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哀歌

【那些由歌声传达的悲伤，寂静到就像是一场死亡。】

        和很多个往日一样，沈朝咏于傍晚时分返回家来，言语上颇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虽然感觉到了这一点，却并没有问怎么了，深信若是沈朝咏想要我知道的事情，那就一定会告诉我。

        晚上，沈朝咏像之前一样为我整理好了卧室铺好床铺，然后我听到他在我的门口停了很久，才淡淡地发问：

        “依然，你恨洛铃吗？”

        我有些愣神，沉吟了一阵，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恨洛铃，这是真的。即使当时的我，想要做的也仅仅是推开沈朝咏而已。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依然，你太善良了呀……晚安。”

        说着，沈朝咏关上了门，离去的脚步声响起。

        我并不知道沈朝咏问出这句话的意义，就像是我并不知道，那竟然会是个被血色浸染的夜。

        夜半时分，我被一阵铃声吵醒，循声摸了很久才摸到了沈朝咏落在我房间床铺上的手机，尖锐的铃声在寂静的黑暗里，那么刺耳。

        睡意蒙昽的我喊了几声沈朝咏，却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胡乱地摸索着，却不慎按下了通话键。

        只是，至今我仍旧不能确定，那夜我是不是经历了一个梦境，那边很久都没有人出声。后来，我才听到轻轻的吟唱从话筒那边传来，是一首很古老的歌，语意模糊，惨白无温。

        那样悲伤的调子，仿佛是天上的星星都随着歌声坠落了下来一样。

        漆黑的夜里，我握着话筒一直听一直听，直到那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一切归于寂静，而我也迷糊人眠。

        第二天，沈朝咏像往常一样出门去学校，只是傍晚回来跟我说起了一件事：

        “依然，洛铃她昨天夜里割脉自杀了。”

        “什么？怎么会？”如同晴天霹雳，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是失踪了吗？”

        “其实昨天，她就已经返回家里了。”沈朝咏坐到我的身边，慢慢地说，“但是我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想起了他昨天的异样，问：“那么，你昨天有见到她，对不对？”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沈朝咏无奈地轻笑了，“她约我和她见面，并恳求着我想要取得原谅，只是……”

        “只是？”我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

        “我没有原谅她。”沈朝咏怅然地说，“抱歉，对于伤害你的人，我总是没有办法轻易原谅。”

        我无言以对，屋里一时沉默下来，我们各自想着心事。

        失去的光明已经不可能再回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憎恨、不颓废、不绝望。

        第二天，我在沈朝咏的带领下来到了洛家。

        我听得到她养父悲痛的哭泣，听得到她养母伤感的私语。他们对着我再三道歉，承诺会给我最好的治疗和大笔赔偿，只是无论怎么做，那个笑容单纯却背负阴影的女孩子，再也不能回来了。

        洛铃的房间里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道，我跟着沈朝咏推开了门，却听到他轻轻地“啊”了一声：“那是，我的照片？”被洛铃珍惜地放在相框里的，是偷偷拍下来的沈朝咏微笑的

        容颜。

        就在那时，我终于觉察了洛铃的悲伤，最耻辱、最不堪的一面在最重要的少年眼前被揭发，还因失手导致我双目失明。她在失踪的这些天里，一定很愧疚吧！可当她鼓足勇气，重新站出来直面这些事实的时候，心中的那名少年却冷冷地对她说：“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那个夜里，她孤独地坐在家中，再精致豪华的房间又怎样，再富足奢侈的生活又怎样?或许就在那时她才懂得，即使再怎样拼命逃开曾经的黑暗，那些阴影也依旧站在自己的身后，寸步不离。

        她带着对沈朝咏的眷恋，割开了自己的脉搏，用了最后的力气拨通了沈朝咏的电话，说不出口的道歉，隐藏于心中的愧疚和惘然，意识渐渐模糊，生命渐渐流失……

        徒留最后的，如同人鱼公主般缥渺的歌声……

        最后的时刻，她喃喃地说着：“沈朝咏’为什么不原谅我……”我心情低沉地告别了洛铃的养父母，只是在临出门前，洛父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是何依然？”

        “我家洛铃留下来的信件里，有一封是给你的。”

        有张叠成方块的小小信纸被郑重地放在了我的手里面，我听

        到身旁的沈朝咏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的，沈朝咏的心里一定有着深深的自责，但他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原则，不能原谅的事情，就永远没法改变。

        我们走在回去的路上，没走多远，他就忽然停了下来，拉着我走到路边：“依然，你先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一会儿等我好吗？我去市场买点东西回来。”

        我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即使透过树荫的遮挡，也觉得灼热无比。我坐了很久，沈朝咏还是没有回来。

