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次日清晨，又飘起雪，纷纷扬扬从天而降。路上房顶早前的积雪还未全部融化，又下新雪不断覆住，层层叠叠才几天功夫就堆积出了北方年终瑞雪丰年的专属节日背景。

        众多大红灯围着景观街布置开来，迎接着从四面八方归来的游子一同团聚，营造出浓厚喜庆的节日气氛。

        除夕清早，竟难得放晴，蓝天白云交相辉映，阳光照在新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

        街上刚清扫出的小路上，也挤满了走亲戚拜年的乡里乡亲。

        七点半被捞起来吃了早饭后，唐淑晨家的门就没关过。

        来拜年串门的一波儿接着一波儿，有唐季山做生意的门市街坊，周边亲戚长辈，楼上楼下几十年的老邻居，还有兰晓燕跳广场舞的一群姐妹儿……

        每来一波儿人，唐淑晨都要被叫出来端茶倒水，在边儿上拿点心送纸巾，来访客人时不时地问问她学习成绩、专业前景，关心关心她个人感情状况，偶尔，还点评点评外貌身材。

        大过年的，唐淑晨也和和气气，尽力嗯嗯啊啊。

        下午的时候，还被几位在老家混得好、能说会道的年长小辈亲戚指导了为人处世的方方面面，唐淑晨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同时，还得三不五时加以点头的动作，来表示对那些“至理名言”的赞同。

        哇，这一天过得，可真是太充实了呢。

        做到这种程度，还是被亲妈从早嫌弃到晚。

        好不容易走一波儿，剩下的都是姨夫和舅，终于没外人了，唐淑晨赶紧回房间关上门安安静静地躺会儿。

        眯了片刻，从床头拿起一天没摸的手机，电量还有97％，唉……怎么比熬夜剪片子还省电，玩会儿游戏吧。

        2048还没打到256，屏幕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陈左发来一张照片。

        点开看看，又放大看了看，唐淑晨在对话框里敲字。

        三叔：这是……我吗？

        陈左：我技术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吗？

        陈左：〔捂脸〕

        三叔：哈哈哈，是太好了，好到我不敢确定

        陈左：完全写实，毫无艺术夸张。

        三叔：嗯…彩虹屁技术也不错

        陈左：再给您拜个早年吧

        陈左：新春快乐，万事如意！

        三叔：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随口说的，他真发红包过来，她没点，继续敲字。

        三叔：请问财神爷，我可以用这个当新头像吗？

        陈左：哈哈，当然。

        陈左：本来就是送给你的，开学我把原画拿给你。

        三叔：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嘿哈〕

        三叔：谢谢财神爷，我真的特别喜欢

        陈左：不枉费我画一个月

        三叔：这……

        三叔：或许，你刚才应该发收款码？？

        陈左：哈哈哈哈哈

        陈左：跨年那天你不是祝我每天都快乐吗，这画是回礼。

        三叔：哦，懂了

        三叔：值此新春佳节之际，小的在这里恭祝财神爷您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左：……

        陈左：倒也不必如此

        陈左：我没事，扶我起来，我还能画gif

        唐淑晨勾了勾嘴角，回了一个〔祝你平安〕的喜庆表情包，切到相册，点开那张图继续端详了一会儿。

        不知道是颜色，还是笔触的关系，总感觉画中人有些陌生，可模样又确实是自己，难道别人眼里的唐淑晨是这个样子的吗？

        那画是跨年夜那晚，烟火绽放夜空下，她灿然笑着的侧脸。

        笑得很好看，那种笑他这么多年看过很多次，和画相比，她本人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说实话，画得也很好……

        还是被人发现了。

        望着手机屏上放大的画面，陈萧眯了眯眼，心下有些不是滋味。

        他滑动手指，返回和唐淑晨微信对话的界面，在输入框里打字：谁画的，难看。

        删掉，又打：总换头像影响风水。

        删掉，打：你在干嘛…

        一删到底，果断换了衣服出门。

        拿了家里别人送他爸的大盒小盒，直奔唐淑晨家。

        -

        街道灯火通明，厨房里火光翻飞，兰晓燕亲自下厨，极熟练地为一家大小炮制着丰盛的除夕夜大餐。

        老唐在客厅里布置饭桌子，“筷不列五七，椅不摆三四”，家有老辈人特重视传统习俗，必需得弄得讲究。

        姥爷三叔二大爷，姨夫小姨二姨奶，也都在旁边围着唠嗑，边看电视，边搭把手。

        只有唐淑晨半躺在沙发上，刚剥完半盆大蒜，现在俩砂糖橘还没炫完，门铃就响了。

        硬是把剩的橘子瓣全塞嘴里，她才趿拉个拖鞋去门口。

        一打开，“怎么是你？”

