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再忆往昔（四）

午时差两刻，黑洞的异风达到最大，监视她的侍卫已停止鞭策，转而用法力将自己护着，以免被异风卷飞，在靠近黑洞时，侍卫们往往会停在距离黑洞五丈开外，他们也要求玄女将礁石放置在五丈开外，此时若硬让玄女将礁石掷入洞中，在距离黑洞一丈时，玄女便会被异风碎尸，龙王妃命他们可以肆意折磨她，但不能让她死，他们只能让玄女将搬来的礁石堆积在距离黑洞五丈外，待到太阳初升，再命她掷入黑洞。

        午时差一刻，异风有逐步减小的趋势，但侍卫们并没发现，他们依然用法力护身，并警惕的打量四周，唯恐守护黑洞的神兽会突然窜出撕咬住他们的咽喉，间歇之时，他们偶尔瞥一眼玄女是否在劳作，监视达到最松懈阶段。

        靠近黑洞一丈处的海石边，水流在逆行，鱼儿无阻拦的跃进黑洞，漆黑的洞里，隐约有荧光闪烁，海水若蓝色宝石，折射出点点星光。

        这一切，警惕环顾四周的侍卫们并没发现。

        玄女慢慢松开礁石，随着异风助力的减小，凭借逆行水流的助推，她一点一点靠近黑洞，水声和仙镣声同时哗哗作响，叫人分不清到底是禁锢在叫喧还是自由在召唤。

        午时整，逆行水流止，洞中突生吸力，玄女借力飞向黑洞。

        哗哗哗！

        仙镣声在此时显得尤为响亮，侍卫们被声音惊得齐齐侧目，而黑洞处，只余玄女一抹衣角。

        侍卫们惊醒飞身跃向黑洞，然，两三秒已过，黑洞异风再生。

        刺啦！刺啦！刺啦！

        *被撕碎的声音不断，异风如利刃，侍卫们齐齐被碎尸，肉沫如爆开的烟花，向四周呈慢动作散飞，化入海水，蓝红交融，引来周遭鱼儿夺食，片刻，血水便被这一片海域大洋稀释，寻不着曾有活物的踪迹。

        子时那两三秒的吸力，应该是数个阵法相斥生出的抗力异象，阵法之间排布不同，并不能完全融合，时间久之，便会相互排斥，挤兑之间，阵*能会先增强达到最顶峰，继而会有片刻失效，同时生出与阵法相反的功能，那两三秒的吸力便由此产生。

        所有的阵法皆布在洞口处，进黑洞后，阵法对玄女不再有影响，这几日填入的礁石堵了大半个洞口，好在洞口岩壁上，分出一个支口，礁石刚好堵住支口的一半，若将堆积在洞外的那些礁石掷入，支口便会被封堵。

        玄女身形纤瘦，身子如鱼一摆，跃进了支口。

        仙镣声在空寂的洞穴里回荡，洞穴两边有一种海生物，散发着淡蓝色的荧光，里面静无风，并不似外面看到的那般令人忌惮，走了小半柱香后，她行到支口尽头。

        眼前的一幕让她震惊。

        她的前方有一个祭台，祭台上有一个半弧水晶膜，水晶膜长约莫二十丈，宽十五丈，高十丈，水晶膜内漂浮着沉睡的鱼，那鱼半丈长，身白尾黑，鱼身人面，生有四足，鱼身泛起淡淡荧光，四周海水被荧光镀成金色，遥遥望去，似一座堆满了金块的宝库。

        靠近水晶膜，温暖如春，仙气充盈，在水晶膜八方，各蹲了一头勾陈，勾陈发现她靠近，立起犄角，发出几声兽吼，吼声穿刺层层岩壁向海水外延，玄女突觉脑中阵阵晕眩，思维被兽吼声困住，不由自主的放空意识，她双腿一曲，晕厥倒地。

