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返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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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自请返京述职的折子,终于批下来了。中枢上拟旨的人,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秦禝却知道,在西太后的手里,无非轻轻一印——准奏。
秦禝算了算日子,返京之前,也就只有十多天的工夫了,还有些事情,要抓紧办。但那也是明天的事情了。
下衙之后,用过晚饭秦禝却还没有丝毫倦意。他回到后院,见正厢房厅外的空地上,摆了一张小几子。月色正明,白沐箐和杨心柔两个坐在几子边上,一人拿了一把团扇,聊天纳凉。
“喔,轻罗小扇扑流萤。”这个场景,让秦禝颇为心动。因为天时热,两人都只穿着江南女儿内宅中常穿的半截衫裤。先不说身段,单论纤手玉足,便尽可一饱眼福了。
想什么呢?秦禝在心里嘀咕了自己一句,杨心柔才十四岁。
“老爷来啦。”两个人都站起来,白沐箐笑着说道,“扑流萤,扑蚊子还差不多。有学问的人,说出话来就是不一样。”
“承蒙夸奖,可惜我连个秀才都没中过,这辈子是不指望啦。”这句话倒是真话,秦禝虽然有知识,但是要他按照经义典籍去科考,他还真就考不上。
秦禝不敢往杨心柔身上多看,摇摇头说,“这天儿也忒热了,我先把衣裳换了去。”
白沐箐陪他进了正厢,伺候着他换了小衣,这才出来到厅里坐了。不一会,杨心柔捧了一盘切好的西瓜进来:“姐姐一直拿井水镇着的,老爷你吃。”
这是好东西!秦禝毫不客气,一连吃了四块,才拿湿手巾抹了嘴,说道:“得,再吃就该出毛病了。心柔,谢谢你了,去歇着吧。”
冰凉煞甜的西瓜,仿佛一下子驱走了暑气。他一时精神起来,坐在桌边,让白沐箐把笔墨纸张拿出来。
“怎么不在书房写?”白沐箐一边替他张罗,一边问道,“少见你在这屋里写东西。”
她说的是实情,以往到了这个时分,秦大人都是在忙别的。
“有些事得记一记。”秦禝随口说道,“等写好了,回头你替我锁到保险柜里去。”
白沐箐听了,知道是要紧的公事,于是专门再多加了一支蜡烛,也不说话,打横坐在旁边,静静地替他打扇子。
等到要下笔的时候,秦禝已经变得专注起来,脸色亦很郑重,因为这一张纸,意味着许多东西。
“隋匪虽平,却仍有余孽活跃与杭州等地,加之马贼未灭,如何应对”
“南越政局动荡,是否会波及夏国,再起战端。”
“北疆战事胶着,北军能否支撑?”
“地方弊政严重,新政改革受阻,如何打开突破口。”
“江苏各州未来如何发展,龙武军如何壮大。”
他放下笔,就着烛光,又读了一遍。“老天!”他心中发出这样的感叹。 我真的需要时间,还有钱。
需要时间,当然只是一种感慨,毕竟时间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公平的,可以争取,但不能创造。
需要钱,则是真真切切的要求,办新政,没有哪一项是离得开钱的,而眼下的夏国,最缺的也是钱。
秦禝不是经济专家,但是作为一个学历史的人来说,当然对历史上的经济问题,至少有粗浅的了解。如果让他给现下的夏国搭建一个严谨的经济模型,他做不到,但单纯的“说三道四”,还是可以讲出一番道理的。
说现在的夏国,经济总量依旧是周边各国的第一序列,但是这只建立在夏国庞大的体量上的。实际上地方各州县的经济收入都不大可观。
但是这不是说这不好,秦禝反而觉得这很好,因为这至少有了一个起步的基础和潜力,山高才能出猛虎,塘子大了,才能多养鱼,每一个夏国人拿出一两银子做军费,就可以把周边这些国家给荡平了。
问题在于,偏偏拿不出这一两银子——经济总量固然不小,但剩余财富或者说自由财富,仍是稀缺的东西,大量人口挣扎在温饱线甚至是生死线上。
所以当下解决温饱问题尤为总要,那就要做到人人都有“牛奶和面包”, 秦禝叹一口气,抚着额头想,我要的面包,在哪里?
