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雪天路滑，中午时间大多数同学都不愿意回家。

        江慈也没有回去，刚一放学，吴念真就送来了午饭。

        饭盒有三层，底层是玉米粥，中层炒了土豆块炒鸡，还有两个热乎乎的馒头。

        “今天上学迟到了吗？”吴念真盛了一碗粥放在江慈面前。

        “没迟到，就是滑了一跤。”江慈塞一块土豆在嘴里，嚼了几下，觉得索然无味。

        “我刚才看到何野拿着包方便面从小卖部出来，他今天也不回家吗？”

        “不知道，我又和他不熟。”一提起何野，江慈兴致缺缺，想到他早上在冰上摔了一跤，倒是咬着筷子笑了。

        “你怎么也不问问，人家好心带你来学校。”吴念真语带责怪，看还剩下一个馒头，又问，“他班就在隔壁吧，我去看看去。”

        江慈没做声，夹了块鸡肉放嘴里，私心希望吴念真不要找到何野。

        但事与愿违。

        不到五分钟，江慈就见吴念真领着何野走向自己的座位。

        何野鞋子上都是湿润的泥土，黑色的羽绒服也湿了一大块，想是课间和同学们打雪仗弄湿的。

        何野看见江慈，似乎不好意思，别扭地轻咳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江慈觉得万分尴尬，低头猛嚼馒头。

        吴念真嗔怪地看她，“吃这么快干什么，”又回头拉着何野坐在江慈旁边，热心地给何野盛饭，“天那么冷，光吃方便面哪里会暖和，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吃一点热乎的东西。”

        课桌不长，两人坐一起还会胳膊挨胳膊，江慈不动声色往旁边移了一点，何野注意到了，转头盯了她一眼。

        玉米粥还剩半碗，吴念真都盛了出来，塞给何野一个馒头，又往他碗里添了几筷子菜。

        简直把何野照顾得无微不至。

        何野很不习惯，干巴巴地举着筷子，无从下手。

        “吃啊，快吃啊，别凉了。”吴念真催促着。

        何野奥一声，终于咬了一口馒头，这口咬得特别大，小半个馒头就没了。

        他似乎是为了急于摆脱这尴尬又热切的氛围，吃得很快，筷子只在碗里转，半点不往菜盘里夹。

        江慈吃惊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都忘记了喝自己的玉米粥，许是她太过目不转睛，何野转过了头。

        何野一直都瘦，无论怎么吃都吃不胖，堆在口里的饭团把腮帮子撑得鼓鼓的，他还下意识吞咽了一下，两只眼睁得大大的，像只警惕的松鼠。

        江慈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何野突然脸就红了，默默又转过了头。

        七岁的江慈脸上还有婴儿肥，下巴圆润地很，笑的时候像电视里憨态可掬的福娃娃。

        “笑什么笑，你个福娃娃。”何野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何野很快吃完了饭，说了声谢谢后，跑出去玩了。

        江慈看着他急急冲出去的身影，又笑了，“妈，我发现何野还挺好玩的。”

        吴念真赞同道，“虽然调皮了一点，但性子不错。”

        这顿饭成了日后江慈和何野交好的契机。

        以后两人再遇上时，彼此都能点头致意。

        但仅仅是点头之交。

        本质上还是两个陌生的小朋友。

        真正成为相熟的人是在二年级。

        小时候还有留级之说，何野从小贪玩，读书对他来说就是一项折磨，上课和同学传纸条，下课了就满校园乱跑，终于在二年级期末考试时数学勉强及格，语文则因为在考场上睡着，光荣得了个零蛋。

        在老师一致同意之下，何野惨被留级了。

        何野妈妈赵芳知道后，觉得丢脸死了，拿着扫帚追着何野满镇跑，路过江慈家门口时，她正在洗衣服，就看见何野抱头逃窜，拼命求饶的模样。

        她再一次嘲笑了他。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二年级开学的第一天老师把全班同学喊到教室门外。

        女孩子排成一队，男孩子排成一队。

        眼看着站在前面的男孩女孩成为同桌后，江慈惊悚地发现她离何野越来越近了。

        何野也发现了这个状况，撇撇嘴，不乐意得很。他还想和身后的小胖子换位置，小胖子不同意，何野硬是推搡他到了自己前面。

        江慈看到了，放松的同时，心里还有些不开心，何野太过明显的举动，让她的自尊受了损伤。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轮到江慈时，老师发现小胖子比何野还高了小半头，不适合坐在第三排。

