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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第80章 他的前一世


到了夏天,除了这间空调房,饶玄哪个地方都不想出去走动。他嘴里叼着块奶糖,端了一杯咖啡,走进简流的工作房。

        饶玄在这里闷头写了半年曲子,一共写出两首,楼下那四个,海佑和雪弥写了两首,容诺利用一点空闲时间写了一首,楚莱写了三首。加上简流这半年来替他们写的这首主打曲,一共十一首。

        他将咖啡放到简流桌前:“修改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可以了。”简流按下播放键,这首花三个月时间写出来,又修修改改三个月的歌曲,以最完美的姿态出现。

        这个前奏,饶玄每听一次都会很震撼。他发消息叫楼下的队友上来,容诺下个礼拜高考,本来不该打扰他,但是这首歌曲将会是三辑的主打曲,容诺有必要来听一听。

        简流喝了一口咖啡,问他嘴里在吃什么。

        “奶糖。”饶玄把嘴里的奶糖探出半块来,“吃吗?”

        简流半起身,将他嘴里的奶糖咬了过来。

        “能不一上来就让我们看这种东西吗?”楚莱第一个进来的,看得直拿手捂眼睛。

        饶玄抓着楚莱的脑袋,将他拎过来:“羡慕吗,下次哥也这么喂你。”

        楚莱直摆手说:“不要。除了简流没人会不嫌弃你的口水。”

        身后三个人也进来了,以前他们每来一次,都会向简流问好,现在都很熟悉了,便没再那么互相客气。

        他们都带了各自的U盘过来,里面是他们写的歌曲。但他们决定先听一听主打曲。

        简流将那首音乐又放了一遍。前奏犹如天间响动的风铃,他们像是看见一片雪白,漫无边际的雪白,一个茧埋在这雪白之中,被风吹开覆在上面的雪花,里面的生命艰难而又激动地破茧而出,诞生出希望。

        音乐停止后,几个人还意犹未尽。过了许久,雪弥才问:“这首歌,有词吗?”

        但是拥有这样的旋律,词已不是重点。词只不过是附加的点缀,没有任何的词能分摊这段旋律的光彩。

        “之前容诺发了一段词给我,我觉得他写的那个词很合适。”简流在电脑里找出容诺写的那段词。

        “什么词,我看看?”饶玄脑袋凑过去。

        歌词:

        -那一年命运交错的轨迹

        -你是否还能深记

        -你的转身太过用力

        -不留我追寻余地

        -不过没有关系

        -天涯两地,海角千里

        -我在安静等候你

        -春山失色,花草枯败

        -火焰依然会盛开

        -夏虫晚死,山河退衰

        -流光渡口谁徘徊

        -时间是我所有的筹码

        -我愿用它渡我青春年华

        -秋树哀零,苍云失色

        -风吹明月君不待

        -冬寂阳冷,昼不长在

        -我在等候你归来

        -时间是我所有的筹码

        -我愿用它候我青春年华

        -等待是场孤独之旅

        -幸好最终

        -我还是见到了你

        单听旋律,这首歌曲像是在等一个希望艰难地诞生,而加上这段词,又出现不同的感觉。从描写大的心境,转变到了一个人小的心境。这种奇妙的融合,给人的感觉是好的。只是,不知为什么,看着这段词,有股说不出的凄凉与哀伤。

        “容诺,你小小年纪,怎么内心已经这么丰富了?”饶玄调侃他。

        容诺坐在房间里的沙发上,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他心里想,十八岁,也不小了吧。但对饶玄来说,好像还是个孩子的年纪。

        这首歌还没名字,海佑原本要给它取名为《执念》,又说不好,改为《Faith》。他说,虽然只差一个字,但是心存信念,比心存执念好。但愿一切所想是信念,而不是执念。

        新专辑投入制作的第二个礼拜,容诺去参加高考。

        饶玄醒来,摸了一把空荡荡的床边。起身打了一个大呵欠,听见二楼那间堆放杂记的书房传来响声。

        他下床后,套了件上衣,来到二楼时,响声停止了。他靠在门边,看见简流在房内,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本杂记。

        “我们的简道爷有新发现了?”饶玄抱着双臂,懒洋洋地发问。

        简流转过身来,将那杂记扔到饶玄伸出来的手上,皮笑肉不笑:“原来是鬼王大人你的风流债啊。”

        “什么风流债?”饶玄不明不白地看起简流翻给他的这本杂记。

        杂记上的字太难看懂,但画是清楚明白的。上面画着一位戴帽子的少年的肖像,服装打扮,像极民国时期的军阀。

        简流半冷不笑地念起:“1932年的秋天。为一睹大上海舞厅曼曼小姐的风采,去了大上海舞厅。一位军官来舞厅找茬,被你一拳打飞。”

        “是我之前拍戏时和你讲的,曼曼小姐为感谢我教我唱了三个月的歌。怎么了吗?她真的只是教我唱歌,没干什么啊!”饶玄以为简流说的风流债是指这个,急急忙忙解释。看他忽然醋意飞升的模样,好像自己犯下天大错,神情局促起来。

        “我说的风流债,不是那位曼曼小姐。”简流指了指那副肖像。

        饶玄看看肖像,看看简流,又看看肖像,瞪起两只大眼睛:“这、这个?”