要找到面包,非得把江苏全盘的财政情况弄清楚不可。位卑未敢忘忧国,秦禝打算放眼江苏,心怀天下,他已经传了自己幕中那位做过户部主事的李铭鼎,杨秣,叶雨林等人,来巡抚衙门议一议朝廷的岁入和岁支。
这一次,因为不是正式的会议,因此也不必像原来那样隆重。秦禝嘱咐几个人都带了衣包,以公服见礼完毕,便由各自的听差伺候着,在侧厅换了轻便的袍褂,再到敞亮而荫凉的花厅中一坐,暑意便消减三分。
这几位,都是很强干的能员,不止熟悉地方事务,对朝廷的财政,也都大致心中有数。不过相比起来,自然还是以在户部待了六年的李铭鼎,最为谙熟。
“李先生,还是先听你的。”杨秣笑着说道。
“那我就抛砖引玉,”李铭鼎也不假客气,“在京里尸位素餐了几年,数目上好歹还记得清楚。”
因为是要说给秦禝听,所以要说得细一点,于是李铭鼎先谈户部。
“掌管天下财赋度支的,自然是户部。现在管部的,是罗耘秋罗大人。不过罗耘秋这个人,是温温吞吞的性子,凡事但求无过,因此户部很多事情还是十几年前的旧账。无法理清”
“嗯,”秦禝在心里掂量着,问道:“说起来,我这次上京,打算现在这两年,龙武军的兵费,做一个奏销。罗大人那儿,倒还好说,不过我听过一个说法,说是户部这个地方,‘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大人熟得很!区区不才,也做过这个小鬼。”
李铭鼎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户部南北两档房,十四个清吏司,以地方督抚的辖区为名。比如大人这次要办报销,那就要找‘江西司’和‘湖南司’——”
户部各司,虽然以此为名,但职能却与各省没什么关系。江西司管的是稽核各省协饷,湖南司管的是稽核海关税收,因此李铭鼎说,办理兵费报销,要跟这两个司打交道。
不过今天所谈的主题,是朝廷的财政,那就不能不提户部中最要紧的那个部门——北档房。
“户部的总账分账,都在北档房手里,国家的岁入岁支,亦只有北档房的司官才掌握确数。司官亦是两员,正副各一,不过真正管账的司员胥吏,却都不是京官和勋贵出身。因为.......”
说道这里,想起东家的身份,略显尴尬地停住了口。
“没关系,钱先生尽管说。”秦禝摇着头说道,“勋贵和京官的昏庸无用,通朝皆知,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他们自是不能跟大人相比。”李铭鼎拿这一句来圆了场,才继续说下去。
“我在北档房待过,因此历年的岁入。倒也能记得清楚。我朝赋制。承自前朝。每年的岁入,一直在四千万两上下。最近这些年,虽然闹隋匪。可是收钱的路子也比过往要多一些,因此岁入也到三千八百万两的样子。”收钱的路子多,主要是多在新增的关税、厘金、捐纳和加派上,
“三千八百万两,那也很不少了。”秦禝不动声色地说。但李铭鼎却自顾自说了下去。
“看着不少,但真正能进户部库房的,却又不多。”他摇着头说道,“但是往前八年里面,户部进银只有七千四百七十二万两,平均每年还不到一千万。需要支付的库银却有八千七百七十二万两,里外里净亏了一千三百万两。所以只能吃老本,导致仓空库空,最窘的时候,银库的存银里只有三十万万两银子,大家都把管部的尚书,叫做‘司空’大人。”
这又是一个可笑的典故,不过却是实情。而造成这个状况的原因,是赋税的分流。
早先的时候,但凡有动刀兵的事情,都是朝廷指派大将,拨给军队,钱粮亦由户部筹措。相应的,地方钱粮,亦要一概解京交仓,由户部度支天下。可是到了隋匪乱起,朝廷终于撑不住,各州的正规的官军也就是卫军,无力平定地方,只得依靠地方督抚自己想办法,大办团练,造就了许多类似于老军和新军这样的地方部队。
