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麟德

太阳西斜，申时已经过半，苏影苏铉兄妹与霍欣瑶霍长佑兄妹，再加上文清歌五个孩子，正在长安殿不远的一处御花园游玩，园子就在刚刚来时经过的大湖边上，听带路的宫女嬷嬷说，这片湖泊，的确名叫“太液池”，池上小岛名为蓬莱洲，上面的亭台楼阁则是太液亭。如今苏影所在的御花园内遍种正当季的宝珠茉莉，一旁的小池上卧着几朵已经盛开的粉白色睡莲，茉莉暗暗的幽香缠绵着睡莲清雅的轮廓，令人心情都宁静了下来。不知是不是原先的苏影儿的缘故，苏影现在也极为喜欢芬芳的茉莉，这宫中的宝珠茉莉比之浣花居的茉莉花，个头更大，花瓣层叠，芬芳浓郁，苏影有些不舍得离开。

        霍欣瑶看着苏影对着一片宝珠茉莉垂涎欲滴的样子吃吃直笑道：“影儿你现在的样子，感觉要把这片茉莉都吃下去呢。”

        苏影才发现自己现在的样子大概很出格，小脸一红，赶紧收回视线，直往苏铉身后躲。

        苏铉被扯住了衣服，装作一脸恐慌地大叫道：“影儿别躲了，我的衣服都要被你拉下来了！咱们这儿几人都是谁跟谁啊，难道还不知道你的小嘴脸吗！”

        文清歌看着这几个热闹的孩子只是捂嘴笑弯了腰。相处半日，苏影很喜欢文清歌的性情，活泼大方，笑容沉静，有什么就说什么，是一个让人觉得很舒服的女孩子，待在文清歌的身边，会觉得很放松。

        苏影看到文清歌笑得小脸都有点红，嘿嘿一笑，上前去牵了文清歌的手，又回头牵住了霍欣瑶的手，开心道：“今日有你俩在，晚上晚宴我就不怕啦，清歌姐姐，你看上去常常进宫的样子，瑶姐姐也是最不怕生的性子，你们俩今晚可得顾着我。”

        文清歌笑道：“我进宫也不是太多，只是如今宫中快十岁的大公主殿下寻常少有玩伴，我虽比公主长一辈，可偶尔也会进宫陪大公主。一会大公主殿下来了，我便也将影儿妹妹与欣瑶妹妹都介绍给大公主，这样大公主殿下也多两个玩伴，可好？”

        听到一会能见到小小的大公主，苏影还真有些期待，赶紧笑着点点头道：“若是大公主愿意，我也很希望跟大公主殿下做朋友呢。瑶姐姐，你说是不是？”

        不知道是不是苏影的错觉，从刚见面起，霍欣瑶似乎就有些不喜欢文清歌，这种感觉忽隐忽现，苏影也不是特别确定。这会儿霍欣瑶也出了一会儿神，似乎心思不在这里似的，半晌才干笑了一下，应道：“啊？嗯，是呀，哈哈。”

        苏影见霍欣瑶有些心不在焉，担心她会不会不舒服，可还没问出口，霍欣瑶就笑着去跟一旁抓着霍长佑叽叽喳喳的苏铉斗嘴去了，苏影有些纳闷，却也没有再去追问，回头也只管跟文清歌说话。

        “咦，这不是清歌表妹嘛，苏公子和霍公子好。还有苏三小姐和霍四小姐，你们也在这里？”苏影正要跟文清歌开口讲什么忽的听见一阵爽朗带着笑意的招呼声，突然一下顿住了，脑子一空，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文清歌抬起头，见到了正在走来的林昭和林暄，笑道：“你看你突然说话，把人家影儿妹妹都吓到了，还不过来给人家赔个罪。”

        苏影听言，转头看了看笑着的林昭，连忙摆手对文清歌道：“是臣女自己不好，哪里敢让殿下给我赔罪，清歌姐姐你太折煞影儿了。”

        “哪里的话，这原是本王唐突，还请苏三小姐莫要介怀才是。”林昭说着话，已经走到了近前。如今盛夏将至，即使是夕阳遍地，苏影依旧觉得很热，尤其是自己的脸，只觉得烫的不受控制。

        苏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争气了，还没说上几句话就紧张成这个样子，再说了，自己只跟林昭见过一次面，至于脸烫成这样么。今日进宫，苏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定能再见到两位王爷，这两位年轻王爷似乎关系很好，到哪里都是一起出现，形影不离。可不论苏影如何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如今真的见到了，苏影依旧是觉得有些手足无措，甚至想躲起来。

