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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36章


宫内司的黑狱建在地底,里面的囚犯不见天日。这里有进无出,连知道的人也甚少。专为不可为外人道的事,不宜公开处理的人所设。

        司长和灵翰陪着真玉一步步走下台阶,既是人间炼狱,环境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不仅阴暗潮湿泛着奇怪难闻的混合味道,还有森森冷意。

        大长皇子妃许乐景是重犯,被关押在黑狱深处的一处牢房。真玉一路走过去,两边都是牢狱。牢狱门口站满了士兵,遮住真玉的视线,不让她看到那些重刑之下奇形怪状的人,免得污了她的眼睛。

        真玉走了大半才觉得有些奇怪。自己走了这么长一段路,不仅站得笔挺的士兵们鸦雀无声,囚犯们也没有发出半点杂音。

        她停下脚步,走到一间牢房前面,把一个士兵拨到一边,往里面一看,里面倒是确实有囚犯,而且并没有被药昏,看到她还往后缩了缩。

        真玉回头问司长:“你给他们吃了哑药?”

        司长赔笑:“臣没有。”

        真玉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问她:“那怎么他们都这么老实安静?”

        司长说:“都是打怕了的,知道规矩。他们看到臣就像看到阎罗。”

        真玉说:“算你本事。许乐景也是这样?”

        司长恭敬说:“陛下问她什么,她都会说。”

        真玉一行人到了关押许乐景的牢门前。

        许乐景被单独关押在一个小间里,此时正蜷在一角发呆。听到人声,一脸惊恐地一边抬起头来张望,一边把身子缩得更小。

        真玉说:“不必有太多人跟朕一起进去。”

        于是最后陪真玉一起进去的,只有司长和灵翰雁来。

        司长在前,恭敬打开牢门,真玉慢慢走了进去。

        许乐景已经招供,被上了重枷。才几天功夫,一脸衰败死色,与之前那副狡黠样子已经是天壤之别。

        司长说:“人犯许乐景,圣上亲自来看你,要问你几句话。好好配合,你当知道我的手段。”

        许乐景听到司长的声音,整个人仿佛惊跳了一下,腿脚一缩,人也往后仰了一下,连忙规规矩矩爬起跪好,声音颤抖着说:“司长在上,人犯许乐景知道了。”

        司长喝道:“谁让你拜我,你要拜陛下。”

        许乐景连忙说:“是的是的,陛下万岁,陛下万岁。”虽然上着重枷,行动不便,还是挣扎着给真玉磕头。

        真玉对司长说:“奇怪,之前那样飞扬跋扈、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皇子都敢谋害,怎么现在变得这样唯唯诺诺?”

        司长温柔和善地一笑:“小手段,不值一提。”

        真玉点点头。门外有人轻轻扣门,司长出去,搬了一个凳子进来,请真玉坐,说:“干净的。”

        真玉看了一眼。雁来从怀中拿出一个大大的手帕,铺在凳子上,真玉才坐了。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许乐景现在的落魄样子,才说:“朕看过口供,已经知道你是如何下毒,如何遮掩,如何妄图瞒天过海,伪称招钰是自杀的。朕现在想知道的是,招钰与你成婚六年,你们对外一直是对美满伉俪,据说从来都没有红过脸。当然这都是招钰逆来顺受换来的。你花天酒地,你养男人,你榨干招钰的钱财,你身为皇子妃却生下男侍的孩子。招钰为了维护你们的婚姻都已经退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有何不足?你明明是个学文不成学武不就,什么都提不起来的人,所以才被家族推出来尚皇子,也算是给你找条风光富贵的出路,正合了你这废物闲人的意。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招钰分明是你的衣食母父,你不感激他,反而变本加厉,一次一次挑战底线。朕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许乐景听了,怔怔说:“臣也不明白,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子了。”

        司长说:“不明白就好好想明白。想不明白的话……”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语气中也毫无威胁之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许乐景又颤抖了起来,连声说:“是是是,臣好好想,好好想。”她的表情痛苦,似乎真的是在冥思苦想,要想出个原因。最后突然“啊”了一声,“臣知道了,都是招钰的错!”

        她想明白了,语速就快了起来:“司长司长,啊,还有陛下,臣想起来了,这都是招钰的错!”