        没过一会儿，我听到有人在我身边停住了脚步。

        “是谁？”我有些不安。

        “何依然？”女孩的声音冷冷的，我却一下子听出了是谁，忍不住失声惊叫，“魏亚亚？”

        她径直坐到我身边来，不理会我瞬间不自在的样子，径直凑近我的耳边，低低地说着：“不用担心了吧，你也应该知道现在‘不喜欢沈朝咏了’的我，懒得对你不利。”

        “嗯。”我还是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无从猜测魏亚亚此刻的神情。

        “你也从那里得到了吧？”魏亚亚似乎非常明白我是从哪里回来，开门见山，“拿来。”

        “什么？”

        “如果你想知道内容的话，我可以念给你听。”魏亚亚依旧是往日趾高气扬的样子，却一语道破我心中的顾虑，“坦白说，你并不想让沈朝咏知道内容吧？”

        斟酌了一番，我还是将手伸向了衣袋，掏出洛铃的信递给了她。

        那个下午，我第一次贴近了洛铃的内心，她对我的歉意和对

        沈朝咏的不舍，在魏亚亚的声音中，如此鲜明地浮现在了眼前。

        “何依然，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想了很久，内疚得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或许，我做了这么多错事只有用我这样肮脏的命来偿还……”

        洛铃的语言杂乱无章，剩下的只有歉意和伤感。

        我的思绪，再次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夜晚，魏亚亚所揭露出的丑恶往事如同潭水一般，清晰地在大家眼前映出了往日不堪的洛铃。

        “何依然，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我把你认成了魏亚亚，你和魏亚亚是真的相似，让我不由自主地对你，也用上了对待魏亚亚的方式……不过也真是可笑啊，从小都是这样，利用朋友、伤害朋友的人，最后也被朋友原原本本地报复在我的身上……”念着念着，魏亚亚轻蔑地冷笑了起来，“给我的那封信里也是这样的道歉，只是，道歉真的就可以挽回一切吗？就能让时间重来吗？”

        时间，永远不可能再次重来，死去的人也只能留给活着的人无穷的感念，死去的洛铃背弃了一切，最后也无人可以安慰她的悲伤。

        “你和沈朝咏的羁绊是那样强烈，任人怎样阻拦破坏，也无济于事。我真的非常羡慕，请你好好地对待他的心意，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了，希望你们能够好好在一起。洛铃……”魏亚亚念到这里，停了下来，反复扇动着信纸：“怎么，就写了这么点？”

        “也许吧！”我伸过手去摸回信纸，对她笑了笑，努力掩饰着心底压抑的情绪。

        魏亚亚却眼尖地发现了什么，又一把夺了回去：“等等，这儿还有字！”

        “什么？”

        “何依然，抱歉之前我骗了你，盛跃然并不是被魏亚亚抛

        弃的男友，你和魏亚亚，相貌如此相似，我想，如果你想要知道为什么你们会有相似面容的话，可以去问盛跃然，我相信如今的他，一定已经将这件事的缘由都调查的清楚，到那时候，盛跃然会告诉你们，这一切的秘密……”

        这一句话念完后，我和魏亚亚陷入了沉默。

        就像是困扰了自己许久的谜题，终于隐隐看到了曙光，但是我无法轻易判定，魏亚亚对此事的态度。

        沈朝咏曾经一脸淡然地说着：“长得再相似又怎么样，你始终是你，而魏亚亚又始终是魏亚亚，这有什么关系吗？”

        可是，我原本沉寂了很久的好奇心，又被洛铃遗书中的话，轻易地勾了起来。

        “什么嘛，我还以为能从你这儿得到什么有趣的信息，例如痛心疾首忏悔什么的，原来也不过如此。”魏亚亚站起身来，一副毫不在意的口气，“我走啦！拜拜。”

        “等一下，你是要去找盛跃然吗？”我敏感地猜到了什么，急忙询问，“你会想要问那件事？”

        “去找他又怎么样，你该知道他恨不得我死，我去找他的话，就像是自投罗网吧！”魏亚亚自嘲地笑了，“不要以为这件事会那么轻松，间接将洛铃逼死的人，我们都有份儿。”

        她打了个响指，脚步声离我渐远。

        我叹了一口气，独自坐在那里，想起了有关洛铃的事。

        初次见面时，乖巧优等生模样的她；后来相处中，她如同一个善解人意的朋友；接近沈朝咏时，那竭力矜持却掩不住双眼中爱慕的光亮。十七岁的女孩，却在这样惨烈的青春中，孤单消逝。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天应该也黑了下来，街道上返家的人渐多，风带了几分凉意，而沈朝咏却依然没有回来。

        我坐在那里，忽然觉得这样害怕，沈朝咏他会去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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