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岁暮阴阳

她沿着十里坡的土路一点一点向前走着。

        舅舅说……父母的墓就在十里坡尽头的两棵大树后面。

        路边的花儿在清风中轻轻摇曳。这条再熟悉不过的路，此时却如此陌生……宛如第一次踏上一般，草叶和树丛的波动都能引起她的一阵战栗。

        树叶在风中哗哗作响。被风拂落的树叶噼噼啪啪地落在她的衣摆上。两棵相互掩映的大树的后面，是一垒微微隆起的土坡，土坡上面星星点点地生出了些许绿色的草星。

        这里真的是爹娘的墓……她依旧恍若在梦中。

        没有碑……而那土坡太过迟缓，几乎难以分辨出人为的痕迹。

        “爹……娘，我来看你们了。”她默默在一颗大树旁边停住，然后缓缓向着那土坡的位置跪下。

        手中没有香。她折下旁边大树的三根枝丫，插入土包前面的地上。苦笑道：“原谅孩儿不孝……等到孩儿回去，一定把这些年的全部补上。”

        语罢，她深深向土包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叩毕，她依旧伏在地面上，额头触及到泥土一片冰凉。

        爹，娘，这些年……你们真的在看着我吗？

        缓缓直起身来，她软软地向后跌了一个趔趗，随后立刻扶稳了地面，然后慢慢靠着那颗大树，抱着膝盖坐下。

        土包前的树枝上的小小叶片在风中抖动。

        “爹，娘……孩儿，孩儿现在过得很……很好。我实现了自己当大侠的梦想，学会了用剑，爹娘的秘籍我也都看了。”

        “我现在可以打败好多厉害的坏蛋了，比如在扬州，我打败了一个大盗，叫舒荣什么的，他说认识娘，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哦对了，孩儿在有了喜欢的男孩子，还认识了……一起闯荡江湖的好伙伴。”

        “……他叫赵麟，是个，很强大也很温柔的男孩子，可以的话，真想让你们见见他。”

        “还有……还有，我认了个大哥，他这个人……有时候挺讲道理，有时候又有点讨厌，反正挺别扭的……………………”

        “我们一起打败了好多坏蛋，我们在长安还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妖……”

        “反正……反正发生了好多事吧。”她喃喃地絮叨着，当然，省略了她未知的苗疆争斗以及已知的锁妖塔的部分。

        “我才慢慢明白……”

        “爹，娘，当大侠什么的……原来这么难啊。”她轻轻道。

        “我明白……和故事里不一样。”

        “故事里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妖魔鬼怪就是妖魔鬼怪……妖魔鬼怪总能被除掉，好人总能战胜坏人……”

        “只要我好好练武，一定能当上惩奸除恶的大侠，除掉那些为非作歹的妖魔鬼怪和坏蛋……”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耳边的风声飒飒。

        “娘……你说我是不是一直在犯错？”

        “是吧。”半晌后，她自问自答，拾了一节草叶无意识地在地上划着。

        很多年后，她终于明白，人生如此，纵使背负着无可救赎的错误，也必须走下去。

        风渐渐有些凉了。她和小时候自己的约定还没实现，“她”应该还在山神庙里傻乎乎地等着自己吧。她怕了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向山神庙走去。

        “哎呀！女侠姐姐！你终于来了！”兴奋的小女孩从山神庙中探出半个头来，一脸神秘地对她招手，“女侠姐姐！快，快来教我功夫！我要学武功！”

        她笑笑，“你想学什么啊？”

        “嗯……嗯……对啦，我想学暗器！我听水生叔讲的故事里，有个柒姑娘暗器用的可好了！她用一把珠子就能把敌人打的落花流水……”

        “……”这是什么时候的来着……她思索了片刻才想起来水生叔的确讲过，断珠串打退敌人的柒姑娘。但是……想到这里她有点脸红，仙灵岛上的记忆恢复后，之前听不懂的那些片段现在想来，还真是很大胆啊……