        这个肖像,细看几眼,确乎与他印象早模糊了的那位年轻军官,有两三分神似。那位年轻军官,给他没有太好的印象。像个纨绔大少爷,不让他任性,他就又吵又闹。饶玄当初就是嫌他像个孩子一样太吵,才不跟他讲道理,直接一拳揍飞他。

        “他一个军官,被一个伙计打飞,脸上无光。他不服气,想找你决斗,你又不理人家。他为了引你出来,每天来给你送金银财宝,给你送三十七株海棠名花,你的面子简直比大上海舞厅的头牌还大。”简流说,“你不胜其烦,剪了一株红豆杉托人交给他,跟他说,等这株红豆杉开花结果了,再去找他。他欣喜地抱着那盆红豆杉回去,却不知道,红豆杉七年才结一次果,且要雌雄同养才能结果。你终于清净,安心跟曼曼小姐学完三个月唱歌,就回了冥界去,他再也没找到你,二十七岁那年,战死沙场了。这个故事,后来由大上海舞厅的曼曼,转述给我师父,我师父记在了这本杂记里。”说到这里,简流不温不火一笑,“要不是你当初我告诉我这件事,我还真一辈子找不到。”

        “那,这个军官,难道就是……”饶玄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军官的脸。心里不断说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可事实往往违背内心所想。

        简流说:“上辈子是军官,战场总要枪林弹火,杀人见血,所以身上的血气重,这辈子也没缓和多少。我第一次见容诺的时候,就有发现。但奇怪的是,他一在你身边,这股血气就会减少,变得柔和很多。”

        饶玄不解地问:“为什么?”

        “这得问你了。”简流望着饶玄双眼,“某人有些本事,也许能祸害一个人两辈子。可能你这一次见到他,做了和当年相同的事情,让他前世的感觉又重新诞生在这一世。难道你又送了他一盆红豆杉?”简流的这个疑问,飞快被自己的推断推翻,“不过应该不可能,看你好像早已经忘记了,那三十七株四品海棠。”

        咖啡厅里,饶玄瘫在沙发上,奄奄一息好似一个将死之人。

        “你这模样我还是三千年前看你快死时才见过。”风熙调羹在咖啡杯里搅拌着说,“不过话说回来,这是什么故事?‘君还记,新冢旧骨葬头七’?”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故事,我凌乱。”饶玄翻了个面,侧着身瘫死。

        “我现在终于明白,当年是怎么回事了。”风熙说,“他后面还有故事没讲完。那位军官,好像后来升为少将了吧,虽战场上杀戮血重,但是有保家卫国的英勇和功劳,死了本来该到天上做个神仙。他到天上,却不受封,说要找人。我开天眼一看,发现他要找的人居然是你。找你得去地下啊,在天上怎么找得到?他找了好几圈无果,断定是你还没死,便一直守在南天门口想等你上来。”

        “他老想见我干什么?”饶玄想不明白。他记得自己上辈子明明是揍了他,没去亲他啊,那位军官到底是怎么老挂记着他,挂记到天上去的?

        饶玄更宁愿相信,他是想报那两拳之仇,记恨到了这辈子。

        “你可能没想到。”风熙说,“他那株形单影只的红豆杉,真的结出了果,他等你,就是要给你看那颗红豆果。但最后没找到你,灰溜溜投胎去了。”

        饶玄讶异地坐直起来:“那株红豆杉明明是雄的,怎么会结果?”

        “是啊,怎么会结果呢?”风熙摇着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是天都想不明白的问题。”

        相思豆不像红豆杉,相思豆一年就能开花结果。所以养这盆相思豆,饶玄体会不到,等红豆杉结果的感受。

        窗台的相思豆越长越茂盛。掉下来的果子饶玄收装在一个小玻璃瓶里。容诺说,一颗红豆,是他的一个宇宙。他的宇宙在盆相思豆上开花结果,又被饶玄装进瓶子里,送还给他。

        饶玄往盆栽里倒了点水,容诺开门拎着包回来了。

        饶玄回头望了他一眼,问:“今天考试怎么样?”

        容诺将包扔到一旁:“还行。”

        饶玄盯着容诺看。他第一次认识容诺时,容诺十六岁,还在读高一。今年十八,刚结束了高考。少年人长得快,当年的容诺还是张孩子的脸,出去容易被误认成女孩子。现在不同了,他长得更高,轮廓也更加的明显和凌厉,已经有了成熟男人的痕迹。

        饶玄向他走过去,展开双臂抱住了他。

        容诺呆了一下,问:“你又喝醉了?”

        “容诺,你就像我亲生的弟弟一样。我以前真的有一个弟弟,他调皮,我天天揍他。他有时候很听我话,有时候又会跟我闹。不过我们很多年没见面了。”饶玄很少跟他说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话,也很少跟人讲起他生前的事情,一下子说了这些出口,内心有些不能平静。等平静下来后,他才继续说,“我以后会好好对你,像你的亲哥哥。”

        容诺半晌不动。良久,抬起他的双手,轻轻、小心地放在了饶玄的背上。他的视线,凝聚在窗台的那盆相思豆上。透着白色薄光的窗户前,那是一抹什么色彩都企及不上的,刺目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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