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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六年


此时上阳观大殿,一派沉重肃穆的样子,蒲团上高坐着一位华衣道人,公案上摆着茶水和小鼎。那华衣道人下面一个髻角童子在垂手恭立,正是真武派的掌门凌云真人和进来的南宫维,他们似乎交谈了很久,长灯未灭,两侧早有一排威严的管事道士,各自注视着场中,好像是有什么事儿发生。

        香气四散中,只听得凌云真人沉吟道:“本派中壮年居多,除了干杂务的,少有弱冠垂髫,尘事多烦忧,已经很久不收新弟子了!——今天就看在‘万里行云’了凡圣僧的面上,本真人就破例暂收你为徒,你可要乖善修行,不得有误。”

        南宫维一听,心头又惊又喜,赶忙跪地道:“师父在上,请受小徒南宫维一拜!”

        凌云真人一拂髯须,面无表情的又道:“很好,你先起来吧!不过既然列入了我门墙,须这几年内在一静院中练武修行、勤读黄老,你那俗世之中的事就不要放在道观中谈了,平日里不可再出门派,也不可去各院随处窜走,以免搅扰了你师叔伯们清修问道,这些事情你务必要牢记在心。”

        “是,弟子谨记师尊教诲!”

        “嗯,孺子可教。来…来,除了本门法诀,贫道另传你一本玄门清心之术,以后你定要一层层好生修行。”

        “多谢师父传授!”

        南宫维立被一个青衣侍者领了下去,出了大厅从制衣坊去拿门派衣服和身份玉牌。

        两人左拐右拐,到了一个规模较小的大殿,只见殿檐上伸出一个玉牌,便是制衣坊了。

        南宫维紧跟着那青衣侍者进去,只见十米之处有一个柜台,柜台上一个黄衣老道正悠闲地喝着茶,两人于是走过去说了一声。

        “韩师伯有礼了,我们是来领门派衣服和身份玉牌的,这位便是新来的弟子!

        那老者抬眼皮看了青衣侍者一眼,又神情不耐地看了下南宫维,从柜底掏出一件东西道:“嗯,好,这是身份玉牌,拿去吧,但是衣服老夫这里却是没有,你等别处去找人想想办法吧!”说完低头继续喝茶,再也不理会他们。

        “打搅了韩师伯!”

        青衣侍者躬身而退,南宫维也一并躬身行礼,两人又出来转进了后面的庭院。

        “小师弟,看来只能找找负责采办的李师叔了!”

        “嗯,多谢师兄能在前方指引!”

        “不客气,师弟机缘不浅,入得本门来倒是一件罕事。”

        南宫维不由惊异得点点头,但又不便多问,两人快步而行,很快地穿画廊,过月拱形门到达了一个跨院,跨院里有二三十人,熙熙攘攘的,似乎很热闹,只见远处三两间齐整的瓦房前,有的人在拾掇东西,有的人在洒水扫地,有的人在劈柴,二人来到一个摆放杂货的红脸老者面前。

        青衣侍者走上去禀告了情况,南宫维作了一揖后垂手侍立。

        红脸老者坐下吸一口烟,指了指案几上的东西道:“你看这哪儿有新人入派服饰,不要说新的,连旧的都少见了。”顿了又顿道:“我看这样吧,要是有多余银钱,这几日外出采购一批物资,正好替你捎得几件。”

        南宫维拱手称谢:“烦劳师叔了!”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些残存的银子递过去。

        红脸老者见了。老脸一红,站起来道:“这位新入门师侄差矣!真是忒小看我门派了,难道我真武派缺那点儿东西么?你们先下去吧!”

        南宫维和青衣侍者呆了一呆,道:“师侄这就告退!”

        山中无甲子,岁月逐云飞。

        派里幽静,花鸟相依。那真武派的武学秘笈上所记载的普通剑术,亦是十分惊奇博大,南宫维根骨不差,常常钻研深入其中,骤然感到欲罢不能,因为门派藏经阁里的书籍,面对所有道人开放,虽是些奠基入武之学,但相较于南宫维这样没学过多少外功的人,确实是大有补益,他逐渐沉醉于那些拳经剑谱等繁杂之中去,其他的也一概不问,同院的人看到了这样的情形也是诧异叹息。

        余暇读读书,砍砍柴,挑水种田,帮道观劳作种植,日子倒也过得舒坦自在。

        每次天黑夜深吐纳打坐,他时常运习师父初次见面交予自己的凝神录,只是有时孤对青灯,心神渺然,不免会怀念起那死去的双亲,此刻更阑人静,别人已入定,也只能黯然地掉几滴眼泪,旋即这种悲伤又化为了刻苦学艺的意念。

