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疑惑

【是你教会我单刀直入，明心见性。】

        我很快就出院了，直到翻看了日历，才知道自己溺水之后已经昏迷了两天。

        我担心落下的课程，所以刚回到宿舍就跑去找洛铃，打算借她的笔记。

        其实我心中暗暗想过：洛铃她那么乖巧羞怯的女孩子，既然沈朝咏说和她只是好朋友，那么就算她有再多别的想法，也应该不会主动将关系前进一步。

        可是当我拿到笔记的下一秒，马上就发现这个想法太天真了，借笔记也完全是在给自己心里添堵。

        那是因为，笔记本里夹着一张模拟的英文卷子，作文题目赫然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她用着娟秀的英文写着有关沈朝咏的事情：“我最好的朋友名叫沈朝咏，是个很英俊的男孩子。我和他同班，同是天文社团的成员，平时很要好，话题也非常投缘。而且，他在各方面都非常优秀，我想要把他当成榜样，一直努力下去。”

        我看完这篇英语作文，再看看自己手里那张还没有做完的卷子，心中酸涩无比。

        就因为这个缘故，我赌气不想写沈朝咏。如果说之前的我只是为了青梅竹马被别的女生纠缠而感觉到愤然和寂寞，害怕他远离我，害怕那个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会被别人轻易地夺去，那现在的心绪，却越来越复杂，甚至让我自己都弄不明白。

        那篇英语作文，我写到了夏亭。

        “夏亭是我唯一的朋友，他和我年龄相仿，是个非常安静的男生，很可靠，我们真的好多好多年都没有见面了。但是，我的每一句心里话他都会知道，都会好好听，我所能想起的他，只是记忆里的他。可是我知道的，夏亭他如同风一般，一直守护着我。”

        我将这份卷子郑重地夹在了日记本里。

        最近我也很少看见魏亚亚，她逃了数天的课，宿舍也不再来。有些时候我看着沈朝咏在操场上跟一群男生打篮球的样子，恍惚间又会想起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在场边声嘶力竭地喊着加油，放肆地欢笑着。

        考试快要到了，我挤出午休的时间在教室里猛抱佛脚，直到快上课了，才打着哈欠回宿舍换下午要用的课本。

        只是，我刚刚走进宿舍楼，就听到我所在的楼层传来了魏亚亚刺耳的大笑声。

        我跑上楼梯，看到洛铃的宿舍房门大敞，地上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酒气。

        我一步迈了进去，魏亚亚吊儿郎当地一手撑着墙壁，目光直直地看着洛铃，嚣张地大笑着：

        “魏亚亚？洛铃？出什么事了？”我忍不住问。

        洛铃十分困扰地笑了笑，走过去努力地想扶魏亚亚躺下，她却不依不饶地挣扎了起来，带着醉意大嚷大叫着：“洛铃，洛

        铃！呵呵……我看错了你……”

        魏亚亚，错看了洛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别这么大声，不要把楼管老师引来，你会被处分的。”洛铃忍耐地说着，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安顿在床上，回头看着门口的我，温和地笑笑，“依然，一会儿能帮我个忙，把她送回你们宿舍吗？”

        我只好点了点头。

        没想到魏亚亚还没安静几秒，却突兀地号啕大哭，她那么绝望地捂住脸庞，泪水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洛铃慌乱地想劝她，却一下子被她紧紧地拉住了手。

        “洛铃，这辈子……我魏亚亚就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嗝……除了牙刷内裤和喜欢的人不能分给你，其余的……你要，我就给。不管是什么，都给你……我都给……”

        魏亚亚这样断断续续地说着，打了几个酒嗝，终于没忍住，转头哇哇大吐了起来。

        被酒精麻痹了所有神经的魏亚亚，首次表露出了她彷徨无助的脆弱。我的心里几乎震惊到无以复加，而洛铃，也脸色难看地待在了那里。

        我帮忙洛铃收拾好宿舍的一切，看到魏亚亚已沉沉地睡着，才和洛铃一起往各自的教室里走去。

        “依然，我问你，你喜欢沈朝咏吗？”洛铃忽然转过头来问我，神情那么认真。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知道了。”她看着我，沉默地笑了笑，自顾自地说着，“我就说嘛，我一直觉得沈朝咏喜欢的人是你，何依然……”

        我愣住了，停下了脚步。

        “毕竟，你是他的青梅竹马，从那么小就一直在一起。”“怎么可能。”我想故作轻松地一笑，就像之前洛铃第一次跟我提到这个问题一样，只是意外地发觉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她不再说话，拍拍我的肩膀，对我笑笑就走进了一班的教室。

        我看着洛铃的背影，隐约感觉到不寻常。刚才她的笑容褪尽了之前的乖巧和稚嫩，甚至透着一种妩媚的邪气，让人觉得那么陌生。

        枯燥无味的数学课，老师布置了一堆习题后就改成了自习。我刚做了几道题，却挨不住困倦，不知不觉地趴在习题集上睡了过去。

        我梦见了小时候的我和沈朝咏。

        他一手推开揪着我辫子不放的男孩子，将我护在身后，那些坏孩子们一见情况不妙，大声地喊了起来：

        “啊哈哈哈，何依然是沈朝咏的新娘子，怪不得他总是那么护着她。”