        在玄女倒地那一刻，她脑海中，尹灵儿的意识也随之歇息。

        再度醒来，还在水晶膜附近。

        水晶膜连同里面悬浮的异鱼已不见，祭台上坐着一个女子，女子容貌绝美，气质柔和，见她醒来，一双美眸含笑看着她。

        “仙子醒了。”女子起身，向她行来。

        玄女警惕的往后退了退。

        “仙子莫怕，我无恶意。”女子柔声说道。

        “仙子怎会入我赤鱬族庇佑之地？”看了眼玄女身上的仙镣，女子目露怜悯，“仙子可是遇上了难事？”女子满是善意，玄女迟疑着点了点头。

        “我瞧仙子温善，定是被恶人为难，既入此地，便是上天授意，我赤鱬虽为小族，但亦愿行侠义之事……”女子言语关怀，玄女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才慢慢松了戒心。

        事后，才知，那处黑洞乃赤鱬先祖为赤鱬特备的庇护之地，而那位友善的女子乃是赤鱬族现任族长，名梓淑。

        三日后，赤鱬族休眠期过，梓淑带领族人出了黑洞，赤鱬族是一个热情和善的种族，虽然玄女并没有说自己的遭遇，但族中之人从梓淑口中闻她遇难，皆对她伸出了友谊之手。

        束身的仙镣已被精通炼器之技的赤鱬族人打开，仙镣铐锁之处，红肿化脓，赤鱬族人细心的为她涂抹仙露疗伤，她的仙裙被挞骨鞭打得破烂不堪，赤鱬族的女子纷纷献出自己最美的仙裙，无护身之宝，赤鱬族人献出私藏已久的法宝，言送她防身……

        他们温暖的不仅是她的人，还有她的心。

        每份关怀之后，让她在黑暗之渊，似看见一束友善之光，冲淡了一路走到的沉郁阴霾。

        黑洞只供赤鱬族休眠期庇护所用，赤鱬族真正栖息之地，在西海南域，那是一处美丽的仙岛，海水通过细沙小流在岛上形成个个幽潭，潭水不深，可见斑斓鱼儿欢快游走，五彩的宝石在阳光下发出灼灼之光，仙岛上布满了色泽各异的仙花，珍稀的仙草随处可见，赤鱬族每个族人身份相当，皆可取用岛上的资源，赤鱬族人在岛上停留的时间不多，大多数时候，他们生活在仙岛旁的海水之下。

        仙岛旁的海水很浅，水里有一处行宫，每座宫殿屋顶，皆镶满七彩珍珠，璀璨的色泽和阳光不相伯仲，看见那处行宫，尹灵儿觉得有些熟悉，思量半饷才想起，那不正是自己曾在凡界密林的上界遗址里见过的海底行宫。

        玄女在赤鱬族人热情的引领下，踏入行宫。

        行宫内充满了勃勃生机，迎面遇上的人会友善的向你问好，赤鱬族是唯一一个没有仙侍的种族，赤鱬族人说，他们每个人照顾着自己是生活并相互护持，那让他们感觉到生活的乐趣，就算是一族之长的梓淑亦是亲自动手自己的起居，不假于人手。

        和善之意在这里得到发扬，玄女可以无忧的让自己壮大，且她的身后，会有给予她支持和鼓励的友人。

        赤鱬族人长相皆男俊女俏，性格亦是奔放热情，她的到来不仅得到了全族人的欢迎，还得到了赤鱬族内，不少活力阳光男孩的追求，女孩们会跟着起哄，并告诉她，哪个男孩适合居家，哪个男孩适合当情人，若遇上自己中意的男孩向玄女表白，女孩从不会对她怨念，只会在行宫外的公示墙上，光明正大的写下挑战书。

        玄女从不应战，因为那些追求她的男孩，她都不喜欢。

        对她下战书的女孩们也不恼，只是每晚族内聚会时，会猛灌她几杯酒，待到她醉意朦胧时，会对她做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仅仅几天，不可抗拒的，她喜欢上了这里。

        她到来的第十日，晨起，发现行宫内比往日更喜庆。

        迎面走来的一个姑娘热情的告诉她，族长的夫君来了。

        而族长的这位夫君极受赤鱬族欢迎，传闻，其人乃龙族之尊，却不似其他高位仙者倨傲，待人谦和有礼，对赤鱬族也大有恩惠。

        百年前，一次天雷，摧毁了赤鱬族的盘踞之所和他们辛劳万年栽培的一切资源，梓淑带着族人流离搬迁，经历重重磨难，才觅得这处仙岛。

        而那时，仙岛荒芜，空无一物，在赤鱬族最低谷，梓淑遇上了那位龙族之尊，听闻赤鱬族遭遇，他慷慨相助，不仅为赤鱬族提供了稀有珍贵的仙草，更为他们在这处海底建了万亩行宫，以供栖息。

