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野旷天低树

十二月底，何野爸爸何志国回来了，开着一辆奔驰，后备箱载了许多礼品。

        那天晚上何野家来了许多客人，热闹非凡。

        江慈去何野家借醋时，见赵芳阿姨头发高高挽起，描了两道细细的眉，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作为女主人，她不时穿梭在客人之间，脸上洋溢着喜悦。

        拎醋出来时，正撞上不知从哪里闲逛回来的何野，江慈新奇道，“你爸爸回来了，你不在家里呆着吗？”

        何野瞄一眼正和人推杯换盏的何志国，满脸嫌弃，他实在看不上他爸爸一副暴发户的气质，“没意思。”

        天气这么冷，他里面只穿了一件灰色毛衣，外套也不肯拉好，非要把怀敞着。

        “儿子，你回来了，快进来见见你三叔。”何志国喝的满脸通红，说话都大舌头，脚步不稳地把何野拉进去了。

        何野满脸无可奈何。江慈免不了又幸灾乐祸了一番，她知道何野最讨厌和大人应酬了。

        回到家，倒是一片寂静，吴念真正在厨房削萝卜，地上堆了一堆萝卜皮。

        “妈，借回来了，”江慈顺手把醋搁在桌子上，蹲下来看吴念真削萝卜，“今天何野家好热闹。”

        “他爸爸回来了，那可不得热闹起来。”吴念真削好了萝卜，放到凉水下冲洗干净，又回头示意江慈，“桌子上给你留了一个，甜的很。”

        “我刚才听到有人向何野爸爸借钱呢。”江慈随口应了声，思绪还停留在何野家的场景。

        吴念真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了，不以为意，“不然他家怎么那么多人，不都想着以后能沾上一点光吗，平时都不怎么见来往。”

        江慈手里攥着一片萝卜皮，在地上无意识地画圈，心里默默叹气，虽然有钱也有烦恼，但总比没钱的烦恼好吧。

        “那爸爸什么回来。”离过年就只有半个月了。

        “你爸说工程到要紧的时候了，今年回不回得来还不一定呢。”吴念真惆怅叹了口气。

        江慈闷闷嗯了一声，“唉，我进屋写作业了。”

        “给你留的萝卜带走。”

        桌子上有一个已经去皮的青萝卜，这种萝卜是红心的，果肉脆甜，江慈很喜欢当零食吃。

        咬了一口，甜甜的果肉含有些微的辛辣，她吐了吐舌头，拿着萝卜进了房间。

        下周三就放寒假，虽然连半个月都没到，总归是假期嘛，江慈很期待。她希望今年的压岁钱能多一些，好交下半学期的材料费。

        “二婶。”

        江慈正胡思乱想，听到门外何野的声音，一路进了屋。

        “你怎么来了，”江慈出门去迎，却见何野已经放下两箱礼盒，“你拎的什么。”

        “我妈让我来送一些水果。”何野揉揉手腕。

        “什么水果？”

        “车厘子，还有什么我忘了。”

        江慈注意力却在何野的脸上，他脸红通通的，身上还隐隐有酒味，江慈当下震惊了，“你不会喝酒了吧。”

        刚刚在家里，何野确实被灌了一些酒，何志国觉得自己儿子大了，不会喝酒不行，把何野灌了两小杯。这会儿何野晕乎乎的，又不想回家，干脆对江慈说，“我上你屋呆会儿，省的我回去还得陪笑。”

        “好。”江慈这会儿颇同情何野遭遇。

        两人进了屋，何野跟进了自己屋似的，一屁股坐在江慈床上。

        江慈不乐意，“你往哪坐呢，赶紧起来。”

        她二话不说直接把何野拉到了书桌旁的凳子上，何野软骨头似地任她动作，只不满地哼了两句。

        “你哼什么，谁知道你在外面有没有和人打架，我可不想把床弄脏。”江慈整理了下书桌，把作业拿出来写。

        何野单手托腮，一条胳膊放肆地占了老大一块地，江慈语文书都没地方搁了。

        顿时不满地拍他手背，“手伸那么长干什么。”

        “啧，你手好凉。”何野盯着江慈的手，也没多想，攥着她手腕就贴在了自己脸上，“借我用用。”

        她的手跟小冰袋似的，贴上来的瞬间，脸上的温度降下去大半，舒服得何野直喟叹。

        江慈体寒，冬天无论穿多少件都不见手热，冷不丁碰到何野的脸，把她吓了一跳，“你干嘛呀。”

