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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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琅低头不语。
作为师兄,江随早就习惯了他的孤僻和沉默寡言,他收起折扇,推着轮椅上的玄衣青年进屋避雨,道:“谢无尘……”
“你的爱很奇怪,有时候看似深如海,有时候又薄如纸。”
今日天明,谢琅不知从哪听来,说是代掌门宋阳要帮轩辕敬淬炼长刀,宋阳是个厉害的器修,这难不倒他。
奇怪的是谢琅,似乎生怕郁岁输了,竟放下骄傲找他要铸剑师林碧玉。
江随护短,不会拒绝小师弟,而且就算谢琅不说,他也会把人给郁岁送去。
他不希望郁岁输。
可轩辕敬毕竟是一宗掌门,所持的资源和人脉都远胜那个单打独斗的小姑娘。
自师姐陨落后,在这烂透了的修真界里混,靠的是人脉,讲的是背景。
窗外的雨下个不停,似乎要把林中的青竹逼得折腰。江随轻叹息道:“师弟,你那位师侄恐怕是死路一条。”
谢琅眉目如冰,听言终于有几分动容,他似想到什么,眸光忽亮。
“我去找大师兄。”
江随怔愣片刻:“哎,你等等我,这种热闹怎么能少了我。”
夜色随这场秋雨变得深沉。
忆妘峰主殿外的青玉石板被冲刷得一尘不染,水中倒映着廊下的灯影。
一贯如春风般和煦的裴照此刻神情微冷,听谢琅陈情后他重复问道:
“师弟,你的意思是,她修炼的功法除了《拂雪剑诀》,还有《淬骨》?”
谢琅颔首,额间朱砂在灯影下似花瓣,灼灼其华。
《拂雪剑诀》是昀天宗弟子必修的基础心诀,由前任女掌门妘妙在风雪夜中,以一枝病梅悟道所创,而《淬骨》,是魔修禁术。
所谓淬骨,即反复磨炼骨肉,通过挨打变强,只要不死,修为就会有所进益。
“啪”,江随一合折扇:“怪不得她一个女儿家皮糙肉厚,从没喊过疼,也没认过输。”
裴如影也开始仔细回想这些年,郁岁能走到今天,除了剑法超群,好像是为她量身定做外,她还特别的抗揍。
那日他生辰,逆徒给他送“钟”,挨了他元婴后期六成修为的两鞭,本该重伤,可她回去后没躺几天,又活蹦乱跳出现在他面前。
有他师姐留下的“菩萨剑”疗伤固然是一方面,但郁岁所修功法改善体质才是根本原因。
谢琅又道:“我也与她动过手,来来回回数次,也曾伤到她,但慢慢发现,她不仅伤好的快,修为还会进阶。”
江随听言,走过去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轮椅边:“小师弟,你向来嘴硬,说着不死不休,动真格恐怕只有那一回,余下的无数次打压和刺杀,是不是都在磨炼她?”
谢琅推开他:“我没你想的那么好心,只是凑巧发现罢了。”
江随摸了摸鼻尖:“这就奇怪了,咱们的小师侄是郁家人,根正苗红的正道修士,怎么会跟《淬骨》这种邪性的玩意扯上关系?”
“大师兄,你收的徒弟,你来说。”
裴如影轻抚腕间那串紫檀木佛珠,还能摸到被血液沾染变得粗糙的地方,白发青年长睫轻闪,压下眸间的复杂神色,只道:
“她虽然大逆不道,可终究是我的徒弟,若这次挑战死在轩辕敬手里,也实在难看,丢的还是我们昀天宗的脸面。”
江随点头应和:“那师兄就行行好,多打我那个顽劣的师侄几顿,让她在大比前就适应被元婴修士按着捶的节奏。”
“这样一来,她被打皮实了,修为也会有所增长,到时对上轩辕敬,不至于输得太难看。”
“谢无尘,你说呢?”
谢琅的唇抿成一条线,整个人愈发似高山孤雪,犹豫片刻后说出来的话却很接地气:“那就打吧。”
雾渺峰,黄昏时的雨终于散去,云破月来,映照在那个孤寂的身影上。
已是丑时,山林间万籁俱寂,唯有少女练剑的声音不绝如缕,划过竹枝,斩破月影。
郁岁没有过一刻松懈。
她是肉体凡胎,既然祖师爷肯赏饭吃,她就要通过清修苦练把天赋达到极致。
起初,她是为了证明自己,后来,她是想替红鸾阿姐讨回公道,行至今日,她又有了奢念。
——想用手中剑保护身边人。
郁岁的剑招越来越快。
不远处,贺兰安收回眸光,抬手拢上斗篷帽檐,遮住这山野间的雾,也将身影隐入黑暗中。
“鬼叔,启程回魔域吧。”
少年对身边同样藏于夜色的老者道:“你不是说,魔将云谏有要事与我商议吗?”
