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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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帖全部发出去时,闵天已经基本复原了。
涂月溪每天早晨都会陪他到花园或者府外的红枫小路散散步。她也试探着问起他信中所写何意,却都被闵天一言带过,有意避开。她看他心情慢慢好起来,不像有什么愁心事,于是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便没再多问。倒是她自己,看着这些伙计织娘都有些玄术本领,她心中赞叹却帮不上什么忙,又联想到自己寻父未果,不禁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起来,时常显得郁闷。
闵天知道涂月溪从千暮城跑出来是为了找她父亲,也有问起她进展,她只是摇头。她的心事他都看在眼里。他怕她在岛上住着心急,一面解了她取灵散的药性,让她随时收得到她外婆的心感灵;另一面让她先安心住下,并答应继任仪式之后会帮她一起寻找。
移幻师要找人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而闵天此时要靠玄术找更要费些灵力。移幻师可以移空换物,凡是有水土之形,他皆可用玄术操控,诸如搬运术,瞬移术,寻物术,隔空取物都不在话下。闵天得了木堇寒的灵力,也从他那儿学得了各种玄术的心法,大部分已练得娴熟。关于可否寻人,或者移空换人,他曾问过他师父,他记忆尤深,他师父的回答模棱两可,总而言之是会耗很多灵力,还有很多条件,毕竟震族玄术控物不控人。
寻人的方法木堇寒提过,需要知道此人的姓名、生辰、相貌,并有一位血亲引路。如此看来,他认为有涂月溪在可以一试,唯独对他自己灵力的恢复情况吃不准。故此他说要在继任仪式之后,实则不是因为被各种事务牵绊,而是为了灵力的复原,为此他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调养。但他也有一些私心,他喜欢涂月溪陪在他身边,怕她知道她父亲的下落后会立刻启程去寻他。之前他想,现在也确实帮不上她,留她在身边是最好的打算。只要等他恢复好了,她就会很快找到她父亲的。然而他自己都没想到他的灵力玄术很快就恢复到了八成,高兴之余又心慌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私心——灵力不够不过是他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如此,他犹豫不决着,就总也没跟涂月溪说。
其实这件事,按照常理来说,只要万事俱备,他可以先追踪到涂千里。可是他从来没有试过,所以没有那么多的把握。连着两三日,他每每想开口问她,却总是话到嘴边儿,自己又把自己劝退了。他不禁在心中埋怨自己,不过是这几年没见,怎么从前的无话不说,如今却显得生涩起来。涂月溪偶尔也觉得他有些奇怪,要不说起话来有上句没下句,要不就突然脸红得如那烤熟的红薯,她百思不得其解,只以为是继任仪在即,他还没有恢复好,免不了也在心里替他担心起来。
这天早晨,陪他在林中练完功回来她特意去了厨房给他熬补汤。白巧儿见她来就没插手,现在活儿又多,于是便带着几个新来的厨娘自去忙别的去了。涂月溪一个人盯着补汤,水蒸气氤氲着视线,回想着那天她把瑚光银页归还给闵天时他说的话。
“你果然看到的是自己的血脉在身体中流动?”
“那不是你眼花!那是你潜在玄术的显现!瑚光银页是我师父的宝贝,我师父有时会用它来择选弟子。拥有太废或者太危险的潜在玄术之人,他都不会收他为徒。你的玄术却是难能可贵的——是巽族治愈之术,说不定气幻师有兴趣收你为徒呢?可惜我现在灵力不稳,不然还可以教你心法帮你启灵,这样你就不再是一个普通人了。”
他那时兴奋的样子也感染到了涂月溪。一个人感灵后要参透自身玄术的奥秘并非一件简单的事,且还要积攒够灵力来启灵。不过一旦成功,之后靠个人修习这种天生自带的潜在玄术是最容易成功的。虽说中上成的修习方法和更多的玄术只能从五大玄术师处学得,但哪怕只会这一种玄术,修习到一定层次也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治愈系玄术,涂月溪把这几个字在心中重复好几遍,心想:“难道我也可以做个医者?”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理想,但想到拥有这样有意义的潜能,忽然觉得自己变得重要起来。倘若有人病了,她的外婆或者她父亲、闵天,随便什么人,她只要施一下玄术不就都解决了?这样美好的想法让她越发觉得修习玄术的必要性。况且她自觉庆幸,不是玄术师亲传弟子哪有那么容易得到正宗的启灵心法,而她,因为移幻师是闵天,居然可以走个捷径!
