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回

再过三日便是望六日，贤妃娘娘回家省亲的日子了。随着时间推进，夏府的也是越来越匆忙，到处可以看见仆从忙碌的影子，脚不沾地的。新叶于枝头悠闲摇曳，同它一般无聊的大概也是夏望娉了。

        夏望娉再过三年便是及笄了，萧瑜儿由此更是在乎起她的人生大事来。这不，邀请了祁家的小公子来游湖，为了怕她害怕，还叫上了夏几安同去。

        不过夏鸿还是看中夏几安的，夏几安也就第一次能同她去。

        春日悠长，船缓慢行驶于清澈水面上，荡开阵阵波浪，闪着细光。船头，少年扎着高高马尾，意气风发。风将他的长发扬起，如一面展开的旗帜，分外好看。少年脸上带着明媚笑意，眼睛目视前方，负手而立。

        站在他身旁的少女一身轻快桃色衣裳，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她微微垂首，只安静地倾听，并不过多言语。她将手规规矩矩交叠放于身前，轻压衣带，嘴角带着淡淡笑容。

        祁霄延站在夏望娉和夏几安的中间，气度不凡。此刻夏几安正说着话：“这回可是好不容易回来了吧？可要好好玩玩！我告诉你，一品楼上新了菜品，我瞧那羊肉盒子甚是不错！你一定要去尝尝！”

        “听你这么说，那我一定要去尝一尝了！说来许久不曾回来，到也有些不习惯了。军营里的日子很是快活，和兄弟们一同生活，自是不错的！再说了，等我再长几岁，到时候军营里肯定就没人瞧不起我了！”祁霄延比夏望娉小了一岁，说起话来神采飞扬，甚是吸引人。

        不过夏几安稍稍偏了视线，落在了阿姐的身上——夏望娉目光呆滞，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似在出神。

        丝毫不在意身旁人。

        夏几安心中又叹了口气，却念着阿娘的嘱咐，斟酌一二：“这是我阿姐，你是知道的吧。”

        “……”祁霄延笑容淡了几分，虽是在军营中长大，但好歹也是祁家的少爷，怎会不知夏几安的意思，平淡地接了话，“自然是听闻过的，夏小姐颇负盛名，我们军营中也知道夏小姐这么个才女的存在。”

        他象征性地夸了夏望娉一句。

        夏望娉察觉到了，轻笑道：“祁公子谬赞了。”

        对话一直这么不咸不淡，随后夏几安和夏望娉坐马车回去。夏几安叹了口气，道：“阿姐……你莫不是忘了阿娘出门前嘱咐过我们什么？”

        “我当然没忘。我从来都不会忘的。我都看出来了，你怎么会看不出？——他压根对我没有丝毫感觉，我也是如此的。不是我不想不听阿娘的话……可你们也清楚，我是做不来那种事的。要我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子说上什么话呢？军营我没去过的，我也不对那儿感兴趣。”夏望娉似是一肚子怨气，噼里啪啦道。

        夏几安沉默了。

        随后，他缓缓道：“我清楚，我明白……可那又能如何呢？”

        “……”

        二人沉默着回去了。

        回到夏府时，瞧见了萧瑜儿捧着小炉子立于后门处，披着披风，旁儿站着婆子和丫鬟。夏望娉心下一动，忍不住拉着夏几安快步走了过去。

        她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

        萧瑜儿急切道：“如何？祁小将军你觉着如何？是个好郎君吧？你可否喜欢？”

        夏望娉一怔。

        萧瑜儿看起来那般在乎她……

        夏望娉心下不知为何蔓延了一阵苦味，将原本要说的话全都咽了回去，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我觉着是很好的……”

        萧瑜儿是何等人，她一瞧夏望娉这幅神情就晓得了。她将原本的叹息吞了回去，拉过夏望娉，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阿娉是不喜欢吧？没关系……你现在不喜欢，不代表往后不喜欢。祁小将军那般耀眼的人，与我们的阿娉自是门当户对的。”