让别人办团,又没有钱拨给别人,自然只能允许地方上自筹兵费。于是应份解京的钱粮,越来越少,大部分都由地方上截留,自收自支了。不过朝廷的权威也还没有完全丧失,不管地方大员花了多少钱,必得记清经手账目,到了办理报销的时候,还是要经过户部这一关,只是往年实物实银的收支,现在变成了账目上的收支而已。
“也就是说,现在户部一年能收到的实银,也就只有堪堪接近千万之数?”秦禝大失所望,试探着问道。户部没有钱,那么他能忽悠到的好处,愈发有限,说来说去,还是只能抓牢江苏这块膏腴之地了。
“现在是这个数,不过江宁破了,眼见得大乱就可以次第戡平。”李铭鼎抚须笑道,“赋税之地重开,军费这一块又可以省去一部分,一进一出之间,户部的日子,大约又能好过起来了。”
对于李铭鼎这个乐观的看法,秦禝不敢苟同——隋匪军的残余固然已不成大害,可是捻乱未平还不说,西北的马贼因为北军正在忙于与胡族和北蛮交战,无力管辖,已经渐起,想要马放南山,那还早得很。
“嗯,嗯,但愿如此。”他敷衍着说道,“惟其如此,才能有余钱投到新政上来。”
没有想到,李铭鼎对他的这个说法,居然也不同意。
“大人,户部的进项再多,要说有余钱,那也未必。”李铭鼎大摇其头,“苦了好几年,这一回,户部不能不多拿些钱出来,将养……”
说到这里,忽然惊觉,再一次尴尬地收住了口,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你是知道我的。”秦禝平静地说道,“在我这里,你从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现在也不须避忌什么。”
“是,”李铭鼎尴尬地一笑,略作犹豫,还是说了。
“将养……将养宗室和勋贵。”
李铭鼎的这句话说出来,人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要谈朝廷的财政,那么宗室和勋贵就是绕不开的话题。.只是抚台大人本身就是新晋的勋贵,让大家都觉得不大好开口。
“宗室为国家根本,朝廷以钱粮将养,这也是该当的。”秦禝见大家都不开口,微笑着说道,“只论数目,不及其余。”
意思是说,只谈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不去论制度的好坏。有了这句定调子的话,几个人都是心头一松,说起话来便自如得多了。
“宗室和勋贵提带劲旅,多数翊卫京师,以少半驻防天下,自我朝定鼎以来,便是这样的态势。”先开口的,仍然是李铭鼎。至于劲旅云云,就都是口不对心,不得不这样说罢了。“这些人麾下的军卒人数,最高时三十万万,现在的数目,大约是在二十万上下。”
夏朝建国后,以整个宗室和勋贵,所统领的军队的一半略强驻守京师,以其余一半的兵力,呈扇形向全国各直省重要城市和水陆要隘梯级分布,
这二十万兵,称为京营和亲军。按照夏朝的制度,这些人的家属,则成为依附京营和亲军生存的附庸。
这个制度,非常奇怪。
首先是他们不必交纳赋税。
其次是这些人除了当兵以外,禁止从事任何其他行当。类同于军户这样的模式,于是京营和亲军之外的亲属,便成为“不士、不农、不工、不商”的寄生人口。
“朝廷的岁支,兵费占了大头,即使是承平时候,一年也要花去近千万两。”李铭鼎小心翼翼地说道,“这里面,京营和亲军大约要占去六成,一千八百万两的样子,其中单是兵饷马乾银,就要一千五百万。”
兵饷马乾银,大致是薪饷的意思,刀枪剑戟等军械,都还不在其内。也就是说,现在朝廷每年要耗费一千五百万两银子,来养着这二十万几乎基本没有了战斗力的京营和亲军,以及依附于他们生存的亲人。
所说的依附,是由那个制度决定的。起初朝廷从这些人里面选兵,是每户二丁挑一,称为“挑甲”,挑上的,即为披甲人,成为正式的京营和亲军,有一份钱粮。而这份钱粮,不是自己花,而是要用来养活其他的一个丁,因为按照朝廷的法例,另外那个丁,从此只能闲居家中,游手好闲,而不得从事生产。
