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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充当祭品


士兵们乱成一锅粥,无人知道廖子君为什么要去抢夺总队长的手枪,她到底想干什么?她分明是有备而来、装备齐全,一定已经随身携带了好几支枪才对啊。

        夜色已经黑得像伤口里挤出的脓血,廖子君毕竟是女人,而总队长是年资已深的军人,她如何抢得过他?身后的士兵急奔上来,还未近前,廖子君就突然发力,一只手牢牢扣住总队长紧攥不放的手枪,另一只手暗地里握着刀片刻不容缓地顶上来,电光幻影的一秒钟,她尖叫发狠,两手绝情地挤压,总队长的食指被夹在枪身和刀片之间,被犀利的刀刃齐根斩断,血溅了她一脸。

        这是她手上的第一桩血孽,她爱得浑然失心疯,心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名字。

        “苍天啊!”总队长咆哮,手指在剧痛之下不自觉地扣动了扳机,子弹闷声打中廖子君的小臂,令她感到一阵凿骨的疼痛,报应真是来得立竿见影。

        廖子君一刻也没有懈怠,拾起手枪和断指,向核心区大门跑去,小臂血流不止,染花了草地,烈风将她的眼泪吹得向后猛飞。

        她朝着后方的地面开了两枪,逼退了追兵,火星擦撞石砾,一片硝烟。当她将还未冷却的断指按上指纹锁的时候,大门向两边豁然敞开,她近乎是让自己摔了进去。

        她的伤臂以一种惨不忍睹的角度扭曲着,所到之处都是猩红。

        廖子君飞跑着踏上阶梯,闯到四楼,炸弹压得她腿肚子发软,穿过两扇玻璃门,她一头撞入冷气轰鸣的机房,十几台电脑排开在眼前,开机密码她听父亲和哥哥提过很多版本,一个个试过去,第三遍就歪打正着。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没有太多困难,无论士兵如何阻拦,她仗着炸弹,仗着小姐身份,谁也不敢动她一根毫毛。她开启***,扫描了所有电脑,每当发现了那些要命的资料,便将硬盘砸烂,一锤锤砸成残渣碎末。她吊着一只无用的手臂,单手点着了这些破碎的硬盘,凉飕飕的机房被火舌寸寸爬过,她就像在最凄绝的舞台上与火共舞,是她今生最悲壮的演出——

        “伊阿宋,要是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你,那该多好啊!我只有一具血肉之躯献给你,为你挡去苦刑,受尽冷眼,这已是我最崇高的罪孽!让我赤手空拳为你开路,我会是你怀中的兵器,不在乎敌人是谁,你的征途也是我盛大的葬礼!爱本就是万箭穿心,我愿意充当祭品,换你一世安宁!”

        廖子君两颊的炭黑被泪冲刷,令徐家惶惶不可终日的大批罪证终于烧成了温暖的灰烬,被她囫囵吞下,她做到了,她毁了它们,就像毁了她自己!

        残喘的火焰越过地板,攀上四壁,她听到远处有士兵高喊,“廖司令来了!”

        廖子君闻言一悸,“爸爸……”

        她是叛父的罪人。

        她不能让爸爸看到她这个样子,绝对不能……

        就在这时,有个跑断了气的士兵冲到核心区外,“刚才大少爷的随从传了简讯来,说芯片……芯片又回到了徐家手里……”

        廖子君犹如听见晴空里的一声响雷,半晌回不过神。

        芯片回来了……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所做的这些事,并非救了徐家不死,而是将廖家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听到消息的众人顿时如泥塑木雕一般,谁也没料到廖子君突然拔足而奔,一头扑出机房,几乎是从四楼摔了下去,抢出核心区,伤臂像一截无知觉的死肉一样晃动。

        后面的每个人都在追她,鸣枪示威,却依旧忌惮她的炸弹,不敢把她逼急了,廖家已处在败局之中,试问士兵们又怎会为了穷途末路的主子而罔顾性命?

        廖子君跑得天昏地黑,与追兵之间隔着一段互不敢犯的距离,父亲就要来了,想到这一点,她怕得几乎无法呼吸,为了奔跑速度,她终于扔掉了身上的炸弹,遥控器也失手遗落,除了腰间的枪,她已失去了护荫。

        她记得马征告诉过她,核心区向北四百米某栋炮塔的背面有一处光线死角,可以容人暂躲。丢弃炸弹后,她堪堪闪身藏进了那个死角,可是血迹暴露了她的路线,她听见外面有人在喊,“廖司令说,大小姐罪不可赦,宁可当场击毙大小姐,也不能让她逃走!”

