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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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连绵,星子寂寥,贺兰再次走在崎岖的山道上,为郁岁掌灯。
山上刚下了雨,路有些滑,少年不免抬手,让身后的姑娘握住他的小臂。
郁岁微愣,却没有拒绝,她轻声道:“你是不是想我滑倒,然后英雄救美?”
贺兰的眼眸微弯,清亮似春水映桃花,灼灼生辉:
“可你是郁岁啊。”
是独行于世,大杀四方的郁岁。
贺兰情愿没有英雄救美,这意味着郁岁要走的路会顺遂一些。
耳畔传来少女的清音,仿佛逸散入山风中:“喂,怎么不叫我郁姑娘了?”
贺兰耳尖薄红,被那如兰的气息撩动,却嘴硬道:“天底下的郁姑娘有很多,郁岁却只有一个。”
郁岁有玉碎之意,寻常人家很少取这样的名字,怕兆头不好,也只有身后的少女才有这样的气势,压住这个名字。
“那你呢,你到底叫什么?”郁岁轻扣住贺兰的小臂,也慢慢发现看似清瘦的少年臂力惊人,肌肉匀停。
贺兰握着灯笼的手紧了紧。
“没有人为我取名字。”他浑不在意地扯了扯唇角,笑道:“我娘和我爹爱得死去活来,没空管我,我只有姓,用姓作名就是贺兰玄。”
取自贺兰珏和玄真的姓。
“可我觉得太敷衍了,玄又通璇,像女孩的名字,便不肯叫这个。”贺兰淡声说着:“直到我后来遇见一个人,想她岁岁平安。”
“那我就叫贺兰安吧。”
少年的嗓音清澈,坚定,就像一颗孤星坠入郁岁尘封的心底。
她提起唇角道:“很好听。”
我很喜欢。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来到山脚下,小镇一如往常灯火辉煌,扑鼻而来的酒香清冽,越入深巷味道越浓。
这一次没有犬吠。
贺兰悄悄松了口气,从前他没有认出郁岁,便不觉得在她面前丢脸,可分辨清楚爱意后,少年只想做那个为她遮风挡雨的人,而不是躲在她身后怕狗叫的小郎君。
贺兰猜到郁岁是要来看盲眼阿婆,望着院子里伸出墙头的老槐树,他担忧道:“怎么圆谎?”
入玄真秘境前,郁岁轻口跟阿婆说,她要远嫁到南方。
郁岁淡定道:“看我的。”
她轻轻推搡了贺兰一把,让他藏在光影暗处,而后自己按老规矩敲门,独自进到院子里。
贺兰:……
他背倚着雪白墙面,头微微往后靠,下颌线精致流畅,本该是清隽的面容,奈何少年的唇线越抿越紧,连袖中的手都握紧了。
一墙之隔,郁岁在里面造谣。
“阿婆,呜呜呜。”
少女的声音放得格外软,带着罕见的哭腔,委委屈屈伏在盲眼老人的膝前,控诉道:
“阿婆,那小子不是人,他在南方的老家已娶嫡妻,还说我是他这辈子唯一的爱妾,幸好我没有上当受骗,船行一半就跳江回来了。”
“我好难过,我遇人不淑。”
“阿婆,抱抱。”
“……”
贺兰在墙后认真听着。
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郁岁啊郁岁,把我说成负心汉这一招真的又损又绝。
既能解释她从南方回来,又能摆脱撒谎时说过的嫁人一事。
亏他还心存妄念,以为她会继续假戏真做。少年低头失笑,不愧是经常听戏的人,这一出“女娇娥觉醒,抛弃薄幸郎”的大戏就让她一个人唱完了。
少年垂眼盯着腕上的姻缘红绳,轻抿的薄唇慢慢松开。
她在诋毁他。
可他并不觉得讨厌。
原来喜欢一个人,用爱可以包容一切,贺兰从不在乎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只要郁岁知道他非薄幸,深情如初就好了。
只要她知道他是什么人就好。
夜里传来更漏声,贺兰指骨微蜷,轻敲墙面,耐心地等着郁岁和老人家寒暄,只是会在郁岁实在说得离谱的时候,装成野猫“喵喵”叫两声,让她收敛一点。
郁岁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光,劝着阿婆回房歇下后才离开,她推门而出,偏过头,一眼就看见靠在墙上的少年。
就连月光也偏爱他,落在他黑如鸦羽的长睫上,在清冷的初秋夜里,萧瑟的槐树下,贺兰美得近乎破碎,不知道为什么,这少年身上天然有一种故事感,就好像他是跋山涉水而来,只为了与她重逢。
郁岁合上院门,手背在身后朝贺兰走近,他阖着双眼,鼻梁高挺,眉骨精致,让她没忍住伸出手指,轻轻刮了刮。