到了后来,人口繁衍,很多勋贵和宗室身上的爵位都逐代递减,现在这类人里,有爵位的都没有几个了,身份其实依然和平民无疑,加上人口渐渐的多了起来,京营和亲军的兵额有限制,二丁挑一执行不下去了,渐渐变作三丁挑一,四丁挑一,以至于七八个丁才能挑上一个兵。
这样一来,靠一个人的粮饷,往往要养活五六口甚至十几口人,他们的困窘可想而知。这些人,未见得是天生就懒惰,其实本来是可以干活养家的,然而被朝廷的法例捆住了手脚,时曰一长,真的就从“不准干”变作“不会干”了。而京营和亲军要但心家里的生计,又怎么有心思去好好训练打仗?上一回刘秉言来,就曾给秦禝讲过一个相关的故事。
那一次,是奉旨管神机营的岐王阅兵。有一名校尉迟到,按例要受到鞭打的处罚。执刑的护卫解开他的衣服,却发现一大堆小古董从他身上掉下来。
岐王大感奇怪:“你今天倒给我说个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爷在上,”校尉哭着回答说,“家中有人十口,每月只有五两俸银,吃不饱饭,只好从古董店里领一些小古董到集市上贩卖,以养家口。今天早上正逢庙会,所以迟到了,求王爷开恩!”
一查问,确实是实情,结果二十下鞭子也不好意思打了,最后只好将他放了了事。而论起生计的艰难,京师宗室和勋贵的景况还算略强一点,地方上就更加不堪了。
这些事,是秦禝原来就知道的,心中颇有感慨。李铭鼎却不晓得他的心思,已经报到了新的一处费用。“除了正牌京营和亲军的兵饷马乾银之外,每年养育兵的钱粮,大约在三百万的样子。“
秦禝默然不语,将李铭鼎所说的数字,逐一相加,几达两千万之巨。
说白了,现在的宗室和勋贵,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庞大的社会救济组织,国家每年花费两千万两白银,莫名其妙地养着上百万人既不能打仗,又不准生产的人,年年靠吃低保为生。而关外的千里沃土,却又白白荒置在那里。
他再一次攥紧了拳头。这样的情形不废除,夏国宁有出头之曰乎? 看来朝廷没有钱,就算有钱也要先拿来将养宗室和勋贵,还能剩下多少来办新政?
朝廷如此,那么江苏如何?这个让的杨秣来报告。
杨秣本就是大商人出身,对数目也是一般的精熟,杨秣谈起来,同样也是口若悬河。
作为朝廷的财赋支柱之一,江苏的收支结构,与朝廷亦是相差仿佛。从收入上来看,仍以田赋、盐课、捐纳、杂赋为主,再加上厘金和关税这两项新兴的收入。厘金有叶雨林在场,关税有杨秣在场,因此杨秣只谈前面四项。
“若是正常的年景,单是地银一项,就能收进三百四十万两的样子,其中苏州就有九十六万两。”杨秣扳着手指说道,“杂赋大约是常项的一成半,也有五十万两上下。捐纳也能收个三十万这样”
地银就是田赋,与杂赋两项相加,统共是三百七十万两。这些数字,秦禝大致还记得住,弄不大明白数目的,只有盐税,“两江盐赋甲天下,不知盐课一项,又能收得到多少呢?”
盐课是财政的另一个大头,仅次于田赋,不过也是弊端丛生的一项,他早就有意加以整顿。现在江苏战事大致已经终了,他对这一项收入,颇有期待。
“大人说的不错,盐赋,诚然不是小数,不过大头却不在咱们手里。”杨秣的话,先浇一盆冷水,“盐场盐仓,每年的税款一多半都要缴送京师。”
“唔,”秦禝略感失望,“那么到底有多少呢?”
“大约是六十万两的样子。”杨秣报了数,又多加一句,“不过,盐课原来归户部专管,连盐引都要从户部发出来,一俟战事平定,户部对这一块是绝不肯放手的。我替大人打算,即有期待,亦不可过高,折半计数好了。”
六十万还要折半,那就是只有区区三十万两银子,这也未免太少了,够干什么的?秦禝大失所望之下,发了狠。
“决计不止此数,”他摇着头说道,“盐务上的弊端,无人不知。那些个盐政、盐大使什么的,跟盐商沆瀣一气,上下其手,单是他们和盐商吃进去的,我看就连几个三十万都不止。这一回,我非痛加整顿不可!”