鬼叔点头:“事关魔脉,是兴复魔修的头等大事,少主实在不宜缺席,不过我想,应该能赶上郁姑娘与轩辕敬的比试。”
贺兰安眉眼低垂,应了一声。
鬼叔见他似乎不高兴,又道:“少主放心,林碧玉师承其父,那位曾是铸剑大家,我又留下许多稀缺材料供她铸剑,必然万无一失。”
贺兰安微抿的唇角轻轻放开,口是心非道:“我不担心她。”
鬼叔忍着笑,眼尾的褶皱弯起:“是老奴多管闲事了。”
也不知道是谁,把极其珍贵罕见的通讯玉简留给郁岁,只为了能及时知道她的近况。
能夜夜同她道声晚安。
下过雨后,第二日的黎明格外清亮,郁岁站在屋檐下,伸了个懒腰。
她昨日只歇了半个时辰,好在山间的风叫人神清气爽,她走到设有封印的书房门口,问在里面炼制材料的林碧玉:“林姑娘,你还需要些什么?我想办法弄来。”
回应她的是一道柔软的声音,婉转动听:“不必麻烦了。”
“托那位的福,万事不缺。”
房内,看似弱不禁风的花魁娘子操控着丹炉里的业火,本显凄苦的眉眼被这焰光一照,也显得大气磅礴起来。
林碧玉在锻造一枚铃铛,此物挂于剑上后,能抵挡攻击,增加防御,又名“护心铃”。
郁岁不懂这些,术业有专攻,见林姑娘实在认真,只好自行离去,免得打扰她。
小厨房里炊烟袅袅,秋意端了早膳过来问她吃不吃,郁岁摇头,用刚打的井水洗剑。
最近练剑频繁,修罗都快被她练得冒烟了。
“等会,那个小的呢?”郁岁找不着夏梦,又听秋意道:“她在山下别院照顾顾公子,不是存心夜不归宿的。”
郁岁微怔,而后摇头笑道:“真是女大不中留,秋意,若你得遇良人,也可自行离去。”
她才不会舍不得呢。
“姑娘,我不走。”秋意把洗净的衣裳收到怀里,眼眶微红道:“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郁岁心里熨帖,眉眼飞扬道:“是吧,我也觉得。”
她笑着起身,正欲去后山竹林练剑,院门外却来了几个不速之客,竟是裴如影身边的人,还有刑堂的长老。
郁岁的笑淡了下去:“怎么,我又犯了哪条门规,触了谁的霉头?”
刑堂长老道:“尊上令我等将你带去忆妘峰,是为你昨日刺伤师弟顾寒生一事。”
郁岁:“?”
“明明是顾师弟自己往我剑上撞的,是欺负“修罗”不会说话吗?”
长老瞥了眼随从,道:“郁姑娘不要让我等为难。”
郁岁:……
——你小子别太荒谬了。
她收好剑,心想死也要死个明白,让秋意不要担心后,便随一行人上了忆妘峰,裴如影的老巢。
主殿正厅,江随和谢琅也在。
无所谓,反正她丢脸的事总能被师叔们看见,郁岁先开口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把我弄过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早就过了跟师父解释的年纪,他也不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裴如影没料到她是这个态度,原本还是想磨炼她,现在是真的有几分想打她。
“你随我来。”他没有多余的话,领着一身反骨的大徒弟来到了寻仙台,她昨日“教训”师弟顾寒生的地方。
大片芦苇随风漾起洁白的飘絮,江随推着谢琅的轮椅,从问道亭往下看。
裴如影背对着郁岁而立,满头寸雪的青丝似乎溶进芦苇荡里,宽大的袖袍被风吹得轻响,和郁岁幼年记忆里一样的仙风道骨。
“出招吧。”裴如影时隔数年,再次对她说出这句话。
被放养久了的少女还有些发愣,反应过来后她冷笑道:“裴照,你想替顾寒生出气就动手吧,但我再说一遍,我没捅他那剑。”
郁岁最讨厌别人冤枉她。
她拔出身后的修罗,带着满腔怒火和怨气朝着前方的男人进攻,大有杀师灭道的狠心。
可她还是太弱了。
裴如影不过抬起手就幻化出本命剑,他横剑一挡,又把她逼退回去。
郁岁退了数十步才停下。
她不服气,握紧手中剑,飞身而起,在漫天飘絮中竖指结印,清冽如雪的剑刃瞬间一分为十,带着汹涌的灵力朝裴如影袭去。
“铿锵”一声,修罗剑的虚影再次被裴照拦下,他以剑画阵,竖起金色结界,瞬间明光大作,把剑的化身通通粉碎,连剑的本体都被击飞,插入了芦苇荡的泥地里。
郁岁被灵力波及,只觉喉咙腥甜,她强忍着把剑拔i出来,红着眼睛继续进攻。
从高处看,少女单薄的背影挺拔,还有种不死不休的孤勇和桀骜。
裴如影见状皱眉,以剑抵挡,两剑相击迸射出火花,火星四坠,连芦苇荡都烧红一片。
山风中弥漫中烧焦气味。
双方僵持时裴如影怒道:“够了!你的戾气怎么这么重?”
郁岁不管,任由唇边血滴到握剑的指尖上,哑声道:
“那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有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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