        霍欣瑶等人也聚了过来，待得与王爷行过礼，便听到林昭笑着问：“话说，你们几个人在这里这么热闹干什么呢？”

        文清歌平日里与林昭见得多，现在也最为放松，便笑着答道：“原也没啥事，长辈们又各自聊天去了，咱们几个小辈就一起出来走走。不想经过这茉莉苑子，据说影儿妹妹平日里喜欢茉莉，见到这儿的宝珠茉莉就挪不动步子了，我们几人索性就都进来逛逛。”

        苏影在一旁不知道说啥好，还在拼命组织语言，就听得林昭笑道：“茉莉花朵虽小，可香味清远悠长，实在是清雅之花。苏三小姐好心性。”

        苏影觉得从刚刚开始自己的脑子就有些转不动，现在除了说谢谢之外，好像也想不到什么回复的话语，心里恨不得想打自己。

        所幸林昭说完之后，便将注意力从苏影身上移开了，说黎国此次前来，带了许多兵器刀具，准备作为贡品先给辰帝。原来，南黎人极其擅长造兵器，尤其是各式青铁宝剑弯刀，几乎可以到削铁如泥，吹毛透风的地步，即使强大如大辰，也无法量产出如此锋利坚固的兵器。林昭素爱习武，听说有这样的东西，怎么能不兴奋。

        “不仅如此，据说那黎国这次的使臣团里，专门跟了一个马球队，说一会要在宴会上跟咱们大辰的马球队切磋呢！”林昭说到兴起，竟是大咧咧地手舞足蹈起来。

        “马球？咱们先帝早年最喜欢的就是马球，宫里的马球队员那可都是禁军里百里挑一的好手，那黎国国境小小，胆子倒是大得很。”苏铉在旁边有些惊奇，谁不知道大辰先帝早年因与梁国常年开战，极为擅长骑马，后来战事平定后，便在宫里纠集了一批好手开始打马球，马球在他们辰国武人中间已经流行数十年，那黎国居然敢带着马球队来，是过来逗辰帝一笑么？

        “哎呀，真是期待。据说，就是为了这次的马球竞赛，黎国专门提议，让辰国上下官员重臣及家眷都能观看，才有今日的宫宴的。”林昭兴奋地说着，炯炯有神的大眼里闪着期待的光芒。

        苏影倒是不大关心什么马球武器，只是她看着林昭说话，举手投足都充满了朝气，是她最喜欢的样子。苏影楞了一下，赶紧在心里骂自己：“你淡定一点！什么喜欢不喜欢，净瞎想！”

        苏影重新抬头想看看林昭时，却看到了一旁有些皱眉的瑞王林暄。林暄还是如以前一样，只是静静地待在旁边，表情冷冷，如今像是在思索什么一样，眉头微微锁起，周身的寒气似乎比平日更重了。许是感觉到了苏影的目光，林暄转过头来看了眼苏影，吓得苏影赶紧又挪开了视线。

        妈呀，这个王爷好可怕，简直不像是个十八岁少年，这人是怎么跟那么开朗的林昭关系这么好的苏影心里偷偷地犯了嘀咕。

        正当几人说着话，便有个带着高高纱帽的太监走了过来，用尖细地声音恭敬道：“两位王爷，各位公子小姐，时候不早了，咱家先领各位前去麟德殿吧。”

        林昭点点头道：“多谢方公公，烦请公公带路吧。”随后便先走了出去，园子里的其他人便也跟了上去。

        麟德殿离她们刚刚呆的茉莉苑并不远，几人走了不过一炷香时间，就到了麟德殿的高台前。苏影抬头看了看，只见高台的边缘尽是衔球戏珠的白玉龙首石像。沿着阶梯往上走，面前是一个极为广阔的空地，苏影大致在心里比对了一下，觉得这个空地大概比现在的标准足球场还要大。麟德殿就坐落在这一片广阔的高台上，与刚刚所见到的长安殿不同，麟德殿异常的宏伟高大，大小约摸是长乐殿的三五倍之数，整个宫殿的结构非常复杂，高低错落，似乎分为前前后后很多层，两旁有着高高的云梯，可以直达二层殿内，正殿两旁还有巨大的角楼侧殿和亭台，各个阁楼飞亭之间以腾空的飞楼连接，楼上的每一处木栏杆顶上都是一朵镶金莲花。远远望去屋顶尽是琉璃黛瓦，将夕阳的余晖打散成无数片，如一个个发光的玉石碎片，散落在屋顶上。光是从外面看，支撑着整座大殿的巨大朱红木柱几乎就有上百根，宫殿的飞檐斗拱层出不穷，苏影觉得一双眼睛似乎都要看不过来了。

