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星坠

林山被拖回了岸上，那新鲜的空气猝不及防让他猛呛几口。

        “林山……”

        雪鱼声音颤抖，已经说不上话来了。

        她看到了那个血淋淋的洞口，偌大一个，直接能透过它看到背后的景象……

        是被人生生刨开的，所以伤口才那般不规整，里面空空荡荡的，少了那枚最核心，最珍贵的事物。

        是神吗？

        是神吧……

        只有祂，能将人刨走心脏后随意丢弃在海树祭祀上，再让那些无知的鱼客们赴宴食用……海树祭典的幽蓝火焰升起，灵魂变会永远融入无尽的海水，永不转世，永驻深渊……

        她对神明的信仰在崩塌，灭顶的愧疚直接将自己淹没。

        “我……我不知道祂是想要——”

        “没事，咳咳……”

        林山踉跄着想要站起来，却又跪倒在了沙滩上，连每一次呼吸都痛苦得想让他蜷缩，化回原形……

        化回原形，展开自己的蝶翼，让风将自己吹回族地吧……

        让月神蝶们为自己举行“送礼”——那纯洁而高贵的礼仪，让自己能安心地回到灵魂诞生之地，沉入深而静谧的海底永眠……

        作为一只薄绿而怪异的月神蝶，快点回去吧。

        翩跹回去，让自己高贵而体面的离开人间……

        林山感受着自己的生命力在飞速流逝，艰难地从怀里拿出那封信，上面记录着月神蝶最有希望迁徙居住的几处海岛……

        “能帮我把信送回月神族吗……”

        雪鱼点头，她颤抖地接过那皱巴巴却完好无损的纸张，“把上面的灵力收回去吧，现在已经上岸了，不怕被海水打湿……”

        一丝细弱的蓝光从纸上飞回林山的指尖。

        “到时候柏君问起来就说我出海了，很久很久，都不一定回来……”

        “好，好……我把灵力渡给你——”

        林山摇摇头，继续挣扎着往前走。

        “不用了，反正我的寿命也该到了，活了快四翼呢。

        咳，算是月神蝶中的高寿了……”

        “你要去哪？柏君家吗？你已经沾不得半点海神的气息了……再靠近，你会消散得更快的……”

        雪鱼自今夜看到林山起，脑海迅速回忆起某年庆礼上，柏君扎着一条苍翠莹润的发带，像是蝶丝的材质，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结果现在看来，柏君也是海神的血脉。

        只有海神才能使蝶丝发光。

        他却没有回答她的话，继续往着那个方向走，步履踉跄。

        ……终于，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压力倒在了沙滩上。

        一波海潮打来，将少年的身体往前送了送。

        雪鱼想要过去扶，却见少年悄然化回了蝴蝶，那薄绿的翅膀黯淡无光，甚至正在枯萎——

        如同凋零腐烂的花瓣，风儿一吹就簌簌掉落。

        蝶翼破损不堪，纤薄的蝶骨早已堪折……

        它飞得一起，一伏……随意一道轻柔的海风都能将它的方向卷偏，但它还是艰难而顽固地飞翔，朝着那个方向……

        浑然丧失了翩跹的美感，却是另一种美的震撼。

        雪鱼将自己的灵力悄悄化作一道屏障，为蝴蝶挡住了多余的海风，让它能抵达自己想要奔赴的目的地。

        愈靠近那，林山就觉得自己的灵魂愈轻了些，虽然伤口仍在，但痛觉似乎已经远离了蝴蝶的身躯。

        月神蝶扇着自己那双已经不美观的翅膀，终于来到了柏君的窗前。

        好想进去，但是丝毫的力气都没有了……连飞到这扇窗前，都是那么的困难。

        月神蝶停驻在窗前，但里面已经没有光了，无法照亮它的蝶翼，更无法从光中汲取温暖。

        原来自己真的比那只飞蛾还要可怜呢，连吻火都不行。

        飞蛾能扑火，他却无法摘月……

        最后一缕灵力化出丝线，将那枚珠子送了进去，重新系在了少女颈间。

        蝴蝶又化作了少年，洁白的衬衫上满是星星点点的血迹，白皙清隽的面容一如往昔。

        他伸出手，隔着玻璃描摹着女孩的睡容。

        一个冰凉的吻俶尔落在了窗上……

        “真可惜啊……”