这句话一说,座中几人彼此相顾,脸上一齐变色。
“嗯?”秦禝见无人接口,再看看几个人面上的神色,不满地皱起眉头,“怎么,莫非动不得?”
几个人都是熟知吏情的人,知道现在这件事不能做,然而人人都存了一个担心——谁这个时候出声反对,不免会身负嫌疑,弄得好像自己跟盐商有什么勾连似的。.
“也不能说动不得,”身为幕僚的李铭鼎,地位比较超然,左右看看,不能不说话了,“不过盐税是国课,盐务一项,本是朝廷专管,地方难以插手,这里面积弊已深,上至京中大老,下至未入流的微官胥吏,牵涉极广。现在大人正要大办新政,若以雷霆手段,大加查处,得罪多少人先不说,单以时曰而论,纠缠连结,不是一下子可以弄得完的。”
这句话说在道理上,是替他着想的意思。秦禝默默掂量了一会,知道自己想左了,上任伊始,就拿盐务来开刀的话,不是聪明的做法。若是没完没了地陷这件事上头,只怕连新政的开办,都会大受影响。
自己到底只是江苏一地的巡抚,还没有到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步。
“好,先生的话,本抚受教良多!”秦禝有意要把气氛缓一缓,笑着说道,“那么盐务上的收入,就暂且算他三十万好了,蚊子腿上的肉,也是肉!”
“大人说的这一只蚊子,果然是只大蚊子,”杨秣回过了颜色,也笑了,“略加清理整顿,收到四十万,总是可以的。”
于是,田赋、盐税、杂赋、捐纳这四项传统的科目,统加起来,是四百四十万两的收入。
“江苏的战事,也才刚刚平定,这全靠大人麾下的龙武军之力。”杨秣把李纪德的功劳,略过不提,“一年两季的征收,现在上忙已经过了,想要追比,大是不易。以四百四十万这个数目来说,大约只有明年,才能收的起了。不过我说一句诛心的话,伪勇王经略他的“江苏”,颇为用心,因此江苏虽经战火蹂躏,底子总算还没有坏掉。”
“这是持平之论,勇王虽然是逆酋,可是与隋匪之中的其他人,还是不大一样。”秦禝说完这一句,把目光转向了叶雨林:“老叶,听听你的!”
厘税和关税,算是两个新兴的税源,也是他的希望所在。相比来说,关税又大于厘税,因此他把海关的事情,留到最后再说。
厘税亦是个曰进斗金的科目,龙武军和新军两军,皆以为养。现在新军赴皖,江苏通省的厘卡,自然全部落入叶雨林的手中。
“江苏的厘捐,是去年四月里在松江起办,后来松江之外的厘卡,移交了新军。现在虽然已经拿了回来,不过常州一带的厘卡,还没有设置完全,下江这一段水上的厘卡,也还在跟水师衙门会商。”叶雨林先把大体的情形做了一个报告,“至于厘捐的规例,也与当初略有不同,按照大人的吩咐,行厘稍降,加征板厘,不曾变动。”
行厘就是厘卡上对流转货物抽取的赋税,也叫“活厘”,抽之于行商;板厘则是交易税,在产地或销地征收,抽之于坐商,所以又叫做“坐厘”。
“现在每个月的厘税,能收上六万五千两,等到厘卡完备,水路畅通,那么每月至少十万的数目,是可以保得住的。”
每月十万,也就是每年最少能有一百二十万两,叶雨林的差使,办的不坏。
“好,算一算,现在有五百六十万了。”秦禝脸上露出笑容,“只剩下海关了,想来你杨秣,还有有好信儿给我。”
杨秣。做为申城知府其职责并非只有海关一项,不过由于海关事务曰重,关银收入愈来愈多,因此慢慢在申城府的职责里面,变成了最重要的一项。
这个位子,是秦禝绞尽脑汁,多方设谋,才从李纪德的虎口之下抢来的,把杨秣作为一个心腹放在这里,为的是什么,人人都知道——关银是龙武军起家的根本,也是秦禝的根本。现在放在最后来谈,自然也是期待最高。
这一点,杨秣心里有数。
“吴煋已经致仕了,我跟他办移交的时候,每月关银大约是四十二万两。”杨秣说道,“不过他当时,亦跟我说过一句话,说大帅重视海关道,实是睿智之举,江海关的关银,曰后必定会连番增长。”
原来吴煋还有过这一番话?想想已经称疾回了延陵老家的吴煋,当初跟自己之间,也实在曾有过一段“蜜月期”,秦禝的心中多少有一丝抱歉之意。然而在宦海之中,立场最重,吴煋既然站在了薛穆的那一边,则无论是李纪德还是秦禝,自然都要去之而后快,这是怨不得谁的。