        “surprise！”陈萧挑了挑眉，一脸惊喜的表情。

        唐淑晨鼓着腮帮子，“撒你个头啦。”累一天了，跟他玩这个？

        兰晓燕拿围裙擦着手看过来，“呦，小陈来啦，快进来！”回头瞅自己闺女，“你还说他没空，他这不来了吗，我就说嘛，我老兰做的饭还能有人不愿意吃？”

        “阿姨，我愿意！老愿意吃了，这不又来蹭饭啦。”

        朝唐淑晨得意地吐了吐舌头，陈萧挤身进了屋。

        客厅里，tv-6正播着《大富之家》，快到大结局的时候，一家儿女都成双成对回来吃年夜饭。

        兰晓燕端着最后一道压桌大菜出来，瞥了眼电视，说道：“你看人家过年都领一个回家，你的在哪儿呢？”

        当事人：“？”

        啥时候下的任务，她咋不知道？

        唐淑晨继续吃着橘子，“我领什么？”朝沙发一扬下巴，“这不有自己上门的么。”

        “啧，”兰晓燕眉头一皱，“是一回事儿吗？”

        这突如其来的窃喜，才上心头，又下眉梢，不带这么玩的。

        陈萧这个老工具人略微尴尬地按开一颗花生，倒进嘴里，假装没听到她们母女这既简洁又刺激人的对话。

        “都多少年前的片儿了，现在不流行这个，搞事业才是社会主流、宇宙真理。”

        “我倒看你能搞出什么花来？”

        唐季山接过兰晓燕手里的盘子摆桌中间，“拼事业咱也不影响谈感情，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唐淑晨剥着橘子耸耸肩。

        “总有男同学追你吧？”小姨盛着饭搭话。

        唐淑晨剥完橘子扁扁嘴。“没有。”

        “我姑娘，”兰晓燕看陈萧，“就这么没人缘？”

        “嗯？”陈萧赶紧放下手里的花生，“没，听她说？追她的男的没断过这学期。”

        唐淑晨一口橘子汁儿呛住，“你，”咳咳咳，“血口喷人！”咳咳咳咳……

        “怎么回事？”唐季山转过头问。

        “叔叔，她不让我说啊。”

        “你说，这个家我还能说了算。”

        “那些男的，”他还来劲了，掰着手指头数，“计算机院儿的，体院儿的，艺术学院的……哎呀，哪个学院的都有，但是吧，她都不感兴趣。”

        “这么多呢？”她姥姥也来兴致了。

        “咋都不行呢？”二姨奶又接话。

        二大爷寻思着，“咱晨晨必是要求高呗。”

        唐淑晨呛得喘气费劲，更说不出话，擦着嘴在边儿上气得干翻白眼儿。

        “可不嘛，”陈萧绘声绘色地，“不过吧，有个学美术的，最近和她走挺近。”

        “搞艺术的？”姨夫语调里，多少带点儿异议。

        三叔端个茶缸子，“那能学习好吗？那人哪儿的，条件怎么样？家里，是干啥的？”

        “不清楚，开学我替您打听打听。”

        “成，你弄清楚喽。”

        陈萧点头如捣蒜，像极了狗腿子。

        唐淑晨瘫沙发上摆烂，已经放弃抵抗，懒得跟他掰扯了。

        兰晓燕摘了围裙，拢拢头发，“什么专业无所谓，现在这年代和以前也不一样了，人有能力就行，那孩子，长得精神吗？”

        陈萧一听，这！不我强项么？慢慢坐直了身子，底气十足地说：“害，一般吧，”摸了摸鬓角，“没有我帅。”

        提前商量好似的，唐家人听到这句都纷纷转回头去干别的事。

        剩下陈萧一脸：“？”

        尴尬之际，传来唐季山的一声：“菜齐了，上桌儿吧。”

        热热闹闹吃过饭，全围着电视机看央视春节联欢晚会。

        九点多的时候，屋里接二连三响起噔噔噔噔的短信声。

        都在回信息，陈萧也跟着摆弄两下手机，唐淑晨还在吃开心果，手机放茶几上也没看的意思。

        点开“娘家人”的群，他往里扔了个一夜暴富的表情包，随后，茶几上的手机亮屏响了响。

        又吃了三颗大枣，唐淑晨才蹭蹭手，够过来手机看。

        终于逮着机会，陈萧盯着屏幕故作随意地问：“你怎么换头像了？”

        “啊，好看吧。”她也答得随意。

        “多少钱，给我也弄个同款呗。”

        “不是买的，陈……”唐淑晨顿了顿，说，“这种不适合你。”