        赤鱬族从此安定，而那位龙族之尊，也成了整个赤鱬族的恩人。

        当玄女见到那位龙族之尊时，她愣在当场。

        西海龙王显然也没料到会在此地见到她。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梓淑聪慧，立马觉察到了两人的异样，在两人之间巡视了一眼，她目露探究，“你们……”

        龙王有些尴尬，握拳假咳了两声，“仙子……怎会也在此……”

        “夫君识得玄女妹妹？”

        “……说来话长……”龙王支吾，面上露出几分心虚，“玄女仙子乃天北禺强上仙的友人，仙子此前遇到些麻烦，禺强上仙便托我照顾仙子，未曾想……”过滤已有妻室之事，龙王简要说明了一番他为何与玄女识得。

        闻言，梓淑娇嗔了龙王一眼，“夫君真是！禺强上仙既托付你照顾妹妹，你怎地这般粗心，竟让妹妹再次陷入险境，若不是妹妹运气尚佳，误入黑洞，怕是……”她对龙王唠叨埋怨，其实梓淑并不知道玄女遇到了怎样的险境，但初见玄女时，入眼的狼狈和重伤，让她猜测玄女必是遭受了非人折磨。

        “对对！都是我的错！”

        “下次万不可……罢了，夫君如此粗心，虽是禺强上仙所托，但将妹妹交予你照看，我不放心，妹妹既入我赤鱬族，便安心的住在这儿吧，只要我赤鱬尚在，定会护妹妹安然……”梓淑拍着玄女的手说道，虽不知玄女到底得罪了何人，然而，梓淑毅然选择对玄女伸出援手。

        仙者之人多势利，有些麻烦，大多时候是能避则避，小族群更是行事谨慎，绝不会惹祸上身，像赤鱬族这般不论结果，与人为善的种族，在仙界几乎已经殆尽。

        玄女已收了愣然，半掩眸光，暖流在心中滑过。

        她不善言辞，好半饷，才呐呐的对梓淑道了一声谢，心中却想，若有机会，她还是得远离，她不希望因为自己，而为这个美好心善的种族招来祸患。

        “妹妹何必言谢！若妹妹不嫌弃，日后便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梓淑拉着她的手，亲热的说道，她言语真诚，并无客套虚假之意，连玄女脑海中，仅有一抹意识的尹灵儿都感觉到了温暖。

        半饷，玄女迟疑着开口道，“我想单独与仙君说几句话，不知……”

        梓淑会意，莞尔一笑，爽快的出了殿堂。

        略有深意的看了眼龙王，玄女道，“龙王为何不告知她，你已有妻室？”

        “这……”龙王呐呐，须臾，他叹了口气，“梓淑性烈，若知我已有妻室，绝不会再同我有交集，是我舍不下她，我知这对她不公平，可我……”

        “龙王怕是连你的真实身份都未曾告知她吧！”

        “是！”龙王低声应。

        “梓淑……真傻……”想到自己曾也跟她一样傻，玄女心中亦泛起苦涩。

        “我对她的心是真的，只是相见恨晚……”

        “龙王无需多言，梓淑性善人好，若你对她是真意，望你早日同她断了往来。”

        “仙子此话何意？”龙王略有不满，显然觉得玄女管得太多。

        “你可知，为何我出现在此？”

        龙王面露狐疑。

        “因为西海龙王妃……”玄女将龙王走后，龙太子和龙王妃对她做的事尽数道出，并言，龙王妃应该是知道了梓淑的存在，所以才会让她用礁石填堵赤鱬族的庇护之地。

        听罢，龙王面色难看至极。

        “听了这些，龙王有何感想？可还会觉得你对梓淑而言是幸？可还会觉得你的真心能护得她乃至整个赤鱬不受磨难？可还会觉得你与她之事同他人无关？”

        “我……”

        “龙王或许觉得我多言，我只多言这一次，过几日，我亦会离开，望龙王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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