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青城的风一向潇洒，裹挟着夏日漫天的细雨，无所顾忌地在空中游荡。

        连日风雨已经将道路浸淫得泥泞不堪，陈一颇为费力地撑着伞，在小巷的一片坑坑洼洼上小心地落脚。

        眼看着风和雨还有逐渐嚣张的趋势，不得已，半身湿透的陈一走进路边的便利店：“阿姨，这风变大了，我在您这儿躲躲雨行吗”

        这是一家明显自家改建的杂货店，两间房中间打通用货架隔开了通道，屋里灯泡瓦数不大，在这种天气里更显昏暗。

        老板娘是一个衣着朴素、不修边幅的中年阿姨，正坐在收银后用电脑追剧，抬头后当即热情回应：“呀，学生娃，长这么俊——进来避雨呐？呶，自己坐。”

        陈一进屋来就拿起一瓶最贵的果汁付了账，果然换来老板娘嘴上客气却更加真诚的笑脸。然后他就大大方方在窗边挑了个位置坐下了。

        旁边电脑里一男一女的对话还在外放：

        “……你爱的到底是谁！你是要抛弃我、选择那个女人吗！不要逼我恨你！”

        “x儿，时势所逼，我也是身不由己！你且等我——待我得了这天下，我一定千倍、万倍地补偿你，让你成为这世上……”

        “你混蛋！……”

        身旁时不时穿插着主角配角撕心裂肺的争吵声，和跌宕起伏的背景配乐，这狗血十足的古装剧对白，再搭配上阿姨目不转睛却又面无表情嗑瓜子的动作，陈一不知为何有种荒诞感，微微侧了身子以拳抵唇掩饰自己的憋笑。

        就在双方的沉默中，突然一阵嘈杂声，隔着半条街的距离远远地传来。夹杂着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尖叫，和半晌后像是重物落地的沉重闷响。阿姨嘀嘀咕咕：“哎，又开始了。”

        电视剧的声音在继续，可阿姨嗑瓜子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神也开始放空，明显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地方。不消一会儿，那吵闹声渐渐沉寂下去了。阿姨悄悄松了一口气，咕哝了一句“今天倒是结束得快……”，又继续嗑瓜子了。

        陈一若有所思。

        这段小插曲之后不久，眼见门外风力渐弱，陈一正要起身告辞，一个白色身影骑着电动车，由远及近。

        不等陈一抬头，听见声音的老板娘已经一眼瞥过去认出来人，扬声招呼：“玉溪啊，回来了！这孩子真是，这么大的雨。过来——我这有伞！”

        被叫做玉溪的人闻言拐了个方向，顾忌到自己尚流淌着泥水的鞋子和不住往下滴水的长外套和紧身裤，停好车后，就只站在了门边走廊下。

        女孩指了指门外的风雨：“张婶儿——您这也太勤快了！这种天气，窝被窝里多舒服！”

        “嘿，我也想，这不是还得吃饭嘛——哎哟，还是你们学生最好，每天就是上上课，一个个轻轻松松，只等着张嘴跟家长要钱，哪知道我们大人挣钱的辛苦哟！”

        女孩嘻嘻一笑：“瞧您这话说得，就跟我们学生不辛苦似的。您看这今天客人不多，你还能回家睡个懒觉——别以为我不知道。可我们学生呢，这不管刮风下雨，都得去上课，还得落你们大人埋怨！唉——”她夸张地叹气，“你看我这惨的，连把伞都没有。”

        “哼，听你胡说——你那爹妈怎么当的，俩人明明都在家，有精力吵架，都不想着去接你。”

        女孩脸上笑容当即一收：“……啊，这样啊。”

        “害，都习惯了。”她的语气很快又重新活泼起来，“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他们出来还得白淋一趟，费那劲干嘛，这样好歹只淋我一个！”

        张婶提醒一声后，一边抄起伞越过收银台递给她一边絮叨：“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这么大雨也不躲躲等雨停了才回来——你就也不知道借把伞？这样多容易生病啊！风大骑车不好打伞，你车就先放我这儿吧！反正走完这段，旁边的路虽然远，但好走。”

        “谢嘞您！”女生笑开，解释说：“您放心，我又不是傻，这不是有伞的同学不顺路，顺路的也没带伞，就等着家里人来接走了。你说我要是等到天黑雨还没停，那不是更惨？”

        “我看你也聪明不到哪儿去！”

        “嘻嘻，哪有！”

        陈一坐在玻璃窗边，抬眼望去——

        正所谓“清水出芙蓉”，略有些昏黄的环境中，十六岁的少女身姿挺拔，略长的刘海都被她捋了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额发面上的水珠随着她眨眼的动作簌簌滚落，瓷白透粉的皮肤和清晰的眉眼在背光下显示出一种摄人的清丽。

