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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 身份公开


汶锦以平缓的语气讲起当年旧事,如同一双大手撕开了记忆长河的一角。

        从涓涓细流、山泉涌动到波滔汹涌、巨浪涛天,充满恩怨纠葛、生离死别的人生长河里演绎了此去经年、物是人非的绝唱。

        撼人心弦,感人泪飞。

        陆太后听完汶锦讲述,如泥塑一般静止了许久,才长吸一口气,泪水潸然而落。贴身伺候的嬷嬷要给她拭泪,被她挡住了,流泪成了她追忆前尘往事的方式。

        “当年,先皇带李太贵妃去了华南任上,先太后卧病在床,逍遥老王妃回津州成亲了。就在那时,哀家要生孩子,第一次,胎位还不正,真是怕的要死。

        沐公主天天过府探望哀家,哀家临产那几日,她干脆就住进了王府。直到哀家生下孩子,身体慢慢恢复,办完洗三的仪式,她才回家了。

        哀家向她道谢,她说不必谢她,她是受逍遥老王妃之托照顾哀家。那时候她们多好呀!怎么到最后就弄得老死不相往来呢?她宁愿一个人死去,也不想……”

        “皇祖母快别哭了,太伤心会伤身。”萧梓璘亲自为陆太后拭泪。

        陆太后点点头,叹息一声,看向汶锦,看到汶锦眼角并无泪渍,她更为感慨。

        “沐公主虽说是你外祖母,你没见过她,听她的事就如同听故事一样。哀家跟她相熟,听说这些事感触极深,才会伤心落泪。”

        汶锦淡淡一笑,“我母亲说我外祖母去世之前到兰若寺清修的那几年,从未流过泪。大哀莫过于心死,一个看透恩怨,心如止水的人不会再流泪了。

        每次听我母亲讲起外祖母的事,我都会心潮澎湃,却哭不出来,哭泣、流泪都太过无力。静静感受反而更能体会她的悲怆,以及沉静之后的坚强和淡定。”

        陆太后拉住汶锦的手,轻叹道:“哀家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面善,真没想到你是沐公主的外孙女。哀家欠沐公主的人情,能见到她的后人也死而无憾了。

        前些年,北平王朝的摄政天后当权,你两个舅舅和你母亲不想招惹是非,隐姓埋名也情非得已。毕竟北平的摄正天后是我朝的和亲公主,与朝廷联系紧密。

        迄今,北平的摄政天后也死去十余年了,当权者是你外祖母的同胞兄长。他一直为妹妹的死心痛不已,你母亲和舅舅为什么还不公开身份呢?”

        汶锦愣了片刻,说:“他们习惯了一种身份、适应了一种生活,就不想再改变了。在名门大族眼里,周家是低微的商户,可他们过得安逸、富足。

        听我母亲说,我外祖母临终前想开了,也看透了。不管是出卖她的朋友,还是背叛她的丈夫,她都不恨了。她希望他们都忘记她,也不想让后人再招惹是非。”

        “沐公主是豁达之人,倒是你们……”陆太后看了看萧梓璘,“你今天跟哀家公开身份,想必你的母亲和舅舅也都知道了,他们有何打算?”

        沐飞带北越勇士来皇城挑衅滋事,萧梓璘担心遗有后患,才让汶锦和陆太后说明身份。至于身份公开之后,周贮、周赋和周氏有什么打算,她还真不知道。

        之前,汶锦和周氏说过这个问题,周氏也没打算一直隐瞒下去。至于身份大白于天下之后要面对多少问题,想必周氏也没提前考虑。

        “他们……”汶锦不知该如何应答,赶紧看向萧梓璘。

        萧梓璘阴阳怪气道:“若不是火烧眉毛,逼不得已,孙儿也不会让琇滢县主来跟皇祖母说明身份。皇祖母托付给孙儿的事,孙儿总归要有个交待吧!”