        “马征,你受伤了?”是总队长的声音。

        “嗯,这是我的血。”躲在暗处的廖子君看见马征出现在前方,他把沾血的匕首藏到身后,向总队长展示他自个儿剜出来的伤,“刚才大小姐捅了我,我不小心让她逃脱了,这里我已经找过,我们去那边吧。”

        马征领着追兵离开了,廖子君偷得生天,从衣服上撕下布条绑紧了流血的胳膊,弯下腰且行且跑,握紧口袋里的门卡,顺着来路逃去,基地侧门一定会有人把守,幸好她身上还有枪,廖派大势已去,守门之人未必会忠心,那是她最后的生路……

        半秒之后,身后陡地响起枪声,她还未反应过来,背上就中了一弹,她甚至麻木到无法感知那种自体内爆裂的疼痛,哑声吐出一口血,匍匐倒地时回望一眼,有个军官朝她走来。

        军官目光如刀,缴下了她的手枪,再抽走她手里的门卡,一折两断,她已经无法直起身子,温热的血呈块状流失,她徒劳地朝着不远处的基地围墙爬去。

        军官面色阴黑地站在原地,仇视地任她像只蠕虫一般挣动往前,似乎不想这么快就打断这出解恨的戏。就在此时,马征突如其来,于她已然糊掉的视线中跃出,跟那个军官扭缠在了一块儿,“子君,逃!快逃!”

        枪声连响,那一刻她真的相信,马征比徐恩砚更加爱她,可是马征已经死了……他用自己的死来为她开路。

        廖子君连回头看他一眼的力气和勇气都没有,只是一点点向前爬,身后变得很静,没有追兵了,他们都被引到了错误的方向去,可是听到枪响后,很快就会找过来。

        前方是基地直插入云的高墙电网,草丛掩映中,她可以看见电网左下角有处铁丝破裂了,露出窄如碟口的空档,顶多容许小动物穿过,以人的躯体,实难通过。

        她的神智透过背上的弹孔而泻走,脑子开始糊涂,于是她信心百倍地朝着电网的破洞爬去。

        草尖割破了她污浊与艳丽交织的脸,她嘴里尝到了泥巴的苦味,十指抠在地上血肉模糊,近了,近了,就快到了……她爬得很急,就像在跳着节奏极快的舞蹈,爬进夜的怀抱,爬进自己的血浆里,那个洞口如同通向幸福来生的隧道,伸手可及……

        她本来就瘦,又是学舞的,身体柔韧度和收缩度极佳,恍惚中,或许是失血太多,她全身就像漏了气一般变得小小的,绷住身子,紧紧贴地,似乎也不比洞口庞大多少,她汗流浃背,齿间咬碎了无数草根烂泥,总算让自己的脸缓缓通过电网,然后是肩膀,胸口,腰部……

        徐恩砚就在那边等待,对,他也许在别墅里等她,也许在山脚下,也许是下个海港,也许是下辈子……

        上苍对她一定是慈悲的,她一直都这么相信……

        然而上苍的慈悲,终是慈中有悲。

        她流了太多血,无力爬动一寸的时候,右腿勾住了带电的铁丝,从腿部袭来的电流痛彻周身,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号哭,“啊——!”

        昏死前,如坠雾中,她听见了一声耳熟的犬吠。

        徐恩砚在紧锁的舱室里醒来时,天已黎明,枪声和风浪都歇住了,唐家的轮船在一马平川的海面上行驶着。徐恩砚没有动,只是睁着眼睛,望着舱室的一方小窗。

        “恩砚哥,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你从昨晚起就在发烧……”唐樱拿着毛巾替他擦脸,而他浑不知晓她的存在,她流着泪说,“这次徐义龙把事情闹得太大了,真当人命是儿戏!廖寅汉和他的那些随从都死了,被丢下船喂了鱼,只有一个人钻空子逃掉了,不过从始至终,他们都不知道这是我爸爸的船……至于廖家的军事基地,廖小姐什么都做到了!徐义龙说,从此以后,徐家可以高枕而卧,东山再起……”

        徐恩砚没有说话,他根本不敢问子君怎么样了。

        唐樱却猜到他的心思,“听说……廖小姐受了重伤,失踪了……”

        唐樱感到他浑身烫得就像着火的尸体,火光在他面上跳跃,那是来自于窗外的旭日。徐恩砚盯着那扇窗子,初绽的日光染红了整个海面,炫丽得叫人心碎,仿佛无数人涌动的鲜血……

        “这个世界上没人需要我,但我就是想为谁做点什么……”年少的廖子君也是看着这样的日出,对他说,“那就你了吧。”

        那就你了吧。

        这句话是个毒咒,最毒莫过爱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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