        班主任轻咳一声，“穿绿衣服的那个同学，你和前面的男生换一下。”

        左顾右盼的何野，“……”

        “你看谁呢？说的就是你。”

        所有人都看向何野，包括江慈。

        何野懊恼地挠挠头，无精打采地哦了一声。

        就这样两人就成为了同桌。

        小学最流行的是什么？当然是三八线啊。

        韩国和朝鲜边境的分线演变成同桌之间区域势利划分的鲜明粉笔线，并在小学文化中愈演愈烈。

        成为同桌的第一件事，江慈就从讲台拿了一只红色粉笔，沿着桌子正中间划下了一道笔直的分界线。

        何野可不是第一次上二年级了，一见江慈这个架势，眉毛瞪得老高。

        他鄙视地切了一声，心想，女生，就是麻烦，与此同时，把自己压在粉笔线上的语文课本捞了回来。

        江慈丝毫不受影响，把文具、课本工工整整地摆在桌面上。

        她的铅笔盒是粉色的，里面装了橡皮、五颜六色的铅笔、尺子，还有她收藏的糖果纸。

        反观何野，他的桌子上就只有一只光秃秃的半截铅笔，简直和他本人漏风的桌洞一样凄凉。

        第一节课上语文，老师带着大家朗读课文。

        “秋风起了，天气渐渐凉了，同学们跟老师去郊外游玩……”

        语文老师的声音温和有力，同学们像个牙牙学语的孩子，稚嫩的声音模仿着老师的声调起伏。

        江慈一字一句跟读得很认真，头也幼稚地跟着老师的节奏摇晃。

        何野把课本支在桌子上，挡住老师的视线，他头低着，两只手在桌子上摆弄一把游戏棒，偶尔还要抬头看一看老师是否注意到他在开小差。

        玩到高兴时就忘记了桌子上的三八线，胳膊肘不知不觉就越到了江慈的地界。

        江慈认真地跟着老师读书，起初没注意到，后来感觉到有人戳自己，江慈侧头一看，是何野的光裸的胳膊肘伸过来了。

        他还没注意到，沉浸在开小差中。江慈强烈盯着他看了许久，他仍是无动于衷。

        江慈摸出一根铅笔，直直戳了上去。

        何野哎呦一声，转头瞪江慈，“你干嘛！”

        江慈瞪得比他还厉害，“你过界了。”

        何野低头一看，他胳膊肘果然过界了，于理有亏，他悻悻收回了手，嘴上不忘讽刺一句，“小气鬼。”

        何野性格大大咧咧的，过界的事一天之中得发生七八次，刚开始江慈只是轻轻戳他，见他屡教不改，干脆狠狠戳上去。

        何野敢怒不敢言，每天生活在江慈三八线的折磨下。

        但少年心性的他有时比江慈还幼稚。

        美术课上，沉迷画画的江慈一直觉得有一股视线在看自己，让人非常不舒服，江慈没好气地回头，“你看我干嘛。”

        何野吊儿郎当的，手撑着下巴，朝她挤挤眼，“你说呢？”

        莫名其妙，江慈不想理他，转过头，重新拿起画笔。

        “喂……”

        “干嘛。”江慈凶巴巴的。

        “你……”何野指尖在三八线上点了两点，“过界了。”

        最后三个字尾音拖得老长。

        一直被江慈拿三八线说事，何野早就想抓她的小辫子了，好不容易逮到一次江慈越界，他整个人都变得得意洋洋，居高临下地斜眼睨她。

        江慈反应过来，立即红了脸。最近她一直都刻意注意不要越界，谁知道今天上美术课太沉迷了，就忘记了。

        她紧紧抿着唇，下巴扬着，哼一声扭过了头。

        江慈企图在姿态上表现出浑不在意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何野“切”一声。

        又说，“我可不像你这么小气，你越界就越了，我是男孩子，会让着你的。”

        “谁要你让了。”江慈恼羞成怒。

        他斜睨过来，“哼。”

        “哼哼！”江慈试图在字数上压倒他。

        “哼。”

        “哼哼哼！”

        “哼。”

        “……”

        “那两个同学，上课不能喧哗。”美术老师隔着老远喝了一句。

        江慈和何野立时闭嘴，埋头做好学生状。

        过了一会儿，教室悄然无声，何野已经沉浸在画画中，忽然听到身边传来江慈—“哼哼哼哼。”

        声音小得像蚊子。

        何野抽抽嘴角。

        幼稚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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