        “哼!哀家让你查原裕郡王世子的下落和沐公主当年的事,你答应五天之后告诉哀家。接着又推说七天,后来干脆躲着哀家避而不见,现在多少天了?

        如果今天不是北越人打上门来,你担心哀家以后知道了不会轻饶你,你是不是打算随便找个人糊弄哀家一番,就把这件事遮掩过去呀?”

        汶锦看了看萧梓璘,很安静地等待他的回答。对于萧梓璘其人,她擦亮双眼也看不透。但她对他有一种出于本能的信任,有些事,她也就没必要问明白了。

        萧梓璘干笑两声,说:“哎呀,皇祖母真是人老心不老。”

        “你胡说什么?”

        “皇祖母别误会,孙儿的意思是您虽然年过花甲,可心还是玲珑剔透。凡事看得清楚,想得明白,这才是孙儿所说的心不老,您可千万别想到别处去。”

        “你……”陆太后冷哼一声,“你的话说得这么动听,是不是有事求哀家?”

        “皇祖母真的误会了,孙儿让琇滢县主跟您说明真相,没用假的糊弄你,不是有求于您,而是想跟您说说朝堂上的事,您千万别以后宫不干朝政拒绝。”

        陆太后纳闷了,萧梓璘要跟她说朝堂上的事,肯定不是小事。可萧梓璘不急不恼,还绕这么大的弯子,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你说。”

        萧梓璘轻咳一声,说:“今天上午,沐飞带北越勇士在皇城外闹腾,有辱我朝国威。皇上让我父王和铭王伯带御林侍卫阻止他们,加以震慑。

        没想到沐飞根本不买两位亲王的账,还折辱了他们,让他们丢了脸面。他们被救下来,一个时辰之后进宫见皇上,联名上书,慷慨凛然请求皇上对北越开战。

        沐飞让人把我朝和亲公主的尸骸洒在路上,让千万人践踏,又屠杀了她的儿孙,摘下首级,让他们尸首分离,这恶毒的行径确实是对我朝的挑衅与侮辱。

        象这样的奇耻大辱确实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朝若不狠狠回击,确实显得软弱了。两位亲王就是以此事慷慨陈词,激昂之态连皇城都震撼了。

        令孙儿没想到的是我朝的文武百官竟然有七成以上是要脸面、有杀气的热血男儿。五位阁老有三位支持对北越开战,皇族更是以两位亲王马首是瞻。”

        陆太后听明白了,眯起眼睛,问:“你呢?你支持开战吗?”

        “当然支持,孙儿的父王提出开战必胜,孙儿哪有不支持的道理?”

        “若是开战,谁任主帅?”

        “支持开战的人有十之七八推举逍遥王为帅。”

        陆太后愣了片刻,又问:“谁为先锋?谁为副将?”

        “正在商议推举。”

        萧梓璘微微一笑,又说:“皇祖母听说要开战,马上问元帅、前锋、副将的人选,可见您熟悉战事的筹备。若我朝真与北越开战,只要时机合适,皇祖母大可以阵前督战,英勇慷慨肯定不亚于圣贤皇太后和圣勇长公主。”

        陆太后斜了萧梓璘一眼,转向汶锦,“你听到了吗?就是这么一针见血。”

        汶锦咬紧下唇,不敢出声,心中暗叹萧梓璘口损人更损。

        萧梓璘这番话不只是一针见血,更是一刀破腹,直插心脏。

        连陆太后这久居深宫的女人都可以阵前督战,堪比当年叱咤风云的圣贤皇太后和圣勇长公主。那么,盛月皇朝的武将大可以人人为帅,统领三军了。

        朝堂内人才遍地,还怕和北越打仗吗?

        这是铭亲王和镶亲王的意思,萧梓璘以这样的口吻说出来,本身就是莫大的讽刺。这两位亲王在朝堂上建树都不大,大概是想通过与北越开战树立威望吧!

        “我父王和铭王伯都争着要代皇上阵前督战,皇祖母也去岂不是更好?”

