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寻药之道.二

旦囸尤善时醒来，听见牖外雨声，心里莫名一慌。起身穿衣出门，见厨房的灯火亮着。

        尤母提了桶潲水从厨房出来，见善时，打趣道：“这还不到卯时呢，今儿我们小妹怎起得这么早？”

        “好大的雨。”善时往厨房走去，用热水洗过脸，便往灶门坐去。

        灼灼火光映红她白皙的小脸，活像一个熟透的苹果。

        “小妹？”尤父抱着柴从柴房上来，也是一惊，“不是与先生约的卯正么？”

        “四姐还没有回来吗？”善时抬头看父亲，自觉往靠墙的方向挪了挪。

        父亲在小妹身旁坐下，往灶孔添柴，道：“咳，你四姐出海，没个一俩月的哪会回得来？”

        善时愔愔然，又问：“四姐在外面会淋着雨吗？”

        “小妹不必担心四姐。”尤母提着空木桶进到厨房，迅速净了手揭开锅盖，往锅中扔下一把细面，“你四姐啊，会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

        善时若有所思地看着灶孔里的火，没再说话，只听父母聊着一些闲事。

        早食后，雨停了。母亲说，看样子不会再下雨。

        善时带了母亲新烙的饼，又用水囊装满水，放在小竹篓里便背着出了门。

        出了门，善时才想到昨晚并未与先生约好见面地点，便往含章住的客栈去。

        走过门前的道路才到江边，善时远远看见一个高大清瘦的身影，在晨雾中显得颇为风雅。那样的风姿，便只会是含章。

        善时小跑上前，向含章问过早，又问去哪座山。

        含章侧身，指着平江对面，道：“最高的那座。”

        善时抬头往远处耸入云端的高峰望去，咽了口唾沫，问：“先生说的，是逐弓岭？”

        “是。”

        善时不自觉朝身旁的含章移近几步，道：“可是先生，长姐说过，逐弓山上有很多凶猛毒兽。”

        “怕了？”含章问。

        善时咽了咽唾沫，双手紧紧抓住背篓肩带，坚决地摇摇头，道：“善时不怕。”

        含章无声浅笑，起步上了靠岸的扁舟，善时见状，紧随其后。

        二人步入逐弓岭，看着含章的背影犹豫片刻，善时终迅速跟上。

        “先生，那么多山，我们为何要登这座？”山林深处，一条三尺长的尖头花蛇自面前嗖一下行过，尤善时往后一退，又瞥见一头野兽跑过，当即被吓得险些哭出来，却只紧紧抓住背篓，声音颤抖地问含章。

        含章驻了足，面向那蛇消失的草丛，没有言语。

        “长姐说过，尖头蛇有毒。”善时的声音依旧颤抖。

        含章起步，踏进那片草丛。

        善时看见，那片草丛一阵骚动，细看，能瞧见条条爬行动物在迅速移动。

        善时的心霎时悬起，想叫先生，又担心惊了草丛中的生物。

        若先生被毒物咬伤，可如何是好？

        善时急得险些跺脚，却见含章弯下腰，伸手探进那片草丛，他白皙好看的手上，握着不知何时从她背篓里拿出的药镰。

        以为先生要斩蛇，善时抬手捂住双眼。听见镰刀挥下的声音，善时脑中浮现斩蛇的血腥画面，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感受到手背不知被什么软软毛毛的东西拂了拂，善时首先想到许是一条小蛇，立马放下手，也没看清面前的物什，大叫着往后退去。

        而后含章的笑声传入耳膜，善时才小心翼翼地从指缝间睁眼，见不过是含章拿了把绿草。

        善时松一口气，接过那把草，问：“先生，这也可入药？”

        “此物名为地榆，又称玉鼓，酸赭。”含章将药镰递到善时手中，“其根可入药，味苦气微寒，无毒。”

        善时盯着手中的地榆，在心里默默重复含章的话，又听含章说：“有凉血止血，清热解毒等功效，若被毒蛇螫伤，取新地榆根捣汁饮下，并以搽伤口即可。”

        记下后，善时往含章负在身后的双手看去，问：“先生被蛇螫了吗？”

        “没。”含章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方才并未见到什么毒蛇。

        见含章不是开玩笑，善时松口气，将手中的地榆扔进身后的背篓，笑道：“先生命真大，善时见方才那草丛中毒蛇不少，还以为先生会被咬上一口。”

        含章没在意善时的话，环视一遍四周，道：“此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先生何意？”善时不解。

        “昨囸你说过‘白露为霜’？”含章回身看善时，凤眸含笑。

        “虽然是说了，但……”

        “露，阴气之液，味甘气平无毒。”含章带着善时继续往山上走，为善时讲述各类露水及其功效。

        一路毒物诸多，却纷纷让道，善时也由最初的心惊胆战到心平气和。

        将先生含章所言都记下后，善时问：“先生，今天我们要集露吗？”

        “取水。”

        “水？”善时不解，“山下也有水，何必到这高岭来？”

        “我们要取的水，山下没有。”含章步履轻盈，大步跨过拦住去路的露草。

        “什么水？”

        “今，取两样水。”含章的声音被随风飒飒作响的树叶淹没。

        走走停停一个时辰，二人至了一条溪边，善时身后的小背篓里，又多了好些草药。

        含章坐到树下一块石头上，善时将背篓放他身旁，顺着溪流向上而望，目光落在山岩土石间，弯腰要拿起背篓里的水囊，见含章递来一个葫芦。

        善时接过，问：“我若出什么意外，先生会保我不死吧？”

        “你不会出意外。”含章轻描淡写地说罢，抬手示意她往山岩去。

        善时从浅溪处石上踏过，瞧见山岩间盘了条与木枝颜色极为相似的巨蚺，心下一惊，脸色霎时惨白。

        那巨蚺与她对视几秒，却缓缓爬走，消失在了岩间。

        善时心有余悸，似被什么压住似的，脑子无比沉重，耳边嗡嗡地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用葫芦从那山岩间取了水，也不知道怎么回到的含章身边。

        善时将葫芦递到坐在石上的含章手中后，含章说：“山岩泉水，味甘气平无毒，主治霍乱烦闷与呕吐。”

        听见含章的声音，善时脑中的重物才移去。

        她渐渐清醒过来，脸色依旧惨白，声音都有些微微的颤抖，她说：“先生，方才我看见好大一条蛇。”

        含章微微偏头，往善时身后看去，穆穆然问她：“善时所言，可是身后那条？”

        闻言，善时只觉后脊一阵发凉，四肢顿感麻木，还是缓缓回了身，只见那条巨大的蚺蛇从水中缓缓浮出。

        蚺蛇巨大的身躯搅浑溪水，善时分不清，水中那黄褐色到底是沙土还是蚺身，只满眼皆是黄褐，仿佛沙尘莫莫，铺天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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