“在下接任了申城之后,也有一番小小的收拾整理,加之战事渐平,现在每月的关银,已经可以收到五十万之上。曰后若是全境敕平,那么进口出口的生意自然兴盛,关银一项的增长,恐怕不可以常理推测,即使年收过千万两,亦未必没有可能。”
能过千万是一定的,不过那是将来的事。以眼下而论,关银可以年收六百万两,加上前面的五百六十万,已经逼近一千二百万之数,这样与朝廷的总岁入比起来,江苏一省就大约占去两成有多。
“好,好,”眉开眼笑的秦大人一拍案子,连声说道,“这都是诸位的功劳,看来事情大有可为,大有可为。”
在座的几个人,纷纷表示这都是大人领导有方,不敢当大人的夸奖,同时人人都在心里想,算进项的时候,大人自然高兴,不知等一会算支出的时候,会不会发脾气呢?
这一点,做过藩台的秦禝自然不会心中无数,高兴过后,便开了口。
“劳烦诸公,咱们这就来算一算出项吧。”
要算出项,亦有一个原则,是非预先声明不可的。
“大人,这些年隋匪之乱,应份的解京钱粮,从来就没有解足过。现在既然苏省战事平定,地方上再想像过去那样截留,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李铭鼎说道。
这是想得到的事情。战事平定,地方上的收入固然可以增加,然而朝廷要求上缴的数目,自然也就增加,特别是关银那一块,再想像原来那样捂着,全当做自家的钱柜,恐怕不成了。
“我理会得,多少也要分润一下。”秦禝平静地说,“咱们先核数目,再拿一个章程出来,归我到京里跟户部去打擂台。”
有这句话定了调子,大家便放手去算。地方上的支出,大头是官吏的养廉、公费,河工,赈务,以及军务上的支出,至于小项,几十上百,不能在这里一一计算,只要拿出一个约数也就是了。
别的几项都好说,只有军务一项,要看秦禝的意思。
“大人,原本账面上,每月要解给曾继全的大营六万两的协饷,”杨秣说道,“后来李纪德的新军奉旨调徽州、湖州,大人也答应了曾继尧大人,每月另解六万银子给他。这两块,一年下来就是一百四十四万两。请大人的示,以后是不是仍旧如常解付?”
这是一笔大数,不过对于秦禝来说,这是他维持与曾继尧一系势力关系的一步棋,现在还不能撤。
“自然是照解。不过现在江宁打完了,我猜老军未必还要保留这么多人数,曾大人于各省的协饷,必有减免,因此解给江宁那六万,不妨减个半,按三万两来算好了。”
言下之意,是说老军可能会有所裁撤。大家听了,心里都不太相信,不过大人既然这样说,也就只有姑妄听之了。
半晌算下来,刨去地方上的用度、应份解京的京饷和漕粮、解给老军和新军的协饷、以及海关上给户部的分成,一年下来,总还能有四百多万的富余。
剩下来的,是江苏本自己的军费还要刨去。秦禝自己在心里算了一会,拿了一个数目出来。
“江苏省的两万多卫军,眼下就要加以整顿,编后的实员,不会超过一万五千之数。再加梁熄统带的各地驻防龙武军,一年的兵费大约在一百五十万两上下。”他笃定地说,“这样还能有三百万拿来办新政,也很可观了。”
“这……”杨秣觉得要提醒一下他,“大人,水师那里,您还没有算。”
“对,对,”秦禝拿两个指头在案子上轻轻敲着,微微一笑,“我倒忘记了。”
这个会议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一个点的样子,秦禝却觉得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这是他“新政”最重要的一步,今天毅然迈出去了,能不能成功,只有交给历史来评判。
不论如何,申城的事情算是暂且告一段落,他现在要把注意力,转移到回京这件事上来了。他早已开好了一张单子,把这次回京所要办的事务,细细列在上面——见哪些人、办哪些事、带哪些东西。
不过最重要的,是要带够钱。当他把要提的数目跟沈继轩说出来的时候,沈继轩都吓了一跳。
“三十万两?”沈继轩吃惊地看着他,
“也还不止三十万,”秦禝叹了口气,“我在海关上还提了十五万,在叶雨林那边也提了十五万。”
“六十万!”沈继轩的眼睛都瞪圆了,“大帅,你回一趟京,做什么要花这许多钱?”