        “正如陛下所说,臣文不成武不就,能去尚皇子,风光富贵,既不用求学也不用为官从政,只需每日逍遥,简直好极了,这就是臣梦寐以求的生活。”

        “臣婚前就收了几个男侍在房中,其中染枫是最可心的一个。因为听说过很多尚皇子的规矩,臣本来以为皇子们都像传说中一样骄横,自己只能乖乖做夫奴。”

        “臣小心翼翼地成了婚,却看到招钰温柔恭顺,跟臣想象中高高在上的皇子完全不一样。他不但不骄横,还处处礼敬着我,说会以臣为天,他的身体神魂都是臣的。一开始臣以为他是在矫饰做作,时间长了发现他表里如一,是真的如此。”

        “于是臣的胆子就大了起来。臣开始做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来试探他的反应。他都毫无怨言地接受了。而且奇怪的是,臣做的事情越过分,他对臣越小心翼翼,仿佛做错事的不是臣,而是他自己一样。”

        “臣还能怎么样?臣的胆子越来越大。臣把之前的男侍又接回了府里双宿双飞,又找了其他的很多情人。臣问招钰要钱要东西,他不仅如数给了,还总是担心不够,主动给臣。”

        “他也从来不说他有什么不满,只是看到臣的时候就做出一副仿佛承受很多的委屈样子,臣越来越不高兴看他的嘴脸。你们懂吗?就是那种仿佛时刻提醒你,‘你看,我对你多好,我为你做了这么多’的嘴脸。臣真的一看到他就满心只有厌恶和鄙弃。”

        “于是臣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被他惯得胡作非为。渐渐地也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妥。因为这都是招钰情愿的,甚至是主动的。后来臣想要孩子,但看着招钰那个样子就烦,已经很久不去找他了。于是臣就跟染枫生了孩子。”

        许乐景抬起脸,嗤笑说:“臣许久不与招钰同房,却生下了孩子。招钰一个字都没说过。就仿佛他失忆了,真的以为那个孩子是他的种。孩子生下之后,他就克尽人夫之责,亲自照顾抚养。臣一开始还以为他想偷偷把那个孩子弄死。后来发现不是的,他对孩子好极了。”

        许乐景哈哈大笑:“你们说滑稽吗?这是什么皇子?我觉得他有病,他心里有病!”

        真玉看着她癫狂,不说话。

        “再后来,本来除了有点缺钱,我们过得好端端的。突然,那个温温吞吞的老好人招钰,进了趟宫,回来就发疯了。他对我说,让我处理掉染枫和阿扬。他说他可以开恩留他们性命,但是必须把他们送出京城,送得远远的,终其一生也不能再回来。还说要我以后严格遵照皇子妃的举止规矩,一步也不能逾钜。”

        “他说了一车的话,这六年来的桩桩件件,就连最细小的事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居然全都翻了出来,要跟我算总账,立规矩,还说假如我不从,他就要上奏陛下,治我一个侮辱皇室之罪,还敢威胁我,说一旦闹到君前,不仅我要获罪,我那些情人男侍都要被处斩,连小阿扬都要被赐死。可笑啊。”

        “所以我能怎么办呢?我先是很害怕,说什么条件都答应他。又怕陛下以后会为难我,求他写一封信给陛下,为我免罪。那个傻瓜很欢喜,立刻就当面写给我看。我看了一遍,发现他把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还让陛下给他留些体面,不要怪罪于我。我突然发现,这不就是一封绝好的绝命书吗?”

        “谁能抵抗这样的诱惑?有他的亲笔书信,没人会怀疑他不是自尽。有这封信,陛下也会维护他的体面,不会加罪于我。那我不就可以继续快快乐乐过我的日子了吗?胜过在他阴影下小心翼翼讨生活。”

        许乐景又哈哈笑了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笑之事,说:“你看,陛下,你想知道的所谓真相,多么简单。一切都是招钰的错,是他前恭后倨。他之前一直隐忍,任由索求。等我已经完全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又突然强硬起来,想要翻身做主。怎么可能!哈哈哈,陛下不问,我都不知道原来害我落到这一步的人是他。如果他有不满就早早表露出来,我未必就敢得罪他。未必就不能好好跟他好日子,当一对体面的皇家妻夫。都是他,都是他咎由自取,还害了我!”

        真玉站起来,一言不发,转身走了。她已经听到了她想知道的事情,没必要再跟这个将死之人废话半句。

        身后还传来许乐景发狂的尖笑声,只是这笑声也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清脆的一声木板打在肉皮儿上的声音打断。许乐景闷哼一声,就再也没有声息了。

        出了宫内司,司长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真玉说:“许乐景谋害皇子,罪同谋逆,凌迟,挫骨扬灰。招钰一生只想做个体面的皇子,他临终那封信虽然所请是他事,但也未尝不是他的心声。朕就给他留这个体面。对外就说大长皇子妃伤心过度,积郁成疾,随招钰去了,空棺合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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