“我怎么这么幸运认识了闵天,既能帮我找父亲,又能授我心法,老天爷,快点儿让他恢复灵力吧!……诶?什么味道?”正想着,一股糊锅味儿呛鼻子,“坏了!我的补汤!”她手忙脚乱地揭盖熄火,但为时已晚,无奈只好重新熬。
闵天从回来后就一直紧闭着门呆在书房里。他使用玄术除去了书房中的障眼法,隐藏的书架呈波纹状从墙内翻涌开来,他仔细翻阅查找着关于寻人术和移空换人的记载。《震族玄术宝典》三十二册中只记录了将自身从一个空间幻移到另一个空间,也就是他从和渊幻移到家中的玄术,却没有记录如何幻移他人。虽然能够移空换人需要极高的灵力,但于他师父而言肯定不在话下。如此重要的高阶之术,他师父既然没有口授于他,那定会给他留在某处。于是他将他的手记解了禁,在字里行间找了半天,不出所料,果然被他找到了。
他亟不可待地读起来,操纵方法没有问题,虽只是几句带过,他一看便心领神会。但越往下看,他原本的意图越发变得不再重要了。
他眉头越锁越紧,刚读到了一半,文字居然从扉页之间鱼跃而起,刹那间变得凌乱起来。
“怎么?师父居然在这里施了异文术?”
“砰砰砰”,闵天正欲破解,忽听有人敲门。
“是谁?”他赶紧合上手记,封了禁,手向上一挥,将其推回原位。
“是我,月溪。”她端来了补汤。
“哦,快进来。”说着,食指在掌心快速写了个“移”字,用灵力将字一旋,赶在涂月溪开门前又把书房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这是什么?”闵天见她手里端着的东西,故作镇定地问她。
“给你补身体的,你快趁热喝了。”说着将补汤放到了旁边的四仙桌上,拉闵天过去坐下,自己坐在一旁,见桌角放了一本书,便随意翻了几页。
闵天哪里喜欢喝这些东西,盯着补汤半天抗拒着,含笑问:“你熬的?”
涂月溪抬头看看他,骄傲地点点头。
“那我得喝。”说着他先嘬了一口,又烫又一股泥巴味儿,他眨巴了下眼,冲涂月溪呵呵苦笑了一下,解释说:“啊,太烫。”没辙心一横,施了个小玄术,“你看,现在变温了刚好。”然后咕咚咕咚大口灌进肚里。
涂月溪转身见他喝了个精光,像是被鼓舞了,放下书道:“你喜欢?那我每天都给你熬,连着喝几天才能看到效果,我外婆以前……”
闵天一听这话,刚灌进去的汤恨不得全吐出来,打住她道:“不用不用不用!”他语速快得就像蹦出的黄豆武器砸了涂月溪一身,又赶紧话锋一转,“你看,我这不已经快好了吗?再说,这些个事儿你让他们去做就好了。”正说着,忽然看见她身后画案上昨晚刚画完的画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心口一紧,哎呀,这最好别让她看见。他赶紧站起来走到她身旁随时准备挡住她视线,找着话茬说:“你有熬汤的时间还不如……啊……做点别的事情。哦……我的意思是你不用管这些琐事,多散散心的好,可以跟兰姨去后山转转啊,或者做首新曲子……”他一边说一边背着手,两指做着卷轴的小动作,悄悄地将那幅画靠灵力一点点儿卷起来。
闵天继续语无伦次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涂月溪听到曲子的字眼儿,心里泛起一层波澜,之后就没怎么听进去。闵天使着灵力卷画轴,终于卷到了一半,她偏在这时转过身,“你觉得我可以做曲子?以前所有的曲谱都是我爹留给我的,我从来没想过。”
“哦……当然可以。”闵天赶紧停了下来,鼓励她:“你自小学琵琶,这么有天赋,做个曲子有什么难,不妨一试……”
“咦?这是你刚画的?”画儿还是被她发现了。闵天一拍脑袋,前功尽弃啊!
