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密谋

启明星消失在朝霞之后，不同的人却有着同一种对于明天的担忧，高飞在云端的鸿鹄与低落在人间的尘土一样，他们都不知道灰蒙蒙的夜还有没有结束的时候。

        如果在那之前，所有人都看到了一点曙光，再麻木不仁的眼睛，也会有片刻耐心去注视那个远在看不见之城的高处。

        他们，就是这样充满矛盾，可以为了自己的生豁出去一切，也可以为了别人的生奉上生命做祭品。虽有所见，若无心，则毫厘不予，虽无所见，若心动，亦能倾尽全力。

        太极殿的东面，皇城最北，东宫之内一切如常，太子殿下什么都没有带走。

        三天了，左右卫军将们没日没夜地出入城内大街小巷，把长安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呈上去的只有四个字：一无所获。

        陛下震怒。

        起居郎褚遂良只敢在起居注中写下这四个字。

        满朝公卿噤若寒蝉。

        乌云骤然之间聚成一片，压在长安城上，俄而便是一场倾盆大雨。

        这场来得蹊跷的雨让殿内的众臣悄悄地松了口气。

        “报！”殿外一声呼号越过了雷声雨声的阻挡，刺入殿内。

        所有人的眼睛都往后看去，殿上的形如雕像的李世民也在这一声中站了起来。

        只见，内侍带着一个浑身湿透的人匆忙而来，从他身上，水流如注滴落在地，那人不管不顾扑倒在殿内。

        “魏叔玉？”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魏征疾加笃，已经是油尽灯枯。

        李世民从床上起来，也不叫人来更衣，只静静地站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

        “来人！”李世民停了下来，向外大声喊道。

        老态毕露的内侍低头快步入内。

        “雨停了吗？”

        老内侍身体躬得更深了，“四更时便已停了。”

        “原来四更便停了，怪不得，朕梦见魏卿来向朕告别……”李世民像忽然醒了过来，“太子找到了吗？”

        “仍未寻到。”

        李世民又沉默了很久。

        “更衣。”

        太宗夜梦征入宫诀别，醒来觉此梦未佳，待至天晓，即有人入报，征已谢世，当下匆匆盥洗，即命驾临丧，亲视大殓，抚棺诀别，不觉失声悲号。

        有人禀告，昨夜魏府书房失火，将征昔日进谏弹章焚烧殆尽，仆从扑之不灭，直至四更雨停，顷刻之间尽灭。

        ……

        夜，降临于这片没有黄昏的土地上，俨然成了还存在的唯一真理，绝大多数人，无论是做梦还是杀人，都要借助这段奇妙的时光，所以没有任何人反对黑夜。

        人们会反对什么，什么就让这个府邸的主人颤抖，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兴奋。

        夜色的浓稠，是从远到近、逐渐稀薄的黑色，可在他的眼中，却分明是鲜艳的红。

        长安睡着了，侯君集还醒着。

        对面，是在此之前，他最讨厌的一类人，那几张脸和那几双眼睛，虽美丑大小各有不同，却都在告诉旁人，他的主人是愚蠢至极却还不自知的蠢物，是做不来好人只做得来奸佞的龌龊之人。

        今夜，却只能与此龌龊之人共谋。

        侯君集叹了口气，不待对面那个如长舌妇一样的人说毕，便投袂起立对着那人说道：“汉王何不引兵入燕王府，杀死此人？”

        他一点希望也没抱，只要这个蠢物拖住那人就可。

        本来，如果能拉太子入伙，燕王那处应该是他亲自出马，放眼天下，也只有那人让他看不透，甚至心生忌惮，如果不能亲自杀死他，这一场谋划已久的大业恐怕也无法成功。

        李元昌也看出了侯君集的不信任，谄笑开口道：“此人一死，尚书大人就好入阙为帝，还管什么避忌？断无只许他李世民弑父弑君、不许大将军称皇做帝之理，只事成以后，我要向大将军索赐一物，将军定要允我。”

        侯君集早有所料，“是何物？”。

        李元昌脸上露出向往之色，吞咽了一下口水，“将军应该知道，此物长安谁人不知，便是那日大朝会大殿觐见的美人武媚，晋王拜其为师，姿容绝色，令人牵肠挂肚，我后来细底调查，这美人儿乃那李奇妾室，有才有色，真正好极了。若将军得做皇帝，此美人儿应当赠我，幸勿自私！”

        侯君集冷笑，“这不算甚么，只要大事得成，我当了皇帝，尚能同享富贵，何惜一个美人？燕王府尽归于你也可以。”

        李元昌急忙站起身来，“事不宜迟，速行为是。”

        事情谈完，侯君集当下与李元昌发毒誓同生死。

        盟誓既定，李元昌趁夜离开。

        侯君集目送李元昌走远，转身又进了密室，拿出了一封密信。

        “本王将于齐州起事，引朝廷分兵来战，将军可以趁之不备，入禁中行事，必能得偿壮志，本王并无所求，只愿将军将一名叫武媚的美人赐予本王，若能一偿所愿，再无所求。”

        侯君集冷哼一声，将这封信烧了。

        长安。

        内廷传出急诏，齐王李祐在齐州谋反。

        李世民令兵部尚书李世勣，发兵往齐州平乱，一切都在照着他的计划进行。

        只是，他一点也不想配合，不管是这个自作聪明的齐王还是那个愚蠢好色的汉王，连棋子也算不上，所以他们都只有一条路。

        不如，就把他们作为探路石。

        齐王造反第二天，缇骑奉诏捕承基，余无别言，竟一哄而去了。仿佛天外奇峰。汉王到了此时，还道是自己密谋，已经发泄，几吓得魂不附体。旋经东宫中李安俨来报，原来是因齐王祐事，干连承基，与谋计无涉，李元昌稍觉心安。但因京师戒严，也只好把自己秘谋，略缓数日。

        不到几天，齐王祐被执至京，有诏废祐为庶人，赐令自尽。

        ……

        祐本太宗第七子，受封齐王，兼领齐州都督，生性轻躁，素好游猎。太宗手诏切责，祐不胜忿恨，且益暴戾。

        李世勣奉诏往讨，尚未至齐州，齐府兵曹杜行敏等，已执祐送京师。太宗也顾不得父子私恩，只好将他处死，徒党连坐数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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