几乎是同一刹那,少年睁开眼睛,他抓住她作乱的手腕,微微旋身,把郁岁抵在了自己的胸膛和墙面之前,目光灼灼望着她。
“汪。”郁岁玩心大发。
他不是怕狗嘛,那她就吓吓他,谁让他先前喵喵叫个不停。
这声“汪”实在没有什么杀伤力,反而像爱人之间的情趣,贺兰的眸光越来越幽深,沉沉积着两世的相思。
他垂下头,在郁岁漂亮的眸子微睁时,差点就欺上她的唇。
想堵住她喋喋不休的造谣。
想吻一吻她唇上的月色。
想要她。
可他没有亲下去,只是微微偏头,让印在地上的影子贴合。
让他和她的影子,在灰尘里缠绵,在暗处求得一吻。
一如他的喜欢,向来小心翼翼。
无她许可,不近分毫。
……
郁岁的瞳孔微微放大,她又听到该死的心跳声,在少年俊俏的脸庞贴近时。
她一向知道贺兰好看,但没想到放大了这么好看,几乎没有瑕疵的皮肤,根根分明的微翘睫毛,眼角和唇角天生上扬,像勾魂的小钩子,抓得她心痒。
郁岁差点摁住少年的后脑勺,主动往前,去吻上他的唇。
可看清他眼底近乎卑微的爱恋后,郁岁不敢再随便对待他,她需要时间来明确心意,等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她会告诉他:
你可以吻我,如你所想那样。
郁岁并非吊着贺兰,她只是觉得他的喜欢太快了,让她如置身云端有些不踏实,也怕他看着她的时候,是在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怕自己和郁妙一样,沦为替身。
怕他爱的,不过是他想象中近乎单薄的她。
而非她这个具体的人。
郁岁垂眼,推了推贺兰的胸膛,只觉得少年系在腰间的镂空香球有些刺眼。
虽然这香球是郁岁会喜欢的款式,极合她的审美,但不代表她能接受:暧昧对象还心心念念着从前爱过的人。
她要的是独一无二。
至少在爱她的时间里,只爱她一个人。
郁岁略微蹙眉道:“贺兰安。”
她正式叫他新取的这个名字。
说:“如果你忘不了从前的旧人,就最好别来招惹新的人,我不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我也会当真的。”
会把你的喜欢放在心上。
贺兰安顺着她的目光垂头看,不觉心跳加速,他扯下腰间的穗子,打开银质的镂空香球,露出一颗发黑的佛莲子。
妘妙最后一次和他分别的时候说,若花重开,便会重逢。
春暖花开日,我们江南见。
贺兰安守着这个承诺十几年,他紧紧握着香球,手背青筋微现,却不知道如何同郁岁解释。
还是看似冷漠的姑娘给他台阶下,说:“傻瓜,煮熟的种子是不会开花的。”
可她说会开的。
只要花开,就能再见。
少年在心底答道,他永远也忘不了十七年前,妘妙与他在破庙分别,寒风凛冽卷起枯草,女子的背影纤细却挺拔,如她背上的两柄长剑一般坚定。
她没有回头。
朱红的发带轻轻扬起。
“小妖怪,我去救世了。”
贺兰安收回思绪,他合拢香球,抬起手正欲抛掉的时候,郁岁拦住了他,说:“谁也不能否认你曾经的喜欢,没必要为了讨好我与过去的自己割裂,收起来吧。”
郁岁从不在意形式上的放下,她也并不觉得自己比妘妙差,只是有些羡慕妘妙,羡慕她更早认识贺兰。
可人总要朝前看,妘妙已逝是不争的事实,郁岁问贺兰安:“还要多久,你可以真的放下?”
你什么时候放下。
我们就什么时候开始。
郁岁看着少年的眼睛,认真地问道:“一个月?一年?”
她总不能等他一辈子,这已经是郁岁最大的让步,如果不是她的心选择了贺兰,她根本不会给他机会。
感情的事郁岁很难说清楚。
她的确喜欢好看的人,也喜欢志同道合的人,所以最初会迷恋小师叔谢琅,可一旦她有好感的人违背她的意愿,阻碍她的前路,她会毫不犹豫舍弃。
郁岁最不喜欢被强迫。
仿佛她骨子里的灵魂不屈,对被强迫着去做某件事格外反感。
郁岁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就像她说不清对贺兰的特别。
她本能地,不排斥他的靠近。
明明才认识不久,却觉得如老友般默契,少年总能知道她想要什么,从不为难她,关键时刻还舍命救她。
至少在入秘境前,贺兰还一直以为自己是魔修,明知道会粉身碎骨,还是义无反顾。
郁岁真的无法抵抗这种感觉。
被人放在心上,珍之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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