        说着就要挣脱，何野皱眉，“别那么小气。”

        他喝了酒，睇过来的目光又深又沉，两人对视的时候，江慈没来由一慌，直接抽回了手。

        “啧。”凉度离去，何野无奈叹气。

        何野的体温还留在手心里，江慈回想着刚才的场景，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真是奇怪，她刚才慌什么。

        还没想明白，就听耳边想起了嘎嘣脆的咀嚼声，闻声望过去，何野正啃着她刚才咬了一口就放在一边的萝卜。

        江慈脸都涨红了，生气地指着他，“何野，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了。”何野看江慈突然就跟炸了的玉米花似的，自己也懵了。

        “你你”江慈气得直跺脚，“那是我吃过的。”

        还以为什么呢，何野满不在乎地又咬了一口，“没事我不嫌弃你，我就是急需一点凉的东西降温。”说完又咬了一口。

        江慈气得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何野挠挠头发，递过去只剩一半的的萝卜，迟疑道，“还是你也想来一口。”

        “吃什么吃，你吃过的我才不碰呢。”江慈没好气地坐下来，又气不过，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他一脚。

        “草，”何野捂着腿，眉头皱的死紧，“江慈，你有毛病啊，吃你家一口萝卜怎么了。”

        “没怎么。”江慈发泄完，气也消得差不多了，“随便你吃，你要吃不够，厨房还有。”

        “我谢谢你。”何野揉着被踢过的腿，看江慈已经气定神闲地开始写作业，郁闷地趴在桌子上。

        亏他前两天还觉得江慈漂亮，现在看来，漂亮有什么用，简直就是小气鬼。

        没过一会儿，赵芳隔着墙喊他回去，何野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吴念真腌完萝卜回来，看到门口多出来的两箱水果，问江慈是怎么回事。

        “何野刚刚送过来的。”

        “你这孩子，怎么人家送什么东西你都收啊。”

        “为什么不能收。”江慈感到奇怪。

        “太贵重了，这两箱得不少钱呢。”吴念真说完拎着礼盒急急出了门。

        江慈看着吴念真有些慌张的背影，心情沉入谷底。

        车厘子很贵吗？

        吴念真一向教育江慈无功不受禄，穷也要穷的有志气。是以吴念真虽然和赵芳要好，两家的礼尚往来，一直都在她能承受的范围内。

        江慈要知道她家还不起车厘子的人情，在一开始她就会让何野拎回去。

        没有再多想，江慈洗漱完就上了床睡觉。

        半睡半醒间，被吴念真喊醒，“妈，怎么了。”她明天还有课呢。

        “我洗了一些，你吃完再睡吧。”吴念真的声音很温柔，又似乎杂糅着心酸。

        江慈眼前出现了半碟子车厘子，每一个都通红剔亮，“妈，你没送回去吗。”

        “送回去了，”吴念真边解释，边喂江慈，“你芳姨说好歹带回来一些给你尝尝。我一想也是啊，我家小慈还不知道车厘子什么味呢，就拿回来了一些。”

        嘴边的果肉小小一个，酸酸甜甜的，一听到吴念真说的话，江慈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其实江慈没有觉得自己过的多么凄惨，温饱都足，还有学上，虽然练习册的事情，让她感到难堪，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家里确实条件不好。

        这一切她都理解。

        只是今天吴念真的话，猝不及防让江慈破防了，

        不敢让吴念真察觉到，江慈佯装翻身时抹掉了，她努力平复呼吸，语气也变得嫌弃，“原来这就是车厘子啊，还没苹果好吃呢，也不知道为什么卖的这么贵。”

        吴念真嗔怪道，“你这孩子，有好东西也不知道珍惜。”说完又要喂她。

        被江慈躲开了，“妈，你还是自己吃吧，这真的不好吃。”

        “真不好吃？”吴念真不相信。

        “不好吃。”江慈翻身盖住了被子，一副没有兴趣的样子。

        吴念真沉默一会儿，“那我给你放在床头了，你明天再吃，别浪费了。”说完轻轻走了出去。

        江慈听到脚步声远去，又转过了身，直直盯着那半碟车厘子。

        盯到脖子都发酸，她告诉自己，就只吃一个。

        江慈起身，捏了一粒放在口中，慢慢咬破了果肉，酸甜的味道侵占了味蕾，带来一种心酸的愉悦感。

        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水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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