        “……”夏望娉不知道如何回复萧瑜儿。

        萧瑜儿揉了揉夏望娉的头，道：“你知道的，对么，阿娉？祁小将军为人正直，且无什么恶劣行为，也无不良嗜好。这还你还不满意么？”

        “不是，我没有不满意。我……”

        萧瑜儿似乎察觉了什么，神情顿时严肃起来。她握着夏望娉的手，一字一句道：“阿娉，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心里还想着读书的事情？”

        夏望娉心下咯噔一声，努力维持着表情。但她没这方面的经验，况且才十二岁，也不如夏几安，自是一眼萧瑜儿就看出来了。

        萧瑜儿没说什么，她只是轻轻道：“阿娉，你不是清楚得很么？女子啊……绕是再如何才华横溢，也是无法立于朝堂之上的。阿爹没有同你说过么？阿娘不想打击我的阿娉，但是你也要明白……都是无用的。再说了，他们不喜欢读书的女子。我的阿娉啊……”

        妇人的叹息，悠长悠长。

        夏望娉的心如坠冰窟。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院子的，脑海里全是分别时萧瑜儿和夏几安的表情。

        她知道的，她从来都不蠢的。她早就知道，女子读书是没有出路的。而且她也不喜欢琴棋书画，也不喜刺绣。

        她只是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她喜欢获取知识的过程，也喜欢运用知识的感受。她爱上了这种感觉，并且想要更多。但是，所有人都告诉她，你不应该这样做。

        可是夏望娉自己也清楚，这么做是不对的。或者说，她现在做这种事情是不应该的。

        可是她真的很想要争取一下，哪怕只是两年，或者比这更少。

        夏望娉很清楚，她一旦嫁人了，书，是基本不要想碰了。阿爹绝对不允许他的女儿去给他人做妾，那么做妻之后，各种后宅之事，后宅的小妾们……

        但是如果她再也不学后宅之事，她会被欺负得很惨的。

        夏望娉陷入了两难之中。

        一日过去。

        夏望娉一直没有口味，一直闷在房间里，说是在做女红。

        不久，祁小将军送来一封信，邀请夏望娉去一品楼小聚。

        夏几安喜笑颜开，送夏望娉送到一品楼门口，道：“阿姐可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呀，霄延可是主动邀请你的！”

        “我知道了。”夏望娉闷闷道。

        夏几安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她几遍，这才放了她进去。夏望娉跟着小二走到了二楼的包间里，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少年站在窗边，垂眸，望着街道上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听见了声响，少年转头过来，瞧见了她，嘴角抿出一个笑容来：“夏小姐来了？坐吧，这是我点的菜，你要不先吃吧。”

        夏望娉迟疑一二，还是坐了下来，看向祁霄延：“你不吃么？”

        “哦，我不吃，我不饿的。”

        他看起来怪怪的……

        夏望娉还是听话地吃了起来，用筷子夹起一块猪肉来，放入嘴中——一瞬间，夏望娉脸涨得通红，眼睛瞬间涌出泪花，筷子被她迅速放了下来——她猛地起身，环视一圈，发现没有她想要的东西。

        辣！好辣……

        火辣辣的味觉在口中炸开，随即燃烧，烧得她十分灼痛。她只能站在原地，张开嘴来呼吸着，扶着桌子。

        一道黑影落在了她的身上，只是夏望娉没有心情去看，虽然她不用看也知道那是祁霄延——因为在这里的只有她和祁霄延。

        “好吃吗，夏小姐？我可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呢。”含笑的声音从身旁响起，掀起了夏望娉心中的波涛——他是故意的？！

        祁霄延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看了眼卖相普通，却奇辣无比的菜，笑道：“你还真是没用啊，对吧？也不知道是谁给你们夏府的自信，来攀我祁家？真是说出去陪笑大方了！若不是夏几安还算有用以及给萧家几分薄面，不然谁会跟你去游湖？还真是晦气，低等人的气味果然难洗。”

