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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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br>特别喜欢蜡烛那一段
乌娜大人和那个人对互相的看法?
……
那个早上,我亲眼所见乌娜大人光着脚、没有洗漱也没有更衣就奔进大厅,我站在那儿,心中传来肢体被暴力扯断的声音。我呆呆站着,看着我的乌娜抱着那个傻子啜泣。
为什么,救乌娜大人的不能是我?为什么带乌娜大人逃离苦海的不是我?
那画面并没有长久地映在我的眼里。仿佛灵魂一般,我渐渐飘升到上空,在俯视的视角里,苶呆呆地站着一个弱小、丑陋的侏儒。
国祭典设立在每年倒数第二个礼拜日。在那之后,人们的注意力转移到预言本身,忙碌奔走,对于乌娜大人的关注相对来说会有一段真空,是实施逃跑计划的最佳时间。现在已经到了夏季的末尾,尽管空气中还留有实打实的暖意,湿润的味道却已散尽。在冬天结束之前,我们必须完成组装。
虽然是和时间赛跑,但不知为何,我却觉那些日子里钟摆悠得格外舒缓……时光就像小时候纺织课上我手中的布缕,一丝一片地捻动。我们上午组合机械义肢,零件像拼图碎片一样铺了一地,巨大羽翼一般延展成半月形,乌娜大人在那延长线的中心坐着……坐着,瘫倒,翻滚。
“这是a:212吗?”“……是a:121。”
“f:746呢?”
“在你右手,十二点方向。”“那这个呢?”
“……这不是西瓜虫的尸体么。大小姐,你是故意的吗?”
乌娜大人!裙子裙子!衬裙露出来了!
下午,我们帮那个傻子缝合神经。我没法操纵理力,只在一旁穿针引线,发出指令。乌娜大人亦步亦趋,战战兢兢,如柔荑般柔软的手指连着金线,那好似沐风的神韵,即使纺织女神本人看到也要妒贤嫉能,退避三分。佣兵闭着一只眼睛,夸张地发抖,等到乌娜大人吓得骤停指尖,才哈哈大笑起来。
那个早上之后,我对乌娜大人把傻子弄过去陪她这件事只好消极抵抗,最近却也觉得是时候放弃了。自那之后,我时常看到乌娜大人用手背抵着嘴唇打呵欠,或者在佣兵说傻话的时候偷偷背着双臂抻懒腰,那模样慵懒又懈怠,悠闲又随意。而当她抬头看到我站在角落,便挥挥手,有时还会把头一歪,掉落一个随机的、恬淡的笑。那个笑容。某个早晨我站在阳光里,从头盖骨到脚底都震颤不已。本来……是一个也见不到的。
乌娜大人不喜欢小动作、不爱笑,也不经常说话,我所能见到的乌娜大人,本来总是如雕塑一般静静站在真理塔拱形的窗口前,望着克莱米拉雪山白色的顶盖。
我每天从卫兵总管手里领到两支蜡烛,长度大约六寸,在夏夜将将能维持到月亮升起。我对每日蜡烛的使用十分严格,总是尽可能地省出一些攒下——我知道,不管乌娜大人前方的隧道还有多长,总有一天,这些牙缝里挤出来的光明会派上用场。
对我的行为,乌娜大人向来表示理解,也从没有过一句怨言。直到有一天,我走进漆黑的浴室帮乌娜大人加水,却刚好看到一团黑影从眼底滑过,像滑出碟子的豆沙包那样贴到地面。
尽管后来乌娜大人一本真经地解释,她并不是因为黑暗才摔跤,而且有理力保护也不会受伤……我却从此酌情放开了一点蜡烛的用量:夏天不用、冬天两寸、入浴的日子两点五寸。佣兵来了以后,这个数字一点也没有被影响——帮他洗漱时我从来不点蜡烛,月光的昏暗正好弥补了尴尬。刚开始,我总是做噩梦梦到我帮那家伙洗澡时他突然笑起来或者……!但是没有,谢天谢地,从来没有。那家伙没有反抗也没有试图给我添麻烦,只是顶着一头泡沫沉默、若有所思地坐着,软垂的发脚滴下水滴,在淌水的地面形成一个个银色的光圈。
点滴之水,汇聚成海。开始组装义肢以后,我账簿里的一笔一划终于汇集成了了不起的财富:夜晚,我们用床单和衣物把窗口遮得严严实实,在大厅里点起蜡烛继续赶工。风化的橱窗边、边角磕破的石桌上,甚至犄角旮旯里都摇曳着糖粒大的火光。蜘蛛从黄幽幽的火前爬过,千手巨人一般的影子在墙上摇晃……稍微有点可怕,但又是那么好玩。
我为了防止留下蜡渍,在每一支火下面都垫了器具,那个什么国进贡来的玳瑁盒、那个谁谁谁造的女神像都被我临时征调来,场面一度失控。真理塔古老的石头大厅千百年来第一次如此珠围翠绕,灯火辉煌。