        年华似水,不知不觉中六年多的时间已匆匆而过。

        南宫维学而不辍,武功也大有进益。这一日,南宫维照例要去殿里虚心聆听师父的训导,接着又被传授了门派里的一项中阶剑法——回风舞柳剑法。

        没过半月,南宫维又被传到大殿,观中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人,只见凌云真人把他叫至身前,双目湛湛看了他一眼,肃然道:“维儿,了凡禅师与我的七年之托转眼即至,我看你武功也学得差不多了。吃完斋饭后,不如收拾一下行囊,就此下山吧!”

        南宫维闻言,涕泪道:“弟子学艺不精,未能尽窥堂奥,还想在门派多留几年,请师父……”

        凌云道长摆摆手,道:“不必再说,你俗缘未净,留恋此地做甚!!你出门派后,在江湖上行走可称“无为书生”,但绝不可向外人透漏师门详细所在,如若不然,贫道便不念旧情亲手废了你的修为!”

        南宫维心头一凛,霍地双膝跪在地上,道:“弟子定会守口如瓶,绝口不讲宗派修行之地。只是徒儿一下山,不知何年何月再能面见师尊……”

        凌云道长一扫拂尘,闭目言道:“有缘即会相见,无缘莫要强求。尔下山要多多行善,莫堕了我道派名头,你自去吧!”

        南宫维见师父已在蒲团上盘膝行功,不敢再次惊扰,拜了三拜,才起身怅然所失地离开了殿门。

        南宫维回院收拾了一下,觉得入世还得从俗,遂稍稍换了一身衣服,还好在门派中物资丰足,什么样的东西都有,一切准备好后,他扣好房门步下了台阶。这时,这院柴房的老高佝偻着腰走过来,咳一声问道:“小师父,你这是要下山么?”

        “不敢,这些年来我和师叔们托您的照顾了!”南宫维有礼地一欠身,笑道:“您老多保重!晚辈就告辞了。”

        老高转头看着他,半是在叹息半是在自言自语道:“真是世事多变迁,这门里从没见有年轻能下山的。唉,从看见你入门那天,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

        南宫维听完他的话,拱手作别,行到了院中的小池塘边,里边莲花开得正旺,碧波粼粼的流水正好映照出他的影子,只见他身着蓝缎劲装,粉底快靴,果然七年时间不见,已由一个不满五尺的稚嫩童子,变成了一个约莫十五六岁面如冠玉、英气挺拔的少年了!

        南宫维身背宝剑,转到了广场上,今天是阴历初一,按往例派中道士在殿中加念经书,所以路上行人极少,直到他走到那长长的白石路上,也没有看见几个人,气氛十分冷清,他不禁心中感到有些戚楚。

        踏上了久违的碎石小径,牌坊前远远地现了两个守门道士。

        只不过看门的,没有了以前的惠青师叔,换成了知勇师兄和另外一个不熟识的师兄。南宫维走近前去,打了个稽首道:“两位师兄有礼了!”两位道人逐次回了礼,对他窃窃私语了一阵,接着那叫智勇的道人上来瞥了他一眼,道:“南宫师弟,遵掌门教谕,你请走吧。”

        南宫维再次合掌,称谢道:“不敢,智勇师兄守道门辛苦了。”

        智勇道人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等出了牌门,他吸了一口气,翻过了几块巨石,重又走上那来时的细长隘道。他知道这门派里有些人对他好,也有人对他怀有敌意,但真武派既然收留授艺于自己,总算对他有怀有大恩。

        绵绵不尽的山风袭来,吹飘着他胸前的剑穗,拂过他英俊的面颊……

        南宫维紧锁剑眉,缓缓地走着,细细想着这几年的事情,其中奇怪的是,在前三四年里,有人常常半夜叫他到后山,暗中传授他奇怪的剑术,而后慢慢人不见了……直至今天一早,师父让他下山,他在真武派里一共呆了六年,南宫维心想,虽然师父让他出离门派,这心中的确有些伤悲,但他这些年来思念父母,也正好可以下山去索仇缉凶,但仇踪何处寻觅呢?想到这里,他摇摇头,心头又响泛起那魔头猖狂的酷笑声,那把寒光闪闪的飞剑仿佛正向自己飞来……

        有时他走上一段时间,会回头恋恋不舍地望上一眼,但,那巍峨高大的牌楼已渐渐隐没在云雾之中,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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