        夏望娉被辣得脑子有些晕乎乎了，却也听清了祁霄延的话，又忍不住涌出泪花来——在祁霄延看来只是她被辣的哭而已。

        祁霄延恶劣地笑了起来，笑声极其刺耳：“搞清楚点啊夏望娉！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啊？不过是一只上不得台面的野鸡而已！哎哟……笑死人了！”

        随着时间推移，辣味逐渐消失，夏望娉也逐渐平静下来。

        祁霄延见她恢复了过来，勾起嘴角，站了起来。在面对军营长大而十分高大的祁霄延，夏望娉根本没有丝毫气势。祁霄延俯视夏望娉，神情冷漠：“所以，好好当你的野鸡，别想攀上凤凰枝头，可懂？我告诉你，你这种低劣人就应该去找许家二公子过活，知道吗？别拿你的血脉来玷污我们！”

        绕是夏望娉再怎么不喜欢祁霄延，也经不住他这样恶毒的话。

        许家二公子是什么人？是流连花丛殴打女子的人！他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夏望娉再也受不了，咬着牙直接快步逃了出去。祁霄延好笑地看着夏望娉的那狼狈的背影，心情很是愉快。他叫小二撤走了桌子上的菜，换上了一桌口味较为清淡的菜。

        不一会儿，一位青衣女子被人领着走了进来。她衣料下乘，神情淡漠。她的头饰很少，与之前精心打扮而来的夏望娉完全比不上。

        祁霄延却是换了一副嘴脸：“明珠，你来了……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这都是你很喜欢的菜。要尝尝看吗？”

        女子却是立在门口，皱眉道：“祁公子，我已同你说过了，我们是断断不合适的。你是祁家公子，而我只是一个六品文官的女儿。你其实不必如此的，我来这里是来跟你说，不要再去打扰周郎了，他还要准备科考……”

        祁霄延的表情逐渐冷了下去。

        “是么？我明白了……”祁霄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勾起一抹笑容来。

        夏望娉跑回了马车上，催着马夫赶快走，声音还颤抖着。马夫惊讶道：“小姐，您怎么了？怎么……这也没多久吧？怎么就出来了？小姐？……”

        “快、快回去……”夏望娉却是不想多说，一回想起刚刚的场景，泪水又重新涌了上来，“快走啊！快离开这里！！”

        马夫从未见过夏望娉如此的模样，被她唬住了，立马驱赶了马匹。

        马车咕噜咕噜往前走，侍女月眷担忧地握住了夏望娉的手。夏望娉再也忍不住，扑进了月眷的怀里哭泣。她哭的小声，身形颤抖，死死抓着月眷的衣裳。

        月眷慌了，连忙轻拍夏望娉的背，不断安抚着她。

        “小姐别哭了……月眷心揪得呀。”

        夏望娉充耳不闻，泪珠连串落下。

        当蓝衣少年从书坊里出来时，马车走过，正巧听见女子哭泣声。少年手握书卷，略有思索地看了一眼马车。他皱起了眉，似乎陷入了什么思考之中——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张笑脸猝不及防放大，蓝衣少年原本下意识举起了右手——拿着书卷，意识到了什么，又拿起左手给了那人一下。

        “不要随便吓人！”蓝衣少年皱眉道，指指点点。

        “你在看什么啊，马车有什么好看的？竟然有一天你这书呆子能不顾书去看马车？”那人也是一位少年，奇道，“沈行之！那马车上是有什么旷世美人吗？”

        被称作沈行之的少年毫不客气地道：“肤浅！能吸引人注意的便只有美人了么？况且我也没看见什么美人，倒是瞧见了一串鞭炮，噼里啪啦的。”

        与他相处甚久的少年登时大怒：“沈行之！你又骂我！”

        “你自己承认的啊，跟我可没多大关系。走了。”

        沈行之说罢，拿着书卷扬长而去。少年连忙追了上去。

        沈行之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也没注意到马车上的标志。他可能也不会意识到，命运在这条街上悄悄牵了一根线。他尚且不清楚，未来会遇见什么人。夏望娉也不会知道，未来的他与她擦身而过。

        但是没关系的是，他们都相信，在这个春日里，发芽的不仅仅是新叶，还有我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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