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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佛经


“还有我。”

        门外传来小和尚的声音,他垂眼行佛礼道:“各位施主,寺庙外有轩辕宗的弟子求见,是为了宋义施主而来。”

        司空昱道:“赵叔,还有你们两……”他用竹节指了指郁岁:“先躲到后面去。”

        贺兰安只能放下正在煮的茶,推动赵叔的轮椅和郁岁一起躲在屏风后。

        他站在赵叔和郁岁之间,动了动唇角,想说有点挤,却再次被郁岁无情捂嘴,少女眉眼清冷,带着警告。

        贺兰安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地方狭窄,郁岁靠他特别近,近到能看清她雪白面颊上细小的绒毛。

        距离放大了少女的五官。

        真美人也从来经得起考验,她乌黑的眼瞳和殷红的唇对比鲜明,足够搅乱少年人心底的一池春水。

        贺兰安的喉结无意识滚了滚。

        幸好外边传来脚步声,郁岁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她动了动耳廓,听到屏风外的人说:“司掌门,我奉少主之名,特来查看宋师弟的伤势。”

        宋义面色苍白,勉强笑了笑。

        司空昱却道:“你们都出来吧。”

        “自己人。”

        郁岁没有迟疑,她听出了这道声音,算不得熟悉,但很有特色。

        正是昨天夜里带她逛宗门的那个酷哥,好像叫阿九。

        阿九的声音不知是天生还是后天导致的微哑,他的嗓子就像被烟熏火燎过,很有特点,也显得很凶。

        跟他眉骨上的疤一样。

        郁岁走到司空昱身边,贺兰安装作若无其事继续烹茶,赵叔索性就待在屏风后闭眼休息。

        他实在没眼看这些小年轻。

        司空昱道:“郁岁,这位也是轩辕青城的堂弟,叫轩辕青九。”

        “司掌门抬举了。”阿九还是一副别人欠他八百万的样子,说:“在下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哪敢做少主的兄弟。”

        阿九的母亲是名陪嫁丫鬟。

        阿九和嚣张跋扈的“太子爷”轩辕青瑞是同一个父亲,所以也是轩辕青城的堂弟,他在轩辕家小辈里排行第九,又是青字辈,这才勉强有了个名字,轩辕青九。

        郁岁听后,拱手道:“多谢轩辕公子昨夜为我引路,只是我不明白,怎么事情发生得那么巧?”

        这时,靠在床边捂着心口的宋义出声了,道:“我也要谢谢姑娘的救命之恩,实不相瞒,阿九曾跟我说,让我尽量不要落单,也尽量拖到昨天晚上。”

        这些时日,轩辕青瑞想灭口的计划有好几次都被阿九打断,他用这样那样的借口把宋义叫走,宋义这才等来郁岁。

        至于为什么是驭灵台,很简单,在那高台之上坠落的弟子太多了,再多一个宋义也不稀奇,完全可以说成失足,定性为自l杀。

        轩辕青瑞不是第一次在这里灭口。

        郁岁听明白了,和她猜测的差不多。

        让她赴约的“时间和地点”并非巧合,相反是阿九和宋义努力之后的结果。

        宋义起初也不太相信,可他自己逃不出轩辕宗,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听从阿九的建议。

        宋义也没有抱希望。

        直到郁岁出现,她御剑而来,他才相信阿九说的是真的,没有骗他。

        虽然几经周折,付出了许多代价,但他也终于逃出了轩辕宗。

        逃出了这个人间炼狱。

        宋义的手紧紧拽着被子,说:“赵意是被他们活活折磨死的,整整两个时辰。”

        宋义双眼猩红,带着刻骨的恨意道:“熄灯后,轩辕青瑞领着其他四名弟子闯入赵意的房间,他们锁死了弟子房,我在隔壁听得很清楚,赵意的惨叫声那么绝望。”

        司空昱拍了拍他的肩膀。

        宋义压制着身体的颤抖,继续说:“我悄悄走到窗外,透过窗缝看清了他们在做什么,可我却帮不了我唯一的朋友。”

        发现赵意被殴打被欺凌后,宋义就去找监管宿舍的师长,想请他出面救人,然而师长也不愿意得罪祖师爷最疼爱的宝贝孙子,习以为常道:“去睡吧。”

        “明早就没事了。”

        宋义听得火冒三丈,青筋暴起,说:“您没有听到他快被折磨死了吗?”

