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赤与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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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厅堂内,满座高朋欢呼叫好,一对新人手牵红缎相对而立,行夫妻对拜之礼。
大红盖头下,兰芷眸泛泪光,视线穿过薄纱、越过燕星寒肩头,痴痴落在傅少御身上,两行清泪顺颊而下,打湿红霞般的嫁衣。
萧绝冷眼瞧着,故意将傅少御又往前推了推。
傅少御无奈笑道:“你总推我做什么?”
萧绝道:“不往前站站,新娘子怎能把你看清楚些?”
他语气尖酸,面露嘲讽,傅少御却平白看出几分可爱意味,总忍不住想着把他逗弄得再酸楚些才好。
“那我干脆站去新郎官身边好了。”
说着就抬脚往前走了一步,燕星寒不过距他两步之遥,兰芷甚至因他迈出的这一步心旌摇荡,没有听见“礼成”二字。
一颗心鼓噪起来,蓄满泪水的杏眸中也倏然生出一丝火光,她不切实际地幻想着,或许傅少御能在最后一刻将她从这桩注定不幸的姻亲中救走。
可傅少御却又撤了回去。
准确地说,是被他身边那位一袭玄衣的冷峻公子略加野蛮地拽了回去。
傅少御不仅没恼,反而笑盈盈地附在那人耳边低语两句,那位公子用手肘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傅少御的胸口,眼波流转,朝她投来一记眼神。
状似不经意的一瞥,目光却极其锋锐,没什么温度可言。
嘴角的笑更是满带轻慢与桀骜。
兰芷被刺痛,瞳孔中的火光瞬间被泪水浇熄。
她如同牵线木偶一般,被燕星寒牵着,被喜娘与丫鬟簇拥着,挪向厅后,走向她后半生的牢笼。
没谁留意到这喘息之间大红盖头下的情绪暗涌,热闹的道贺声甚至将庭院里的鞭炮声都盖住大半。
燕无计和夫人聂娴满面喜色,从容客气地引宾客去膳厅用宴。
此番前来吃喜酒的多是江湖游侠,都是不拘小节的畅爽性子,也不讲究座次,找到相熟的人凑在一桌便开始把酒言欢。
至于各门各派的掌门,诸如施正平、沈仲清这样的贵客,都被安排在花厅旁的殿内用膳。殿内左右分设四列长形矮桌,每桌可坐一至两人,几案上酒菜皆备,比膳厅里的要精致许多。
傅少御和萧绝在主位右手下第三桌前列入座,对面坐了许多人,萧绝一概不认识。
背后被人轻点两下,傅少御偏头,见到一脸俏皮的燕飞霜,不禁笑道:“霜妹不该在这儿吧?”
燕飞霜半趴在桌案上,小声道:“今日母亲顾不上我,我在后院待着无趣,”她又戳戳萧绝的肩膀,道:“公子,我瞧你喜欢我爹酿的桂花酒,特意偷偷给你把酒壶里灌满了。”
施奕无奈地摇摇头,将她拽回身边坐好,道:“你老实些,小心姨母跟你秋后算账。”
“好好好,”燕飞霜敷衍地应了,坐了没片刻,又去扯萧绝的衣角,以手掩唇道:“公子你可别声张啊,我爹这人平时都很大方,唯独对自己的桂花酿小气得很,这次宴请宾客他都不舍得拿出来,说是怕那些不懂酒的糟蹋他的手艺。”
她脸颊绯红,把声音又压低了些。
“飞霜知道公子不一样,不是那些俗人。”
到最后,声音已细如蚊呐,却逃不过傅少御的耳朵。
他偏头看向萧绝,学着这人方才的刻薄表情,沉默不语。
萧绝对此视而不见,只侧目对燕飞霜点了下头,连声敷衍的“多谢”都不愿多言。
燕飞霜悻悻地坐好,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身边的表哥聊天,目光不时飘向前排的两人,思绪已飞到九霄云外。
不一会儿,殿内的交谈声倏然止了,一瞬的安静让大家齐刷刷地看向门口,再默契地起身行礼,萧绝懒散地饮下一杯酒,才朝来人看去,不禁挑了下眉。
这人他前不久才见过一次,正是才过了大寿的沈仲清。
随他一同而来的,还有丹阳派掌门,也是施奕的父亲——施正平。
“今日是燕老弟家喜事临门,老夫只是来讨杯酒喝,大家只当老夫不存在,不必拘礼。”沈仲清平易近人,嘴上这样客气,但几步走来,各大掌门还是会起身向他问好,可见他在武林中的德高望重。
相比之下,他身边的施正平自始至终冷肃着一张脸,不由有几分突兀。
毕竟今天是喜事,而且因着夫人的关系,他与燕家也算是亲戚,没理由这样拉脸冷场。
但丹阳派掌门个性刁钻古怪也是在武林中出了名的,只有像沈仲清、燕无计这样的人才能容忍他的怪脾气,不仅遇见要事都要与之相商,三人还在多年前义结金兰,以兄弟相称。
“沈伯伯,父亲。”施奕起身,朝两人行礼,“您两位的席案在那里。”
他指了指对面的两张桌子,想引人过去,沈仲清冲他摆摆手表示不急,傅少御和燕飞霜也相继施礼,他笑呵呵地说:“霜儿出落得越发漂亮了,你伯母前阵子就唠叨着说想你了。”
“母亲总怪我性子太野,不肯放我出门。”燕飞霜笑道,“不如沈伯伯待会儿去跟我母亲说说,好让我去平川陪陪伯母?”
“你这孩子,鬼机灵。”沈仲清笑着将视线挪向一旁,打量了下萧绝,不禁蹙了下眉头,道:“这位公子……好生眼熟,咱们是在哪里见过吗?”