        “那他们没商量抬几副棺材去吗?”

        萧梓璘嘴角挑起嘲弄,“皇祖母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你还没回答哀家呢。”

        “好男儿当马革裹尸,抬棺材做什么?没的累赘,一副也不用。”

        陆太后冷哼一声,沉默了许久,才道:“璘儿呀璘儿,你自幼花花肠子就比别人多,什么事都不直说,远不如融儿实诚。你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又提起和北越国开战的事?沐飞不是带人在皇城外磕头谢罪了吗?”

        萧梓璘冲汶锦挑了挑眼角,嘻笑问:“美人,你听出本王的话外之音了吗?”

        “没正形。”陆太后轻声斥责了萧梓璘,又转向汶锦,换了一张温柔慈和的笑脸,“琇滢县主是聪明人,以后一定把他降服了,好好管教。”

        汶锦谦恭一笑,为了展现她这个聪明人的聪明,只好硬着头皮问:“临阳王殿下的意思是说铭亲王和镶亲王受人挑唆,才请求皇上向北越开战的?”

        陆太后眉头一皱,沉声道:“他们俩的政见、主张十有*相悖,谁又能同时挑唆他们?再说向北越开战这么大的事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通的。”

        萧梓璘冲汶锦赞许一笑,“正因为他们多数时候不和,今日联名上书,同时提出要和北越国开战,孙儿才觉得奇怪。若说他们都受了沐飞的折辱,想出一口恶气,也说得通。可这么多文武官员同意,还有三位阁老支持,孙儿就奇怪了。”

        汶锦赶紧看向萧梓璘,看到他宽慰的眼神,她心里舒坦、踏实。

        陆太后叹道:“你跟哀家说这件事,哀家可以骂他们一顿,或许能阻止,可这也是表面。挑唆他们的人是谁?有什么目的?你应该让人尽快去查才是。”

        “在查。”

        “这么说哀家还不能阻止,免得打草惊蛇,那你跟哀家说这些有什么用?”

        萧梓璘刚要开口,听到外面传来竹笛声,他就出去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又回来了,手里拿了一个纸条。

        “半个时辰前,久不问朝中事的忠顺伯叶磊求见皇上,代端淑大长公主呈上了请安的折子。皇上见他精神都不错,就询问他对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有什么看法。

        叶磊主张向北越开战,还分析了两国的形势,说得皇上都动容了。他还说沐飞杀了我朝和亲公主的子孙,我朝就要杀对沐呈沣至关重要的人祭旗。”

        “谁是对沐呈沣至关重要的人?”陆太后问出这句话,心里就明白了,赶紧看了看汶锦,又说:“叶磊安分了这么多年,今日的言行举动确实反常。”

        汶锦轻声问:“殿下怀疑是叶磊挑唆了铭亲王和镶亲王?”

        “以前是怀疑,现在是确定,应该说是端淑大长公主在操纵。”

        陆太后紧紧皱眉,问:“难道端淑大长公主知道当年沐公主未死,又与原裕郡王世子隐姓埋名、生儿育女的事了?她想干什么?”

        提到端淑公主,陆太后眼底流露出厌恶,还掺杂着警惕和恼怒。

        萧梓璘冷笑道:“皇祖母,端淑大长公主这些年可不象您那么养尊处优,她费的力、操的心远比您多。纸包不住火,只要有心,想知道什么事都不难。”

        汶锦心中暗恨,她和叶家人结了两世的仇怨,想不报都不行了。

        陆太后沉思了一会儿,“璘儿,若皇上决定与北越开战,真按叶磊所说拿沐公主的后人祭旗,你打算怎么办?既是情非得已,你就跟皇祖母说实话。”

        “皇祖母为什么想听实话?实话往往刺耳。”

        “那你说一句令人舒服的假话让哀家听听。”

        “支持开战,大义灭亲。”萧梓璘边说边冲汶锦眨眼。

        汶锦被他眨得头皮发麻,心都跟着哆嗦起来。

        “说真话。”

        “投敌叛国,率领忠于我的死士护送周家及琇滢县主一家投奔北越国。若皇上想严惩于我,大可以诛我九族,他杀得血流成河,我都不会回头看一眼。”

        陆太后冷哼一声,“璘儿,你想让哀家怎么做?”