        即使出身在现代，看过许多高楼大厦，苏影还是被眼前的这座庞大的琼楼玉阁震撼到了。身旁的霍欣瑶和苏铉似乎也有些惊呆了，毕竟这样金碧辉煌的巨大宫殿，寻常并不多见。

        林昭对此景倒是颇为司空见惯，走了上来有些期待地指着面前的空地广场道：“一会应该就在这里打马球！”

        “好了好了，那也不是现在，你在外面乱跑受得了，咱们可是累坏了。咱们要不先进去再说话？”文清歌看着林昭似乎极是期待，赶紧笑着出言提醒了一句。领路的公公听言，便将几人带进了正殿，这才鞠躬退下。

        宫外已是如此巍峨，殿内不知道要华丽成什么样子。苏影有些期待地进了宫殿，即使刚刚站在殿前已经震撼了一番，苏影觉得自己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可现在真的亲眼看到繁华的内殿，苏影还是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殿正中从门口到殿尾的地上，铺着一长块极为华丽繁复的羊毛画毡，画毡上各式图案应有尽有，有各类花鸟虫鱼，也有各样神仙瑞兽，简直是想人所不能想。画毡两边宽阔的莲花砖地上已经布好了成阵的沉香木矮几和织锦坐垫，供以给一会参宴的宾客们使用，如今有百十个宫人正在其中忙忙碌碌继续做着准备工作。殿前正中是皇帝的龙椅，虽只是用来举行宴会，并不是正式的龙椅，可这黑檀龙纹宽椅上同样是施金错彩，上面垫着明黄的缎面龙纹坐垫。龙椅前面是两盏巨大的铜制仙鹤宫灯，一盏灯上似乎就有几十个烛台，椅后是描绘着姿态各异的仕女的巨大彩色丝绸屏风。宫殿正中有一个方方的矮台，应该是供宾客观赏歌舞之用的舞台。殿侧两边罗纱垂地，虽是已近傍晚，殿内的数千根龙凤金烛却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

        苏影简直看呆了，换做以前，她完全无法想象，一个没有电灯的时代，可以将整个巨大的宫殿照得透亮，她也无法想象，她竟会有幸，成为这样一副华丽宫廷巨画的一部分。苏影身边的苏铉和霍长佑都张大了嘴，霍欣瑶则是嘴里喃喃道：“好漂亮啊”

        林昭林暄兄弟与文清歌见着身边几个孩子都看呆了，也没有开口催促，都只是静静候着。良久林昭才上前笑道：“如今正殿还在准备，几位不妨与本王一道先去一边的飞亭吃吃茶吧。”说罢，便一马当先转身出了正殿，朝一旁的云梯走去，苏影几人赶紧跟上，同林昭几人一起，上了云梯，走过腾空的飞楼桥，去了东边的飞亭。

        飞亭位于二楼，四周皆为栏杆，中间木台上则是紫檀制的莲花桌椅，苏影进了亭子，却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到了。亭子前面可以尽看太液湖美景，湖中央的亭台楼阁在波光粼粼的湖面的映照下更为袅娜，而飞亭正右方，则可以看到包括大半个皇宫在内的整个京城，橘红色的夕阳已经铺满整座都城，为这座都城染上了温柔又壮丽的色彩。

        “你在干什么？”苏影正在醉心于眼前壮阔的山河都城的画卷，忽的听见身边有人冷冷地问了一句。

        苏影转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瑞王，不知道为啥整个人都有些警觉，随即客气地笑道：“这里看整个都城极美，夕阳余晖，山河壮丽，臣女极为喜欢这样的壮阔之景。”

        林暄听言，也走上前来远远眺望，而后点点头，神情却没什么变化。

        苏影看着这位寡言的俊俏少年，温柔瑰丽的夕阳将他整个人包围，似乎也为他陇上了一股柔和的色彩，不似平日那般冷峻。

        “怎么了？”林暄感受到一旁的小姑娘看着自己得到目光，也转过头来，见她大大的眼睛似乎能说话，包容了山海星辰，仿佛比夕阳还要灿烂。

        “没有，我只是在想，原来瑞王殿下是会说话的呀。”或许夕阳将林暄平日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气驱散了，苏影并没有觉得如往常一般害怕，想来这是第一次听到林暄开口，苏影心情极好地开了个玩笑。

        暮色渐起，百鸟归林。华灯初上，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宫廷最为华丽的夜幕，即将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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