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飓风

海因茨拿着画笔，为海岸边的一座灯塔作画，口里哼着不知名小曲，自由随性。不远处有游客发现他的身影，激动地跟身旁人说。

        “快看，那里有个外国帅哥！”

        “在哪在哪？”

        “那儿，金发的，在画画那个——”

        “看到了，我天，好帅啊……”

        “他会不会是哪个模特明星，现在在拍摄啊？”

        “走，过去看看——”

        人类自以为的窃窃低语，在海因茨耳边仍然十分清晰。他微微皱眉，收起画板和工具。

        “hello？youaresohandsomeareyoumodel？”

        想要离开却被人截住，海因茨仍然保留着彬彬有礼的风度。

        女孩又继续追问其他的问题，还想拉着他合影拍照。

        “抱歉，我需要离开了。”

        女孩悻悻收手，看着男人离开的方向，有点遗憾没要到对方的联系方式。

        海因茨知道水里的那位一直在催他将人带回去，但他总是搪塞拖延，含糊过去，与曾经的忠诚无比形成鲜明对比，有时他都心惊于自己这样的变化。

        但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近些年来，他对海神的忠诚在一次次荒唐的政令和无端的怒骂中逐渐淡化。即使是王国最偏远处最无知的鱼民都知道，第一祭司海因茨是海神的左膀右臂，是整个海国最重要的那颗螺钉，多少次扶贫赈灾救济贫苦，亲身出入海震火山喷发等灾地解救海民……

        缺了谁都不能缺了第一祭司，他是全国政令的纽带，是一个永不疲倦的神明信徒。

        但实际上只有海因茨自己知道，为了拦住那些昏聩荒唐的政令，完成被指派的无数不切实际的任务，同时维护好神明自古以来向外界民众展示的仁慈圣洁的形象，他耗费了多少心力。

        然而这次海神居然和颜悦色的给他委派任务，让他上岸寻一个叫柏君的女孩，并把她带回海底。要知道，自从海神觉得自己的存在隐隐威胁到祂的地位时，再没有给他派政务以外的任务，甚至逐渐收束他的权限。

        海因茨也并不知道海神寻这个女孩要做什么。

        但是当他见到柏君时，一切疑惑都随风消散——这是一个无比贴近大海的纯净灵魂，坚韧而包容，纯洁而善良。

        尤其是他见到她的第一面就感觉到那柔和的力量，像极了曾经他在肮脏泥泞里挣扎时，被神明眷顾，赐予了一场祝福所得到的力量。

        可能海神是想要选她作为行走人间的信女吧。

        腰腹的伤口快要愈合了，海因茨想到那日挥舞过来的鱼骨鞭，内心无奈——

        凡人怎么会肖想神明的王位呢。

        蝴蝶怎么会肖想天边的月亮呢……

        傍晚，日暮西沉，海水到达一个舒适的温度。柏君猛的扎入水中，双手展开，将浪花都抛在身后，整个个人就像一个灵活欢快的小鱼。

        “林林，看我是不是学的很快。”柏君把头探出水面，喊道。

        “是的啊，比我都游得好了。”

        这些天，林山一直教柏君如何深潜和速游的技巧，其实如果柏君能有海神传承的力量，这些都该是烙印在身体上的肌肉记忆。但是林山见过柏君游泳，就是普通人类的方法。于是他结合鱼类的动作习惯教她，而柏君有着出众的游泳天赋，学习速度确实很快。

        “哈哈，那你来追我试试。”说完，柏君在水里轻轻一蹬，整个人像窜动的鱼一样游出很远。

        林山迅速追上去，身姿轻盈，比之海底的狮子鱼还要优雅，身后只有轻微的水声流动……

        “终于感应到了——”

        老龟摸着胡子，看着面前的晶石，上面一处红点落在一方沿海小城，目光浑浊，声音低哑

        “原来在海城啊……这可是个好地方……”

        柏君苦恼地赶着暑假作业，一连几天足不出户，内心暗恼自己为什么前段时间天天贪玩到一个字都没写，不然在这开学前的一周也不至于如此昏天昏地的弥补了。

        为此她拒绝了丽佳的逛街邀请，周兰的旅游邀请，徐梦梦的野餐邀请……

        还有小胖那表面邀她打游戏，实则想嘲笑她的开学狼狈，让她补不完作业的“邪恶”邀请。而她最温柔可“欺”的林林，在知道她作业没做完后都不允许自己去找他玩了。

        柏君放下笔，捏了捏酸痛的手腕，一改前几日的焦虑，内心喜悦。

        “哈哈，终于补完啦。现在还可以出去尽情享受剩下的几天暑假了。”

        知道柏君写完作业后，周兰第一个来找她。

        “君君，我们去出海玩吧！”

        “出海啊——”柏君有些犹豫，虽然在海边长大，但是因为爸爸出海失踪了，即使自己很好奇大海深处的生物，但是不敢到很远的海域。

        “去嘛，就当是陪我吧，这可能是我最后一个在海城的暑假了。”周兰摇摇柏君的手臂。

        “啊，兰兰你要转学了吗？”柏君惊讶。

        “是啊，我爷爷让我下学期去省城读书。”

        “我好舍不得你的。”

        “我也是啊。所以你陪我去出海玩一次嘛，我还没有体验过。”

        周兰继续说，“不会特别远的，船伯伯带着我们，上午出发，下午回来。不像其他人会待好几天的那种。”

        “好吧。”柏君答应。

        “哇哦，那我现在就去告诉船伯伯，我们明天去玩，现在我去准备东西。”周兰兴奋道。

        柏君看着周兰自言自语。

        “要带船上吃的小零食、小风扇、桃子饮料……对了，还要带上帽子，那时候肯定很晒……”