        “不害臊，真不知羞……”

        “人家青梅竹马，感情可是要好得不得了的啊，哈哈哈！”

        那些怪里怪气说着风凉话的男孩子们坏笑着跑远了。沈朝咏回身拉起蹲在地上哭泣的我：“依然，别哭，他们不会再欺负你了。”

        我回想起那些坏孩子口中的话，忍不住哭得更大声：“哥，你有没有听到他们胡说八道，他们说我……是你的新娘子。”

        他为我抹泪的手停顿了一下，许久才半真半假地说着：“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他们是没有感情要好的青梅竹马才会这么说的，依然，你刚刚叫我什么？”

        “哥！”我不假思索。

        “嗯。”他摸了摸我的脑袋，“所以，我就是你哥哥，只要你愿意，我就一直当你的哥哥。”

        我破涕为笑，转动着眼珠想了一会儿：“哥，那么如果有一天，我不想让你做我哥哥了，而是做别的什么人，怎么办呢？”“真到了那一天，依然希望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儿时稚嫩的话语，简单的约定，现在想来，也许是认真的。

        我终于明白了沈朝咏为何会带着困惑和不解的眼神，问我为什么不再叫他“哥”，为什么会对着我刻意的疏离那样的茫然和失望……有些儿时的记忆，如同沉睡在冰海之中的鱼，即使我透过茫茫冰层，有时已经看不清，可是，它们依然一直在那里。

        老师的怒吼终于使我醒过来，看到空着大半张的习题卷子，我按压下心中的琐事开始奋笔疾书。

        只是，我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朝咏，怎么直视心中的情感，只是暗暗下了决心，这件事一定不能让魏亚亚知道。

        她是那样执著追随喜欢之人的女孩子，身上有太多我觉得疑惑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想再和她有正面冲突。

        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了，到了放学的时间，我因为题还没有做完，一个人留在了空空荡荡的教室里。

        又下雨了，窗外淅淅沥沥的声音，如此清晰。我停下笔，仰头望着阴沉的天幕，回忆起那时大雨之中，盛跃然制造出来的危机，沈朝咏在大雨之中的寻找，感伤着为什么在这个短暂的青春里，还要充斥着这么多误解和伤害。

        下一秒，我就听到走廊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

        教室的门被推开，一头乱发的魏亚亚就这么冲了进来。更意外的是，她的一只手竟然紧紧地拉着沈朝咏，身后还跟着神色慌张的洛铃。

        “何依然！”魏亚亚这么冲着我大喊的时候，我看到沈朝咏

        一把就甩开了她的手，厉声说，“别胡闹了！魏亚亚！”

        “我胡闹？沈朝咏，我让你现在就看清楚！你觉得好的那个人，到底是怎样的人。”

        她甩甩头发大声说，脸上还带着酒意未醒的绯红。

        “到底怎么了？”我有些惊讶，“魏亚亚，你在乱说什

        么？”

        “亚亚，你别这样，依然她也是……情不自禁才会……”洛铃胆怯地过去拉魏亚亚。

        “洛铃，没你的事，你也真是够了！”魏亚亚反手就打了她一个耳光，快到来不及阻拦。

        洛铃跌靠到墙角，脸上浮现出斑斓的指印，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你干吗打洛铃？”我这次是真的急了，上前一把拉住了她，“魏亚亚，你想干什么？”

        魏亚亚轻蔑地笑了，转身对着沈朝咏说：“沈朝咏，你喜欢何依然？你喜欢她？”

        “你有完没完？”沈朝咏和她对视，语气冰冷，“再胡闹下去的话，我会讨厌你的。”

        “回答我！”魏亚亚咄咄逼人，不依不饶地冲上来想对我动手，却被沈朝咏及时地紧紧钳制住手腕。

        “你不准动何依然！”他斩钉截铁地呵斥。

        魏亚亚拼命挣扎着，却徒劳无功，最终不怒反笑，伸手指住我，眼神凶狠：“哈哈哈，沈朝咏，就像她这样心里喜欢别人的人，你喜欢她？”

        “喜欢别人？”我忍不住冲口而出，“我喜欢谁？”

        魏亚亚在怀里摸索着，不一会儿，亮出了手里的东西。

        淡蓝色的封皮如此熟悉。

        “我的日记！”我失声叫着。

        那是我的日记本，里面写满了长久不安繁杂的心绪。而在魏亚亚的撕扯下，内页全部掉落开来。

        “你怎么能拿别人的东西，还给她。”沈朝咏反应很快，一步上前，伸手想抢回日记本。

        魏亚亚发疯一般地将我的日记摔在了我身上：“你看不懂吗？她日记里一直写着的那个人！是夏亭，她喜欢的是夏亭，是夏亭！”

        满天纸张飞散而下，一个一个“夏亭”的名字，随着魏亚亚的吼叫，让我的心忽然就战栗了起来，如此惊惧不安。

        我听到沈朝咏几乎是用一种伤感的声音问：“依然，夏亭到底是谁？”

        夏亭，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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