        陈一不过一个恍神，女孩已经接过伞转身欲走。他连忙起身将人喊住：“等一下同学！你是顾玉溪吧！你同班的李晓晴托我把东西带给你。”

        顾玉溪转过身——陈一这才注意到她穿着一件刚改盖过大腿的白色风衣，稍显劣质，但也或多或少起到了防雨的作用，衣摆两边沿着裁线镶嵌着两排铆钉，黑色的运动长裤紧贴在身上，已经湿得能拧下水来，雨水随着裤子明显的褶皱蜿蜒而下。脖子里还挂着一条装饰用的长十字架。

        说实话，这身装扮多少是有点非主流了。幸而少女身形的先天优势倒还显得比例不错。

        眼前的少女转身，看见他倒是不见迟疑，声音清脆：“你是——陈一？你是三楼15班的吧？我们好像不认识。”

        陈一知道，顾玉溪本人是不怎么合群，但碍于他本人最近确实知名度暴涨，也直接因为他和顾玉溪同桌的男朋友同班，顾玉溪也主动被动地“认识”了他这个人。

        顾玉溪大概认识陈一，但她却万万不会想到——陈一也认识她。

        陈一摊摊手，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同桌是胡成霖。”也就是顾玉溪同桌李晓晴的男朋友。“他们今天去市区逛街，所以……”

        “这天气也能逛街！”顾玉溪小小翻了个白眼，接过了陈一从背包里取出来的两本精装书——也不过是两本时下流行的女生小说——嘴里嘟囔着“原来是约会去了”。

        触手的一瞬间，陈一碰到对方因淋雨失温而变得格外苍白冰凉的手指，濡湿却又绵软。

        对面又小声一句：“原来校草也会帮人带东西啊！”

        陈一脸不红心不跳地认下了校草这个名头，坦然一笑——毕竟颜值这东西嘛，天生爹妈给的，还舍得毁容咋地：“就算是校草，也得有朋友吧！”

        他好心提醒：“顾同学，你赶紧回家换身衣服吧，手这么凉——你肯定也冻得不清。”

        看得出顾玉溪对他的这番话多少有些意外，抬头的一瞬睁大了眼睛，颇有些憨态可掬猫儿似的可爱。不过到底不熟，她看起来想要追问些什么，还是选择闭口不言，“真是麻烦你了，非常感谢！我这得先回家了。”

        她明显心情不错，哼着歌，转身撑开伞走进了雨幕里。

        “……”陈一只好放下自己刚来得及举起的手。

        说实话，他对顾玉溪展现出的活泼性格颇感意外——这个学校传闻中的叛逆堕落少女，他还以为多少会有些阴郁孤僻、不爱理人呢，如今看来真是大错特错。

        所幸今天的任务完成，陈一和老板娘道谢，临行前却被起了兴趣的张婶儿热情地留下寒暄了几句：“你也跟玉溪一样是一中的？哎呦那可是市重点，啧啧啧，玉溪可是高分进的市一中啊！”

        没等陈一点头，张婶儿继续夸耀：“玉溪这孩子可懂事，每次见着都一口一个叔叔阿姨地招呼人，有礼貌还带笑，一看就大大方方精精神神。而且这成绩也是我们小区数一数二的，在这帮孩子里就没考过第二！从小学习就好着呢，说一声谁不知道！对了玉溪在一中成绩怎么样啊？不过一中里好学生也多了，继续考第一是不是有点难啊？没事，那也是能考重点的好学生！”

        竟没等陈一回答，张婶儿语气已经从好奇到忧心忡忡，旋即自问自答逻辑自洽。

        陈一不由失笑。

        “从入学的年级前三，期末掉到班级中游，高一下学期就有一两门不及格，等到高二就更是……啧！”陈一心中暗暗回复，自忖这帮邻里到时又会是个什么说法呢？

        他也不欲揭穿：“顾同学成绩挺好的，我听说这次入学分班考试在他们班排名前十五呢！”一个班不足五十人的前三十。

        ——还好现在高二开学没多久，毕竟要高二文理又分班，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顾玉溪还是临时狠狠用了功的，她毕竟是那种智商高的女孩子，临时抱佛脚也能冲一冲分数，高二开学分班，去掉物化生，按照新班里学生语数外和文科政史地三科成绩的重新排名，顾玉溪甚至还是新班级的前十五名。

        “哎，那也不错。毕竟是重点嘛，优等生遍地都是。”张婶儿又重新欢喜起来。转头又拧了眉头，不自觉小声嘟囔：“哎，这孩子，也是可怜。自从她爸没了工作，又丢了钱，脾气才不好了，她妈也不容易，家里三天两头吵吵，还动过好几次手……”

        自觉在陌生人失言，张婶儿及时住了嘴，不觉警觉地看了一眼陈一，看他一副恍若未闻的样子，又暗暗笑话自己多心——小孩儿又有多大坏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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