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计燃胆战心惊的反复确认，最终认定顾允寰没发现自己。

        哪有人发现了以后会那么淡定的！

        计燃心下松了口气。

        至于顾允寰又拿了他吃过的小蛋糕……根本不算大事。

        毕竟以前食物匮乏的年代，计燃接受的教育便是节约粮食，兄弟间同食一碗饭也是常事。

        他和顾允寰也算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兄弟同食……

        大概，也许，可能是挺正常的一件事。

        计燃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理由。

        接下来一个多月时间内，顾允寰和计燃一直都是相安无事。

        近半年的相处里，计燃已经习惯了在顾允寰身旁喃喃自语，连梦靥都要时不时出去看看世界，计燃却总是陪在顾允寰身边静心修炼。

        而顾允寰也找到了有效的投喂方法。

        他会买几样甜滋滋的小零食，如果一袋子内的小零食个数很多，就会总莫名其妙的少几个。如果一袋子里的零食较少，他咬过的那只便会又悄悄小上一点。

        小馋猫在角落里偷偷用各种方式偷吃，还要装出一副得体的样子，努力擦掉嘴角残留下的碎屑。

        光是想想，顾允寰便心情大好。

        他的好心情持续了很久，直到入冬后的那个上午。

        “奶奶……去世了？”

        顾允寰接到电话就往家里赶。

        等顾允寰走进前厅，就看到正对着门口的主厅内放着冰柜。

        徐毅强想要扶着顾允寰进去，却被顾允寰推开，他努力维持表情，可是眉眼却不自觉的趿拉着。

        他缓缓走到堂前，郑重的跪在垫子上磕了个头，然后才慢慢直起身。

        “老人家今年都一百零二岁了，也算是喜丧了。”

        顾父的眼睛里也有泪光，然而却仍然强忍着擦干眼泪。

        顾允寰十岁前都是住在老宅院中，顾父忙着工作，顾奶奶便陪着顾允寰度过了人生中一半多的时光。

        顾允寰已经有半年多时间没回老宅了。

        平日里工作忙碌、身子又差，顾允寰错过了和顾奶奶最后相处的时光。

        他佝偻着背，沉默的捧着脸坐在冰棺旁。

        胸口由于过于急促的呼吸变得痛了起来，顾允寰把脸埋在手掌间，

        “你……先去花房那边吧。你奶奶以前最喜欢待在花房，去看看吧，看看花开成什么样子了。”

        顾父指示徐毅强把人扶去花房，徐毅强快步跑上前，搀扶着顾允寰便朝后宅跑去。

        顾允寰主家的宅院占据了很大一块地。

        前面仍维持着最早时期的贵族宅子样貌，后面的地皮上则是建造了现代别墅群。绕过小桥流水的园林风格建筑，往后便是几幢联排小别墅，拱卫在一起的形状如同城堡一般。

        计燃正把注意放在顾奶奶身上。

        顾奶奶的魂魄不在身体内，要么是顾奶奶已经投胎转世，要么便是她还有未了的心愿。

        计燃叹了口气，然而他一回过神就发现，顾允寰不见了。

        “人呢？”

        计燃茫然的四处望着。

        “刚才那个老头说让顾总去花房。”梦靥在旁边提醒道。

        “你知道路怎么走吗？”计燃面无表情的看向梦靥。

        梦靥犹豫着摇摇头。

        自从计燃的实力增强后，他的活动范围变成了以顾允寰为中心、方圆二百米内。

        可是二百米……

        “那就每条路都试试。”计燃看着不远处高大的建筑，努力深吸了一口气。

        明明只是二百米的距离，却像是在他和顾允寰间建了个迷魂阵。

        哪怕计燃连续穿过墙壁，绕了十几圈，都没能找到花房。

        梦靥终于忍不住了。

        “嗯，刚才应该往右边走的，您是不是，从左边又绕回来了？”

        计燃沉默了。

        然后他默默地向前，往右边绕了过去。

        往前走，一片阳光映照入房间内，浅金色的光束中，每一粒飘扬的金粉色灰尘颗粒都扬在空中。

        顾允寰沉默的听着刺耳又尖锐的嘲讽声。

        痛苦而又悲伤的情绪让他甚至懒得理身旁的顾谦容。

        “我们的好堂哥不是在忙事业吗？怎么还回来了？不忙了？还是公司倒闭了？”

        “老太婆平时最疼你吧？你怎么也不陪陪她？”

        “光知道和我们耍威风，连老太婆死了都不知道。一年多不回来，装什么大孝子啊。”顾谦容的声音格外的刺耳。

        旁边的兄弟想拉住顾谦容，却被顾谦容推开。

        他听着身旁的劝解声和道歉声，脾气愈发的爆了。

        “一个个都装孙子，你们真以为奶奶向着你们？也不看看顾家的资源在谁手上，我们都是装孙子，这里可只有一个亲孙子。”