        “皇祖母真是聪明,孙儿想钓一条大鱼,想借皇祖母的手抛饵。”

        萧梓璘跟陆太后低语了几句,看了看汶锦,说:“皇祖母今天找个时间把原裕郡王世子和沐公主的事告诉皇上,只说这件事,其余别多说。”

        “皇上要问哀家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你让哀家如何回答?”

        “皇祖母这么聪明的人,自然知道该如何应对皇上。”

        陆太后轻哼一声,说:“你放心,哀家欠沐公主人情,会保护他们的。”

        萧梓璘很认真地看了汶锦一眼,说:“皇祖母说笑了,孙儿若连他们都护卫不了,这一肚子的花花肠子真该交给城东的朱大肠处理了。”

        陆太后冲汶锦笑了笑,“有你这句话,皇祖母就放心了。”

        “皇祖母尽管放心,您记住我托付的事,这件案子办完,我给您记头功。”

        “谁稀罕你的头功?去办你的事吧!”陆太后起身,拉着汶锦的手往外走。

        走到门口,汶锦回头,与萧梓璘温柔炽热的目光相遇,两人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到正堂,看到李太贵妃、明华郡主和李冰儿都走了,汶锦松了口气。

        大概是因为清华郡主把河神点化之事讲得太过生动,又见汶锦很得陆太后的心,众人半信半疑的目光里掺杂着羡慕嫉妒恨,复杂得令汶锦心塞。

        陆太后喝了口茶,挥手道:“你们都各自回府吧!哀家也该回宫了。”

        汶锦想尽回去跟周氏说今日之事,听到陆太后的话,就赶紧告退了。

        一路上,汶锦和海珂各想心事,一句话也没说。

        回到府里,听丫头说周氏上午就去探望长华县主去了,汶锦很高兴。

        昨天,长华县主与柱国公府已分清了家产,连祖宅都一分为二了。

        长华县主打算把祖宅重新修葺装饰,另开大门,和柱国公府完全分开。等祖宅修饰完毕,她就要搬回祖宅居住,与她同时住进祖宅的还有她的继子。

        要过继海胜只是长华县主的一个幌子,家财祖宅都分清了,海胜不愿意过继的消息马上就要传来。到时候,长华县主选择海诚一家过继也顺理成章。

        周氏今天去探望长华县主,大概就是为商量这件事。

        第二天,圣旨颁下,追封海朗为忠勇侯,袭五代,爵位由其继子承袭。

        与此同时,长华县主请旨过继海诚、由他袭爵的批复也发下来了,海诚成了第二任忠勇侯。皇上大概嫌总是请旨麻烦,又在批复里注明立海岩为忠勇侯世子。

        朝堂正为是否与北越开战的事争吵不休,弄得朝野上下人心慌慌。这一连串的喜讯砸得海诚一家欢喜不已,也调节了京城里紧张的气氛。

        柱国公府自是鸡飞狗跳,据说仅一天砸坏的茶盏杯盘碎瓷都是用马车拉的。

        次日,海诚和周氏带几个儿女去接长华县主过府居住,以便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长华县主独居守寡多年,一朝儿孙俱全,自是老泪纵横。

        第三天早朝,皇上否决了与北越开战的提议,表示愿与新的北越皇朝重修旧好。诏书发下,京城百姓齐称圣明,京城又恢复了一片祥和。

        就在否决开战的诏书发下当天,朝廷收到了北越皇朝的国书。

        原北平王朝的摄政王、新北越皇朝的太上皇沐呈沣三日之后到达盛月皇朝京城。国书上写明他此行公私各半,负责接待的礼部官员又挠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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