        师长露出淡漠的笑容,他推开宋义,翻出一卷佛经大声念着。

        好像用梵语就能压过惨叫声。

        他假装没有听到赵意的苦难,还惺惺作态用佛经遮掩。

        宋义只觉骨子里的血一下就冷了,他生起前所未有的恐惧。

        恐惧到连挪动步子都为难,因为怯懦,他没能阻止朋友的死亡。

        事后,宋义给自己家里人写信,说出了赵意死亡的真相。然而,信件却被轩辕宗截下,他也因此受到轩辕青瑞的重点对待。

        赵意死后,宋义接替了他。

        轩辕青瑞说:“怕什么?一个阿意被玩死了,这不还有一个阿义。”

        ……

        宋义收回思绪,他近乎哽咽道:“我不知道这个世道怎么了,我也好像看不到天亮,那一晚,我甚至分不清人间和地狱。”

        “你们说,凭什么施害者安然无恙,被害者却长眠于世?”

        “凭什么?这是哪门子的天理?”

        眼看他情绪激动,不宜养伤,司空昱只好轻点他的穴位,让他陷入休眠。

        室内一时间阒然无声。

        就连煮茶的贺兰安都熄灭了火,袖子一甩不煮了。

        他其实见过更大的恶意,也曾遭受过没有理由的伤害,他早就认清了人性阴暗的另一面,却不忍心打破郁岁的正义感。

        贺兰安虽然悲观厌世,但他相信郁岁,相信她能做到不可能的事。

        相信她能划破长夜,用剑斩出天光。

        落针可闻的寂静过后,屏风后传来赵叔的低泣声,作为叔父,他早就想过侄儿的死不简单,那样一个立志当戍边修士保家卫国的少年,怎么会想不开自尽?

        赵叔狠狠捶了捶自己的膝盖,他的孩子在轩辕宗受了天大的委屈,做叔叔的却没有能力讨个公道。

        他也曾是一个战士,在阴山的战场上屠尽妖兽,如今却提不起刀。

        赵叔一生的信仰在此毁于一旦。

        他突然扯掉腰间的令牌,狠狠砸在地上,仿佛在咒骂不公的命运。

        为人三十载,戎马大半生,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可悲。

        赵叔抬手,想了结残生,却被一根竹节拦下。

        司空昱抬头,说:“您看看我,一个瞎子不也活得好好的吗?赵叔,就信我一次,给我时间,我一定能治好您。”

        贺兰安道:“相信他吧。”

        “他难得说了人话。”

        司空昱:“……”

        另一边,郁岁捡起了地上的令牌,她看向站在门边的阿九,说:“轩辕公子,你拿这块令牌回去交差吧。”

        虽然轩辕宗的长老们认定赵叔身中寒毒命不久矣,但总要拿出证据跟罪罚司交差。

        戍边修士不同于一般的修士,令牌在人在,如果人亡,那么令牌也会被送入英雄冢。

        他们本该是受到崇敬的。

        因为是他们舍弃大好年华,用血肉做城墙,挡住了阴山里不知多少妖兽,这才有了修真界的太平。

        按照修真界的律法,家中若有戍边修士,亲友也会受到优待。

        然而现实是输给了权贵。

        戍守阴山,不敌黄金万两。

        不敌轩辕宗的只手遮天,欺上瞒下。

        郁岁不敢再深想,作为戍边修士的赵叔想讨公道都如此艰难,那如果是普通的散修,没有背靠宗门,没有金银铺路,该怎么维护自己的东西,怎么保护在意的人?

        郁岁没有答案。

        她握紧了手中的修罗剑。

        郁岁用剑气在令牌上刻出几道划痕,也戳碎了令牌中心所聚拢的灵气,如此一来,轩辕宗的人就不能凭借令牌追踪赵叔的气息。

        阿九接过令牌,朝她点点头。

        这位酷哥话不多,他拱手向司空昱告辞,说:“司掌门,我会告诉大长老,宋师弟伤势严重,还需要在您这里疗伤。”

        司空昱道:“辛苦你了。”

        阿九转过身,他其实不辛苦,跟在轩辕青城手底下做事也是为了自己谋出路,否则他一个私生子,这辈子都别想入族谱。

        似想到什么,阿九回头,看着郁岁道:“小药童?”

        “下次别再用茅房做借口了,太假。”

        郁岁:“……”

        她那不是为了符合人设嘛,也只有天真无邪的小药童,才会到处乱转迷了路,恰巧走到驭灵台,又恰巧心软,救了宋义。

        她要是成熟稳重,能合情合理做出这些事来吗?

        她真的服了。

        郁岁回过头,好巧不巧跟贺兰安的视线撞到一起,他明明很在意,还要装作大方,说:

        “你们认识啊?”

        郁岁:“不认识,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司空昱察觉到这边气氛不对,他走过来,拍了拍贺兰安的肩膀:

        “男人嘛,不要老是吃酸捻醋。”

        贺兰安拍开他的手:“行。”

        你最好记住自己今天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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