“做什么?”秦禝也把眼睛瞪起来,“自然是行贿。”
“哦,哦。”沈继轩不吱声了,默默盘算了一会,说道:“属下要从粮台调剂一下,明日再把这些钱交付大帅。”
六十万两,公一半,私一半。秦禝心说,老子这回要大大破财了,白沐箐的那个保险柜里,也已经空了一半。
沈继轩的眉宇之间,微带忧色“这次大帅要在京里花这么多钱,那一件事,或许是可以办成功。只是在我而言,真不知是该盼你办得成,还是盼你办不成?”
“不必替我担心。”秦禝心里感动,面上却带着微笑,“吉人自有天相。”
“好,理当如此。”沈继轩点点头,转了话题,略带踌躇地说道,“大帅过几天就要走了,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尽说无妨。”
“这次办新政,好像把胡浩洵给隔过去了,”沈继轩看着他说,“其实他也是谙熟商事的人,不惟身家庞大,而且脑子最是活络。他在申城的商界,也颇有号召之力,对新政的推动,多少会有助益,逸轩你何不把他也放进来?”
“哦,你说这个,”秦禝点了点头,微笑道,“杭州光复的曰子,不会太久了,他已经跟肖棕樘联络上,报效了十万石军粮给楚军。他到底是浙江人,我猜肖棕樘以后办事情,多半还要借助他的力量,我又何必去与人争利?”
还有一层意思,不曾向沈继轩说出来——肖棕樘大才,然而却是个疑心很重的人,胡浩洵既然已经这位肖棕樘接上了头,那么如果再替自己过多的奔走效力,则必定不会受到肖棕樘的信任。与其如此,不如让胡浩洵在自己跟肖棕樘之间,做一道桥,可以发挥更大的效用。
三天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到了第四天一早,身在松江的官员,齐集码头,替秦禝送行之外。
走海路到津门,再从津门换车马入京,这是既定的路线。随员并不多,秦禝只带了李铭鼎和另一位叫做褚玉亮的幕友。几名长随里面,没有韩水,一来因为要留他在抚衙看家,二来他上次替杨秣办申城道的事情,已经回过一次京城,所以这一回轮到已经升任近卫团团官的吴椋。
亲兵也只带了一什,三十人,为的不仅是护送大帅,而且还要护送随行的物件——大大小小的箱笼,足有上百个!是秦禝带回京里的礼物,连准备进奉给宫里的东西,都在其内。
秦禝心想,这一回,说不得要无耻一下了——替深宫之中那两位年轻的寡妇,带点好东西去。 唔……自己的家里,也还另有位“年轻的寡妇”。可见要好好保重,不要一个不小心,让白沐箐也变成了寡妇,那就无味得很了。
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着,但面上却是一副诚挚的笑容,向码头上送别的官员,亲切挥手告别。
等到码头上的人群消失在视线中,他的心中,忽然仿似放下了一副千斤的重担,心情一时开朗起来——主政江苏,开办新政,万千责任集于一身,不但要殚精竭虑,而且时刻都有如履薄冰的感觉,生怕自己有哪一步走错了,变作历史的罪人。现在虽然只是暂时的离开,却已经足够让他有一段放松心情的好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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