        “女侠，你会暗器吗？”她才回过神来，挠了挠头，“呃……呃，我倒是不太会，但我看……朋友用过。”

        “啊，那女侠，你来看我用的对不对！”小女孩的手里突然多了一把大小不一的破珠子，女孩转了转手臂，然后将那满满一大捧珠子用力向山神庙的墙上掷了过去，只听哗啦一声，磨圆的小瓷片，七歪八扭的小珍珠，圆圆的小贝壳，填了泥土和石子的果壳，还有不知道哪里来的半个大铁蛋，大把“珠子”噼噼啪啪地落在了地上。

        那片嘈杂的声音中夹杂着一声短促的宛如水花溅落的脆响，一颗珠子在墙上弹了一下，然后骨碌碌地滚到了她脚边。

        海蓝色。

        通体透明。

        内里隐约有水波纹流转，在方才接触过的墙面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湿印。

        她愣了下，见到小姑娘一颗一颗地去拾那些“珠子”，然后兜到衣襟里，然后蹦蹦跳跳地捡起那颗蓝色的珠子，然后在手里来回把玩，一边期待地看着她：“女侠，是不是这么丢的？”

        “你……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珠子的？”

        “啊？这个？”小女孩望着手里的蓝珠子，“这……这个是我爹娘带给我的。”

        爹娘……给自己带过这东西？她努力在记忆中搜寻……一切渐渐清晰了起来，她记得是舅舅将珠子交给自己，说是爹娘送自己的生辰礼物，自己当时还对这颗说不清道不明的珠子颇为不满……她急忙蹲下，“小妹妹，你这颗珠子可以给我吗？”

        小女孩猛地后退了一步，手背到背后，“我……不！”

        “……我不白拿你的东西，我……我有东西跟你换！”她急忙摸向自己包裹的位置——再一次想起了自从进入时并未带什么值得交换的东西，犹豫了片刻后，她从身后的剑鞘中抽出了那把木剑。

        “喏，我拿这个和你换好不好？”

        “这个？”小女孩有点犹豫，“这……这明明是木头的嘛！”

        “木头的又怎么了，这把剑可厉害了，姐姐可是用它杀了不少凶恶的怪物呢！不信你看！”李小遥急忙站起身来，一脚踩住剑身，默念剑诀，木剑稳稳地缓缓上升，转眼间李小遥就立在剑上漂浮在了空中。

        “哇！女侠姐姐，你……你会飞？”

        “那当然！”她笑道，然后手指轻轻一划，木剑带着她飞了一小段后，猛然向下刺去，剑尖没入地面，周围一股真气猛地散开，震的周围的树叶飒飒抖动。小小遥愣了几秒，然后眼睛开始闪闪发光：“好……好厉害……”

        “女侠姐姐，那……我……我和你换！”小女孩摊开手掌，蓝盈盈的珠子在她手中闪动。李小遥蹲下，水灵珠顺着小小遥胖乎乎的小手滚向了她的掌心，微微的水汽从那一团冰蓝色中渗出，微凉，宛如春天山间的涌动的清泉。

        “女侠姐姐，你教我剑法好不好？”

        “你还太小，不着急学，以后自然会有人教你武功的。”

        她拾起木剑，轻轻拂过上面的灰尘，然后郑重地交到小小遥的手里。

        这把木剑对于现在的小小遥还是稍微有一点重，但是她依旧用力双手握着剑，在空中乱比划，还得意地嘿嘿哈哈地哼哼，不时做出几招花拳绣腿的“剑招”。

        她看着小小遥静静的微笑。

        原来……是这样么？这就是自己回来的原因之一？

        一股困意突然袭上心头。一时间天旋地转，她只感觉到周遭的世界在一点点融化，小小遥天真无邪的笑脸，山神庙破败的庙墙，周围的树木青草，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一点点消融，她的身体宛若失控，猛地打了个激灵。

        周围又是一片漆黑。

        不过这次，她是在上升。

        这次她不怕了。

        她紧紧握住手中的蓝色珠子，然后缓缓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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