        顾谦容突然感觉自己的脸上挨了一巴掌。

        他瞪大眼睛。

        先是看向顾允寰，顾允寰还半死不活的躺在躺椅上，再看向其他人，却都是离得他远远的。

        那刚才脸上……

        顾谦容信鬼神，而且信得很深。

        他算了算日子——顾奶奶是前几天去世的，按照家族惯例，头七才把家人全叫了回来。

        因此今天正是古代传说中回魂的日子。

        顾谦容的脸色煞白，他立刻哆嗦着嘴唇不再说话，逃也似的离开了花房。

        几个兄弟站着也尴尬，和顾允寰说了声后，便也先跑了。

        只有顾允寰垂眼躺在躺椅上，沐浴在花房的阳光下，沉默的交织着手指。

        “顾允寰，别伤心了。”计燃抬手去擦顾允寰的眼角，然而眼泪却从他的手指穿了过去。

        那眼泪热热的，烫烫的，计燃感觉手指几乎都被眼泪灼穿了。

        计燃的表情中带着几分哀伤。

        他俯身趴在顾允寰身上，仰头看着顾允寰。

        “不要伤心，你爱的人会因为你的伤心而难过。”

        计燃的声音格外温柔。

        顾允寰耳边的声音第一次变得清晰起来。

        那个柔柔的声音甚至摒弃了以往撒娇般的暧昧语气，一双轻飘飘的手似乎正抵在他的脸颊上，接着他掉落的眼泪。

        耳边的安抚让顾允寰甚至产生了瞬间的呆滞，下一秒他便沙哑着嗓音喃喃道：“哪怕我让我见她最后一面也好。”

        “……”计燃突然转过头。

        沐浴在阳光中的花房内洒满了细碎的阳光，在光芒中心正站着一佝偻的老人。那躯壳腐朽，目光却透着澄澈的温柔。

        这一缕残魂太脆弱了。

        一百零二岁的喜丧，往往逝者也不会有多少残念，即使头七的日子是魂魄最强的时候，那缕残魂也显得格外微不足道。

        她颤巍巍的走向顾允寰，计燃赶紧站起身让位。

        佝偻的魂魄只比躺着的顾允寰高了一点，那粗糙的手掌在额头和脸颊上轻擦，却只是穿过了肉身。

        但她还是很温柔。

        “梦靥，你有办法让人的在梦中魂魄离体吗？”

        “危险很大。”

        “那你可以，让人在梦中和魂魄相见吗？”

        梦靥沉默了会儿。

        “能。”

        他知道计燃心软了。

        计燃将大量的灵气注入到梦靥的身体中，球体内的黑色透着股轻盈的光，梦靥一下子钻进顾允寰的身体内，而顾允寰的眼皮终于撑不住了。

        在黑暗中，顾允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支撑着睁开眼睛，却发现身子一动都不能动。

        他被钉在了原地，四肢像是压了石头，连眼睛都只能盯着一个方向。

        耳边虚弱而又温柔的声音还在不住地说着。

        “你身子不好，把自己搞得好瘦。”

        “你生意做得好，是奶奶最喜欢的娃娃了。”

        顾允寰先是一滞，他的眼睛立刻涌上了泪珠。

        狭窄冰柜中发青的面容和阳光下透明的、却温柔的面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顾奶奶矮小的身子正和顾允寰对着，看他睁开眼，笑也更和煦了。

        “乖娃，不哭。”粗粝的手掌抹去眼泪。“奶奶一辈子经历了太多事了，奶奶也该去见见老伙伴，见见那位爷爷了。”

        顾允寰努力想抬起手，然而顾奶奶却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

        “奶奶，我的身体好多了，我最近吃饭都能吃下二两面了。”

        顾允寰的嗓子都是哑着的。

        “你是我最喜欢的孙子，我以你为骄傲。以后你的弟弟惹事了，说错话了，该打该骂，都该你来了。”顾奶奶拍着顾允寰的手背。

        计燃站在不远处看着子孙团圆的场面。

        他轻轻叹了声气。

        梦靥塑造的梦境需要耗费大量的灵气，顾允寰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要贯穿灵气，才能保证他和另一个世界的人对话。

        而计燃正驱使着梦靥的身体，帮顾允寰打开阴阳隔阂。

        “奶奶，我找到陪我的人了。”顾允寰突然轻声说道。

        “嗯？”顾奶奶的身体已经淡的几乎要消失了，听到这句话，却仍然撑着向顾允寰看去。

        她的脚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声音也弱得像风，可顾允寰仍然听到了她的问题。

        “是谁。”

        “是那个人……”顾允寰的眼睛往下看，看向了站在他不远处的那个百无聊赖的男孩。

        顾奶奶的手掌也不见了，发丝也消散了。

        顾允寰听到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也只有那么一个字。

        “好。”

        她知道他过得好。

        所以她走得干干净净，开开心心，没留下一丝遗憾和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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