        第二天，周兰提着一大包东西上船。柏君连忙过去帮她，没想到她真带上这么多“装备”。

        于是，就着海风与骄阳，她们愉快的在船上度过了愉快的一天，吃着点心，喝着饮料，时不时逗弄船伯伯打捞起来的各种五颜六色海鱼海虾……

        直到一声惊雷，天空瞬间乌云密布。

        柏君吓了一跳，连忙出舱看。

        船伯伯摘下遮阳帽，抬头望天，满脸的皱纹挤塞，他先仔细望着云的变化，然后留意海水的流势，猛地回过神来，大喊：

        “快！快躲进舱里，穿上衣服！”

        老人把两个小姑娘推进舱里后，迅速跑过去降帆。

        在老人六十余年的出海经历里，这是他遇到过的最来势汹汹，没有征兆的一场巨型海上飓风。

        它诡异地就像凭空出现，目标直指这艘渺小的船儿。狂狼铺来，遮天盖地，小船在经历剧烈摇摆后，终究猛的一翻。老人将眼闭上……

        柏君和周兰穿上救生衣，紧紧相拥。随着一声巨响，大浪拍进这脆弱的船身，世界都阴沉下来了

        在浪涌进来的那一刻，柏君什么也没想，只是觉得目光晕眩，像有人在用力拉着她……拉着她往下沉……

        往下沉……

        沉……

        有人在海底呼唤她，一声声的，有时柔美似女声，有时又深厚如男声，像是母亲在温柔地哄她入睡，又像是那不曾见面的父亲在唤她苏醒……

        今天一整天，林山总觉得心里很奇怪，钝钝的，像要发生什么事情一样。尤其是他知道柏君不在家，也不在任何一个常去的地方后。

        海边有渔民收网回家吃饭。

        “今天怎么没看到老刘啊。”

        “他啊，好像带周家和柏家那小姑娘出海玩了吧。”

        “哦哦，难怪没看见他的网。”

        “说起来，周家可是真富啊……”

        “那可不是，周家那老爷子去省城做的大官呢……”

        “……”

        林山没听后面的内容，全部注意力只在“出海”两字上。

        远海，是海神的领域——

        林山纵身扎入海水，迅速向深处游去。

        如果柏君在这，会发现前段时间的比试是林山故意让着自己的。他游得是那么快，比旗鱼还要迅捷。整个身体呈现优美的幅度，背脊微突，所过无痕……

        飓风卷起海浪，猛烈惊惧。天被巨浪遮盖，让人分不清天与海的界限。

        周兰早已经意识昏沉，眼睛微张。

        身体随着浪涛上下起伏，任何一道打过来的浪水就可以将她推向更深的深渊。原本美丽蔚蓝的海水在此刻是多么的浩大磅礴，令人生惧。

        人在自然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力量微薄，在真正的灾难面前是连一口完整的空气都没法攥取的。比海里的游鱼还要无助，弱小，在自然的猎人面前是连挣扎都无法做到的……

        周旋最后最后的记忆，是一个白皙清俊的少年，尽力的浮在海面，保护着怀里昏迷的女孩。

        随后，他的目光看过来——

        一只手，也拉住了她，将她的身体从冰冷的海水里带出水面，像是最英俊无畏的王子拯救了平平无奇的女孩……

        “柏君，柏君——”

        她悠悠转醒，发现自己正躺在沙滩上，身旁是焦急的柏妈妈。

        “没事了没事了……”柏妈妈双手合十，“多谢妈祖娘娘保佑……”

        柏君的头发皆湿，上面沾满砂砾，已经被海水浸得冰冷，连海城的热风和烈阳都没能挽回几分余温。

        她攥着身上披着的毛巾，“我，我不是在船上吗——”

        柏妈妈眼神一蹬，“说了不准出海，就是不听，看外面多危险。要不是刘爷爷把你们捞起来——”说到这，柏妈妈声音有点哽咽，泪潸潸地荡在眼眸，“要是你跟你爸爸一样，我该怎么办……”

        柏君连忙安抚，“这不是好好的吗。”

        柏妈妈敲了一下柏君的头，“我看你还敢不敢——”

        “咳咳。”柏君又吐出几口海水。

        柏妈妈连忙轻拍柏君的背，“没事没事，吐干净就好了。”

        “周兰呢？”

        “人家比你醒得早，刚刚被她家人接回去了。”

        “对了，今天真是谢谢刘叔了，本来您好心陪两个小姑娘出海玩，结果遇上这事——”柏妈妈转头跟老人说。

        “哎呀，这天灾哪能算得到嘛，跟别提这场浪怪得很哩——”

        刘叔挽着裤脚，将海水拧了出来，一抹额上的汗，顺着手掌就揩了下来，没入了脚边的沙地。

        “还是要谢谢刘叔，后天有空吗？叫上婶婶一起去‘居鱼客’吃饭。”

        “不用了不用了。”老人连忙摆手，脸上的皱纹紧巴在一起。

        “那怎么行，记得哈。”柏妈妈坚持宴请，感激地望着老人。

        “……”

        老人只好答应，走的时候其实还摸不着头脑，他到底最后是怎么连人带船救回来的……

        可是那被大浪拍打的可怜小船此时正颤巍巍停靠在湾里，一看就是饱经摧残了的。

        哎，想那么多干嘛，妈祖娘娘保佑，他今天又捡回一命，还救了两个小姑娘。

        说起来，几年前那个飓风夜，他明明和柏家男人一起逃出来了的，怎么柏家男人没了，难道他记错啦，是另外的事故？

        老人一拍脑袋。

        “老家伙啊老家伙，这记性差得没边儿了，那次只有自己逃出来了……”

        哼着渔谣，提着网往回走。

        “‘居鱼客’的牡蛎汤可是鲜的很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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