在这些摇曳的烛光里,在乌娜大人的循循善诱下,佣兵有时会用飘进真理塔窗口的枫叶吹起不知从哪听来的歌谣,有时,还会懒洋洋慢悠悠、没边没形地扯起发生在西土大陆另一个角落的故事:猫长熟了,会像柿子一样从树上叽里咕噜地掉下来;男人愤怒的时候身上会生出铠甲,那甲衣长在肉里,与人同形,与体同温,直到分不清楚是是人变成了铠,还是铠变成了人;人们像兔子一样住在地下三尺的洞屋里,说话像虫鸣,轻言软语,站在那个国家最大的都市里,却能听到古老的水车在风中旋转的吱嘎声……我不得不承认他讲故事的时候,看起来没有平时那么讨人厌。不过,每当乌娜大人产生了兴趣,开始追问他后来怎么样了、或者他去那里都干了什么的时候,我就变成了佣兵的同伙,帮着他遮东掩西、装疯卖傻。
在那些漫长到似乎呆住了的夜晚,我穿过空气中静静浮着的尘埃、蜡烛顶端一颗颗毛绒绒的光圈,为乌娜大人和佣兵端去牛奶和热巧克力。那样的日子,我明明知道是大战前的宁静,却还是忍不住感到温暖充实,仿佛这样就好,仿佛没必要逃跑;佣兵没必要为一文不值的事挥动战锤,乌娜大人没必要奔赴未知的前程,我也没必要在未知之日滚落谷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支撑起那个不能实现的幻梦。
终于到了这一刻,真理塔前的枫糖树叶已经变得像铁锈一样暗红,在晚风中簌簌滴落,仿佛唱着一首听不懂的挽歌。
乌娜大人小小吸了一口气,宣布右手的义肢已经组装好了。她没有急着连接,而是牵过我的一只手,把我带到佣兵面前,另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乌娜大人看着我,若有所思,佣兵也看着我,煞有介事。
有什么事吗,乌娜大人?
不是我。是铁子大人拜托我的事,研究了好久,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我突然很害怕,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以为乌娜大人要正式宣布离开我了……但结果却和我想得一点都不一样。
乌娜大人闭上眼睛,我感到理力流穿过了我的身体。看到佣兵张开口,我下意识地去读他的唇形,像以往一样,又和以往天壤之别。
莉莉,谢谢你。“莉莉,谢谢你。”
我看到了,看到的同时也听到了。低瓮的震动,清晰透彻。
比我想象中更像个青年,也没那么粗鲁难听。“怎么说,”他恬不知耻地笑着,“还是想用自己的声音向你道个谢。”
脸烫得发疼……才怪。我只是因为昨天落枕了才低头,才不是不敢看那没心没肺的绿眼睛。
没,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为了你。佣兵微微抬了眉,笑得无法无天。
我知道,他听到了。
“根据设计图,唔……这根神经连接上以后,一半的手指应该就可以灵活使用了。铁子大人,做好准备了吗?”
佣兵点了点头。还没等我把十指交握好,乌娜大人已经眨眨眼睛,嘿啾一下就将端口插了进去。
一瞬间,恐惧,恐惧超过了一切。我和乌娜大人对视一眼,她的眼里满是惊惶。
佣兵一定叫得非常大声,头都后仰过去,我都能看到他的喉结在颤抖。这时我才依稀记起来,玛雅大人曾提醒过连接神经的那一瞬间,是“超级、超级疼”的。
还没等乌娜大人发号施令,我已经穿过大厅的石门,沿着真理塔长长的台阶向底层走去,心里砰砰跳。如果发现一点点卫兵前来查看的迹象,就马上通话乌娜大人,启动之前说的应急方案。
我重新回到他们身边的时候,佣兵已经把机械臂藏到衣服里;进门时他眯细眼睛瞥我的样子警惕犀利,已经完全是野兽在待机。
确认安全后,佣兵的眼神略微松弛下来。
“抱歉,”他说,“继续吧。”
“啊,等等。我怎么忘了?”手可以自由活动了,两个月以来第一次。他伸出刚刚装上的机械义肢——要做什么呢?我入迷地想着这件事,所以没来得及阻止——佣兵张开拇指和食指,弹了一下乌娜大人的额头。
你做什么啊!我抱住了他的手臂。
乌娜大人捂着额头的红印,彻彻底底怔住了。
“大小姐,”这一次,总是傻笑着的佣兵没有露出笑容:
“以后,再也不用羡慕死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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