她绕过闵天走到画案前,打开画卷,青松林中红花漫山遍野,一白衣男子低头抚筝,远处山雾朦胧中一女子背影若隐若现,涂月溪一时看的出神。
“是你画的吗?”她问。
闵天只好点点头。
“没想到你这四年,长进的可不止是玄术呢!”闵天抿嘴笑笑,也不做解释,他以前从没有画画儿的才能和兴趣,大概是受木堇寒灵石的影响,成了移幻师之后,一下子开了窍,不自觉地喜欢起来。
“这女子是谁?这侧脸总觉得亲切又熟悉。”她指着画中女子,颇为好奇。
“熟悉?”闵天诧异,怕什么问什么,“我只是这几日总重复做同样的梦,醒来也记不起很多细节,所以这女子的轮廓并不清晰,我也并不认识。”他说的是实话,也是怕她有所误会。
“原来是你做的梦?”她抬头看看他,又问,“那这男子呢?技法倒是细腻得很,只是略显忧伤。还有这红透半边山的又是什么花?好美!你有见过吗?”
“这花名叫杜鹃,生在外界七国中的苏次国,恐怕离国中很难找到。至于这男子,也不是我认识的什么人,梦到了就随便一画罢了。”
“哦?这倒是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
“都说梦中所去的地方,或是不曾见过或去过,但所见的人,哪怕是多年未见与你再无瓜葛,或无关紧要之人,却必是相识之人。”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这是哪里听来的歪理!你自己的一套说法罢了!”他嘴上这样说,心中却也怀疑起是不是真的只是一时记不起这画中之人。
“你不信也罢,我也是随便说说。”她见他认真的样子自觉好笑,“你这画还缺个题词呢。”
闵天眼含笑意地看着她,其实这题词早在心里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写,正要说,互听门外传来了姜厨子的喊声。
“闵玄主,出事了——”
闵天开门,两人出了书房,姜厨子趔趔趄趄地跑过来。
“出什么大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您快来给看看吧,刚……刚刚一个伙计被假山石砸到了,这会儿还血流不止。”他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走,我们去看看。”
两人跟着姜厨子到了花园假山石处,地上一滩血,受伤的伙计还在□□着,旁边有人拿来了止血的草药敷在大腿伤处。“木玄主。”“木玄主。”几个人见闵天来了,让出地方。
“怎么样了?”他问。
“血总止不住,我们正给他把伤口包起来。失血太多了。”
闵天摇摇头,“血怎么会止不住?”他顾不得那么多,侧了下身对涂月溪说:“你能帮他止血。”
“我?”她想起闵天说她有治愈系的玄术,“可是我没有启灵,也没有灵力……”
“不用启灵,我借你的手输些灵力绰绰有余,你照我说的做。”他显得异常镇静。
涂月溪张了张口,闵天使了个眼色,她于是照做不二。两人席地而坐,闵天在其手掌心及背部分别打入五个移幻手印,涂月溪双手靠近敷着药草的伤口上,那血色带着草绿已将其下裳染透。她按照闵天说的,闭上眼,用心听着此人血脉流动的声息。闵天也闭起眼,运起灵力,聚于一指,在结印处游走。
大家都屏气凝神,第一次见新的移幻师出手,看不透他舞动的手影,明明感受到周围泛起如风吹湖面漾起波纹般的灵力,却又让人捉摸不定。少顷,大家还惊叹着,突然风骤停了一般,闵天收了灵力,涂月溪睁开双眼,不但血止住了,伤口居然也奇迹般地愈合,所有人又是赞叹又是敬佩。
“他没有什么大碍了,姜六,”他总这么叫姜厨子,他赶紧应了声,“你安置他搬到前院的客房,让金叔叫余大夫来再给他看看,费用府上出。再有什么事情随时跟我说。”
在场的人大部分都见过木堇寒,此时难免拿闵天与他比较起来,这样心思细腻把一切都交代好简直同木堇寒的冷言少语大相径庭。刚来岛上,每个人知道这个大消息的时候,都是惊愕又慌张。没有移幻师木堇寒也就没有现在的离国,他们以前从不在乎移幻师为人处事如何,他玄术强大,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其他的不完美在他们眼里都会变得完美。可是新的移幻师是谁?他们不认识,大家休息的时候也难免议论纷纷。
“这么年纪轻轻,不知道玄术及不及得上木玄主的一半呢?”