        她故意语焉不详，陈萧听得也有些负气。

        “你觉得哪种适合我？”

        电视声太吵，唐淑晨并没有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不快，看着手机忽然噗嗤一笑，迅速敲了几下，转过屏幕对着陈萧，语调带着戏谑地说：“这种。”

        一只世界上最著名的狗——史努比，便映入眼帘。

        陈萧白她一眼，侧过脸没好气地嘟哝，“不可能。”

        “你说什么？”她靠近了些瞅他，真没听见。

        陈萧有些心烦。

        怎么回事？总讽刺他是狗。

        但闻到她头发上隐隐约约的洗发水香味后，他转念又一想，徒然侧回头，说：“你想让我换这个？”

        唐淑晨乐呵呵地点点头，“多适合你呀。”

        “也不是不可能，”他慢悠悠地说，坏笑着点了几下手机，然后翻过来给唐淑晨看，“除非你换这个。”

        顺他指的位置，她的笑逐渐凝固，盯着他手机上那群围着蠢狗跳舞的傻兔子，在心里骂了一句：哼，都是狗了你还想站c位？做梦！

        可眨了眨眼，心想，也行吧，不就是兔子么，有什么大不了的，总比狗强！

        就冲刚才他造谣那事儿，无论如何今天他都必须当狗。

        她试探地问：“只换兔子，不带这个。”指了指史努比。

        陈萧点头，“嗯。”

        唐淑晨一咬牙，“成交。”

        “？”

        这也……太顺利了。

        难度系数竟然为零！不能飘不能飘不能飘，陈萧你挺住别飘！

        在自己的鼓励下，他继续拉个脸，强压着得逞的暗爽，假装不怎么高兴，唉声叹气道：“不是吧，这么弱智的兔子你也乐意用？你有没有人性，真够狠的。”

        唐淑晨傻乐，催着他，“我都换好了，你快点儿，你是不是玩不起？”

        “唉，行行行，我换。”

        面儿上极不情愿，心里乐得放大呲花了都。

        众所周知，唐家早睡的习惯可是雷打不动的。无论什么节，绝对不熬夜。春节也不能搞特殊，就是不听你敲钟，诶，哪个台敲都一样，就不听。

        等唐淑晨最后一个洗漱完，涂着护手霜出来，陈萧这大爷还嗑瓜子呢。

        “你不回家吗？”

        他拍拍坐垫，“这沙发挺好。”

        “还整出传统了。”

        “我家没人，你也知道，这大过年的，我一个人，住那么空的房子，多惨啊。”

        自捅伤口，这……唐淑晨一时语塞。

        陈萧见机转移话题，“你快回屋吧，我嗑完这把就睡觉了，男女授受不亲，你离我远点儿。”

        “你幼不幼稚？”

        唐淑晨刚洗完脸，头上仍戴着发箍，上面还有两个兔子耳朵，脸粉嘟嘟的，开口一说话却别提多老气横秋了，“一年长一岁，一岁长一智，不能只长年纪，不长脑子，你成熟点儿吧。”

        “嗯嗯嗯，知道了。”

        陈萧抿紧嘴点点头。

        见他没顶嘴，意外地听话，唐淑晨“哦”了一声，转身一蹦一跳地进了房间。

        听她关门，陈萧才释放出憋了半天的笑意。

        拿起沙发上的手机，点开唐淑晨微信，对着她刚换的兔子头像，自言自语说了句：“绝了。”

        -

        假期时光总是在不知不觉间飞逝，两天后新学期就要开始了。

        唐淑晨装好包，临走前给陈萧发微信才得知，原来他一周前已经回去了。

        以前都是拖到最后一天才和她一起坐火车走，这次却莫名积极，提前返校，这还是那个笔记本电脑密码设成“tmdschool”的懒鬼吗？

        她回想，除夕夜确实说了他几句，莫非听进去了？要发愤图强重新做人啦？

        那真是可喜可贺，孺子可教耶。

        满怀欣慰之情，唐淑晨甘愿一个人大包小裹的从车站搬到小家。

        兴高采烈地给陈萧打电话准备分享新学期的第一份口粮。

        兰女士给装的每样好东西，她保证这回绝不私藏，都有他的份儿。

        电话刚播出去，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唐淑晨心想，糟糕，刚才大手大脚地搬行李上楼，不会吵到一楼的邻居大妈了吧？

        怀着忐忑地心情，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位鸭舌帽压很低的仁兄。

        “怎么又是你？”

        “邻居你好，我是403新搬来的。”

        说着，递上一盒披萨，仰起头，露出那张表情欠揍但很帅的脸。

        朋友们，这件事情告诉我们一个什么样的道理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

        此妖名字，叫陈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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