        还没吻过君呢。

        剩下的话语破碎在口中，只有玻璃上浅浅的白雾昭示着唯一存在的痕迹，随后也似风一般化在了空中……

        雪鱼站在后面，看着少年的身影化作漫天星光，照亮了半片黑夜。

        随后一只纤美的蝴蝶尸体飘到地面，她还未来得及伸手捂住，就看见风一吹，蝴蝶瞬间成了灰……

        一点痕迹也没抓住。

        雪鱼沉默地站在风里，海城再无薄绿的蝴蝶了。

        没有举行月神族的“送礼”，也没有回归海洋的怀抱……

        那只蝴蝶埋在了风中

        葬在了沙里……

        从此，海城的每个角落都有它的痕迹，它永远留在这方美丽的小城里……

        ……

        柏君这晚总觉得睡得很不踏实，她无数次想从那深而泥泞的梦境醒来，却又被拖入了更深一层的梦里，越挣扎越迷失……

        半夜，海风的声音如哭泣般低嚎，扰得她在梦中惊颤。

        她似乎在梦里看见某个方向突然出现漫天的星光。

        太美了……

        像是银河倾泻般惊艳，连飞舞的无数萤火虫都比不上这一场景色。

        如此瑰丽，如此梦幻。

        怕是只有梦里才能看到这一番景色。

        她看着那星光从一瞬得明亮无比，繁星点点，逐渐飘散到各地，渐渐黯淡难以找寻，心底却突然压抑着一口气般，难以喘上来。

        她站在梦里的海边，夜色席卷了一切，海风也似乎是现实世界般冰冰凉的。

        心有所思地，她眺望回去，自家的小屋在梦境里被描绘地很模糊。但是自己房间的那一扇外窗却如此精细，完整，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一个少年站在窗外，轻轻敲一下玻璃，唤她出去玩呢。

        ……

        “柏？柏！”

        蒂娜背着沉重的相机，走在礁石边上。

        “拉我一把，真是害怕自己滑下去呢。”

        柏君立刻伸出手，给对方摇摇晃晃的身体一个支撑点。

        “要我说啊，你这思乡情也太深了吧，回到海城这么久，随意盯着个海边的石头就能走神——哎哟——”

        柏君立刻将蒂娜的手臂抓住，“这里的礁石滑的很，潮水才退了没多久。”

        “真是不该随意打趣人，连这石头都要和我作对。”

        蒂娜微怒，将刚刚差点害她滑倒的那个小石头一脚踢到了海里，转过头继续跟柏君聊天。

        “这里你是不是也来过呀，是小时候经常在这一片玩吗？”

        柏君点点头，“这个岛上以前长满了一种叫马兰的草药花呢，到了夏天，漫山遍野开着这种白色的小花，漂亮极了。我就和林……小伙伴一起到这野餐……”

        蒂娜失落地望去，什么花都没有见到，只有层层叠叠的房屋建筑。

        柏君看出了她的失落，“这个岛很久以前就建设了别墅区了，现在还有很多其他的商业和旅游建筑，长满马兰花都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的记忆了。”

        “好吧。其实有什么真的不懂人类，明明自然是那么美，为什么非要在它们的地盘上建造一些自以为美丽奇妙其实是千篇一律的建筑呢……”

        柏君没有应声，有时候无声也是一种默认和赞同。

        “再拍几张就收工，刚好拿回去给教授交代。”

        蒂娜又对着周围一些景色拍照，其实这些都差别不大，除了海，就是岛，连沙滩上都是些碎裂的玻璃啤酒瓶，有什么美感呢。

        还不如拍一拍天空，起码它一直都那么蓝。

        柏君抬头望去，那洁白的云朵慢慢从她的眼眸中飘过，随后一阵风来，似乎在撵着它走，于是柏君的眸子里一朵云也没有了，只有那大片大片的蓝色，天空一碧万顷……

        她突然觉得天是那么的像海，这是以前未曾发觉的。

        是因为小时候从来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海上吗，很少抬头望天，所以错过了这么多年海城的天空。

        海城的天空倒是没有像海一样变化得那么大呢……

        一声悠长空灵的声音传至耳边，柏君怔怔地望着那蔚蓝的天空——

        一头巨大而优雅的蓝鲸正在天上游动……

        它宽大的尾鳍轻轻摇摆，于是拍散了围在它周围的白雾与云朵，随后就像在海底一样，它尽情地在天空游动。

        微微张开了嘴，像是呼吸空气一样，感受着这风中的雨露的气息。

        几只雪白的海鸟也喜爱绕着它飞翔，却显得那么渺小，远远看去，只是几个白色的点在晃动。

        是鲸啊……

        柏君的眼眸里此刻只倒映着那个优美而奇幻的生物，随着它的游动而流转。

        天上……是和海底一样的吗……

        还是说，鲸们已经不想生活在海里了，想要去追逐天上的云彩……

        能不能……带上我呢……

        柏君缓缓闭上了眼，听着自己的心跳一点点放缓，随后恢复到以往的速率。

        她再睁开眼，天还是那么蓝，但是没有她刚刚看到的景色了。

        那么美而奇幻的景色，怎么会存在呢。

        柏君加快脚步，跟上了前方的蒂娜。

        “刚刚在看什么呢？”

        “看天。”

        “天上有什么吗？”

        柏君摇摇头。

        “没呢，天上什么都没有。”

        天上，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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