“是啊,这怎么能让人不担心,毕竟保护离国全靠五大玄术师啊!”
“再说,真的会是个像木玄主一样的移幻师?说不定就是个水幻师吧?灵石能操控两种物性的移幻师哪有那么容易找得到?”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转换灵石的奥秘!但自这一天所有人对他的看法都有了变化,原本是一件小事,闵天却做的不失分寸。他在众人眼中仍是神秘莫测的,不过大家开始选择不再怀疑他,对他多了信心。
人群散了之后,涂月溪看他脸色不太好,他说回房间休息下就没事了,可直到晚饭时候都没有出来。涂月溪见兰姨把送去的饭菜又几乎原封不动地端了出来。她就有些担心了,跟着她追问道:“闵天他不要紧吧?”
兰姨听说了今天发生的事,她也是个有见识的人,她一听就知道闵天使了连理术,只是耗了些灵力没什么大碍,就让她也早点休息,不用担心。转念一想既然连理术成功了,两人关系可见一斑,对涂月溪刮目相看的她更乐意给她解惑答疑一番,又继续说:“你可能不知道,你我两族,无论是谁,如若借他人之手操纵别族之术,哪怕是最简单的,不但要两人心有灵犀,还要使用三倍的灵力呢!你看咱们家闵玄主,哎呀呀,刚恢复好,今儿个一折腾当然有些累,让他休息一两天就好了。”涂月溪听她说什么心有灵犀,脸唰一下红了起来,既然没什么大碍,也就不好意思再多问了。
闵天怕涂月溪多心,歇了两天立马就找她问起她父亲的细节。
涂千里,玄尚二百二十一年七月十九未时(离国尚王在世年号玄尚,熹王继任后改玄熹)。闵天仔仔细细地写下来。
“你爹的画像可有?”闵天问她。
“没有。我怕被找他的人盯上,所以从不将他画像示人,只能悄悄打听。有过一些线索,但他们描述的人都不是我眼里的他。”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爹他会易颜术不是吗?那恐怕也就只有你才知道他真面容,也难怪你找不到他。”闵天无心推理却猜的有几分道理。
涂月溪不加反驳,喃喃道:“也许是吧,我姥姥说当年我娘请画师画两人的新婚图,爹爹他总不太情愿,那幅画最后也不知所踪。所以我不知道他顾虑什么,你知道,我姥姥很少跟我提起他,就连我爹会易颜术的事儿也是后来我才知道的,也许我真的不了解他,他并不像我以为的那么好……”
闵天劝她:“嗐,怪我多嘴,你别多想,你看我也不喜欢什么画像,男人嘛!大概都这样!一幅画而已,你们女人的思维我们哪里猜的明白!”他刚说到这,涂月溪噗嗤一下又笑出声来。闵天灵机一动,说:“不如这样,你来描述,我来画,要找到他,我必须知道他形貌,你信我,我能画到直到你觉得像为止。”
两人一拍即合。当下就去了书房备好纸墨,动笔画起来。起初的几次尝试都不尽人意,不是额头不对,就是鼻子差了些,要不五官明明是对的,拼起来又不像是涂千里。两人不急不躁,闵天一遍遍重新画,每次都画的更接近些。
涂月溪一边描绘一边看着画中即将呈现出来的她的父亲,那张脸越来越熟悉,那眼神越来越亲切,待闵天终于画完收笔,她望着画出了神,这不就是她多年未见的父亲吗?
“闵天哥!你一定会帮我找到我爹的,对不对?”
“月溪!这离国还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吗?我一定帮你找到他!决不食言!”闵天信誓旦旦,却没有察觉自己对涂月溪的感情越来越深,是喜欢或是爱?又似是带着悲伤的怜惜?愧疚或是悔恨?陷进去的他原本就不明就里,他庆幸自己成为了移幻师,这感觉很怪,就好像他已经在空无一人的梦中孤独地守了一辈子,现在终于醒来,新的生活才开始有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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