萧绝道:“在下萧绝,今日才有幸得见沈老前辈一面。”
言外之意,之前没见过,纯属你眼花。
沈仲清捋着胡须看他,还是觉得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何时何地曾见过此人。
“沈兄遍交天下侠士,看谁都面熟也实属正常。”
施正平淡扫了萧绝一眼,对傅少御点了点头,背刀朝自己的案席走去,这让施奕有些尴尬。
他爹这语调不阴不阳的,实在教人不知所措。
但沈仲清早已习惯他这般语气,也没有计较,与傅少御简单寒暄两句,便转身入座,等待燕无计和夫人聂娴到来,再行开宴。
萧绝等人重新坐好,他贴到傅少御身侧,小声叫了他句“御哥”。
一般这种带着几分软糯的语气,就说明他有事要问,或是动了情/欲。
傅少御“嗯”了一声,捻了几粒花生米,褪去包衣放进萧绝面前的盘子里,问:“怎么了?”
“我看他二人面和心不和,你觉得呢?”
萧绝为了不让身后的施奕听去,声音压得极低,伏在傅少御耳畔,呼吸都喷洒在男人的颈间耳后。
傅少御不受控地动了动耳朵,于案下轻捏了捏萧绝的大腿,低声道:“凡事不能看表面,你现在瞧我这般风平浪静,可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
萧绝不解:“什么?”
傅少御却不再回答,手指向上不经意划过萧绝的胯/下,随即抵在对方的胸口,将他推离开身边。
冷白的皮肤蓦然一红,萧绝坐直身体,将那几粒花生米一一吃掉,才小声低斥了一句“不知羞”。
傅少御曲起一条腿坐在软垫上,姿势狂放肆意,面上无波无澜,完美掩去了他被萧绝气息勾起的反应。
又是一杯甜酒下肚,燕无计与夫人才姗姗来迟,进门后少不了一通寒暄赔罪,燕无计站在主位之后,举杯向众人道:“今日犬子娶亲,承蒙各位放下要务来上冶捧场赏光,燕某铭感五内,千言万语尽在酒里,在下先诚敬诸位一杯。”
“请!”
众人皆举杯示意,一饮而尽。
燕无计朗声道:“诸君请放肆欢饮,今夜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一阵放声欢笑过后,舞乐班子上场助兴,殿内觥筹交错,一派和乐融融之景。
萧绝不时看向主位的燕无计,然后隔一段时间就要问傅少御“现在什么时辰了”,傅少御笑道:“宴会估计要持续到深夜了,你若实在不感兴趣,我这便寻个理由带你离开,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不走。”萧绝饮下一杯酒,又看向外面天色,道:“差不多申时了?”
“嗯。”傅少御帮他把酒杯斟满,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你又在筹谋什么?”
“又?”萧绝幽幽将目光转向他,似笑非笑道:“我何曾筹谋过什么?”
“好好好,算我说错,”傅少御换了个问法,小声道:“那你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
萧绝还没说话,有小厮弓腰疾行跑到燕无计身边低声禀报几句,燕无计面上笑容转淡,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让那小厮去了。
舞乐暂停退到了一边,有两名女子跨入殿内。
这二人作异域打扮,服饰华美又透着几分风情,五官较中原女子深邃许多。她们双手于胸前交叉,施施然矮身垂首行了一礼,齐声道:“恭贺燕小公子成亲。”
随即那名身穿蓝色裙装的女子缓步上前,从广袖中掏出一对血玉如意,道:“这是我们公子的一番心意,祝燕小公子与夫人和美如意。”
席间有人交头接耳,都在探讨这两人的来历。
燕无计直问出口:“不知两位姑娘口中的‘公子’是谁?这血玉如意实在珍贵,燕某该登门致谢。”
“这个嘛,我不是很想回答。”
另一名红衣女子性格显然跳脱许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直言不讳。
她从袖口里掏出几封请帖,想上前递给燕无计,有护院立刻警惕地上前阻拦,她就干脆将帖子扔到护院怀里,道:“上面都有名字,你别发错了啊。”
护院:“……”
蓝衣女子给她一记警告眼神,才道:“诸位前辈,我家公子听闻中原武林在遍寻问渊剑谱,巧的是我家公子因缘际会也曾得一卷章,想要参悟却始终不得要领。”
此话一出,席间的议论声明显加大了。
蓝衣女子道:“俗话说‘天下武学本一家’,诸位又是德高望重的武学大家,我家公子诚邀各位十月初十共赴春山台,共悟问渊剑谱。”
此时请帖已被分发到燕无计、沈仲清、施正平等人手上,其他掌门也不禁伸长脖子朝那些帖子看去。
燕无计并未打开请帖,只是问道:“先不论剑谱是真是假,这等要事,为何要定于五个月后?”
红衣女子道:“我家公子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剑谱又不会自己长腿跑掉,推迟五个月也没什么吧?”
“赤雪,不得无礼。”
蓝衣女子低斥一声,又朝燕无计礼貌道:“我家公子确有要事在身,不得空闲,否则这种大事定要亲自逐一登门相邀才是。只因燕前辈声名显赫,令子成亲定然整个武林都会赏光,这也是最快传达消息的时机,靛青与赤雪这才贸然登门叨扰,还请诸位前辈见谅。”
话已至此,靛青态度又极为谦恭,燕无计等人也不好多加为难。
沈仲清沉吟片刻,道:“既是诚心相邀,总该报上你家公子名讳,我等赴约时才不至过于冒失。”
闻言,赤雪扯了扯靛青的袖子,极小声地问:“叫什么啊?现编吗?”
靛青拍开她的手,面不改色地道:“公子姓凌名渊。”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如春雷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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