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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面见贵人


只见每个壶上,都雕刻着一个身着轻薄羽纱,姿色绝伦的仕女,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把秦禝看的直接愣住了,这玩意也能送给一位皇子?

这样的春景,说新奇有趣是不假,然而怎么敢送进堂堂的皇子府邸中去?可若是说苏世昶想害自己,又绝没有这个道理。

        晚上秦禝在营帐中琢磨了好一会,才慢慢想通了其中的奥妙。

        扈从皇帝来到云河的亲贵大臣,是不准携带家眷的。百无聊赖之下,见到这样的东西,一定会爱不释手。按苏世昶的说法来推断,云霖当然是没见过这种货色的,不然就谈不上是“新奇有趣”,再送就没意思了。唯一的问题是,这样惠而不费的好事,苏世昶自己为什么不肯做呢?

        这个问题,略想一想,也有了答案。正如自己所说,皇子府里“门槛高”,能在云霖府里出入的,不是亲贵,就是重臣,即使苏世昶,也是个高品的武官。这些人自重身份,绝不会拿这种淫猥的玩意儿送给皇子。自己则不同,一个五品的官,又是武职,身份恰当,正合了武人粗俗的性子,送的人顺理成章,接的人也不会觉得唐突。

        想通了这一点,不免佩服苏世昶的心机之深。想到明天就要送出去了,自己忍不住又将盒子取出来打开,就着帐中马灯的光,细细欣赏。

        画得真是好!四名仕女,或者仰面朝天,或者俯卧举臀,或者蜷腿侧躺,神情和姿态都描绘得活灵活现,用笔一丝不苟,描画得精细异常。秦禝看得血脉贲张,

        第二天下午,带着盒子,来到了皇子的府邸。既然身在云河,所谓皇子府邸,并非能象真正的皇子府一样富丽堂皇,只是比别人的宅子多上几间房子罢了。府邸外面,有王府的护卫戒备,门口还加设了号房。

        秦禝惴惴不李地将手本递进去,等通报。惴惴不李的原因,不在于要见云霖,而在于怀里的盒子,让他有做贼心虚的感觉。

        出乎意料,云霖不仅很快便传他进去,而且对他送上的礼物,大加赞赏。

        “好东西!”云霖毫无顾忌地当着秦禝的面,将四个鼻烟壶逐个拿在手里把玩,“这玩意儿,还真是别开生面,画得真像!秦禝,这四件,得好几千银子吧?”

        皇亲国戚,不知薪米贵贱,也是常事。秦禝不愿说假话,却也不想实话实说,只是含含糊糊地说道:“只要殿下喜欢,卑下的这一点孝心,便算是尽到了。”

        “嗯,嗯,”云霖又将他打量了一番,笑道:“上回看操,我就瞧出来你有出息,跟北蛮那一仗,你打得也好,没给我丢脸!好好干,我自然提拔你。”说了这句,就算把正事交待过了,接下来便开始大谈各类鼻烟壶。这一份礼,真是投了他的所好,把秦禝当成此道中人,说得兴致勃勃,口沫横飞,秦禝倒也不必插话,只要做出一副心驰神往的表情,连连点头,就足以维持他的谈兴了。

        就这么洗耳恭听了一会,忽听院子里脚步杂沓,有人大声嚷嚷道:“五哥,今天还是来讨你的秘法鱼翅吃。”

        云霖收住了话头,也不理会秦禝,向外笑道:“好嘛,我正嫌一个人闷得慌,王大人你们就来了。”话音未落,门口的帘子一掀,走进三个人来。

        秦禝听到云霖喊“王大人”,心里一紧:这应该就是现在总领行宫主事的管事大臣,王彧!只是进来的三个人,都穿便服,他分辨不出,也不敢仔细看,只见了一个礼,便站起来垂手立在一旁。

        “这是八皇子,你过来见礼罢。”云霖见他不认得人,指着中间那人,笑呵呵地说道。

秦禝正要行礼,八皇子却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没功夫闹这些虚礼,你们这还没说完哪?”

        他进云霖府,自然是无须通报。问过门上,知道里面有个五品的军官在见皇子,心想大约是禁军衙门的人,来跟云霖回什么事,无非就是一两句话的事情,也不以为意。没想到进来一看,这人居然正坐着跟云霖聊天。

        王彧眼尖,一眼便看见桌子上摆的那几个壶,不由鄙视地看了一眼秦禝。他最瞧不起武官,任事不懂,只晓得吃喝玩乐,现在又拿这些下流玩意来奉承云霖。

        云霖看见他的目光,想起来这些不雅的东西倒忘了收,讪讪笑着,一边把四个鼻烟壶装回了盒子,一边仿佛为自己辩解什么似的,对王彧说:“这是上回跟北蛮打仗那个秦禝,我正跟他交待军务上的事儿。”

        他的这番鬼话,无人相信,但听到是“跟北蛮打仗的秦禝”,已经坐下的三个人,都不免转过头来,多看了两眼。

        “你既然很能打仗,就该多把心思用在军务上,少弄这些邪门歪道的东西。”王彧皱着眉头说。他一向对云霖这个五皇子不以为然,训斥秦禝,也不给云霖留面子。

        云霖对王彧这样的语气,早就习以为常,就跟没听见一样,对秦禝说:“秦禝,这是王大人,那位是杜大人,你请李吧。”

        “给大人请李!”这么一会功夫,单是行礼,就已经来来回回好几次了。

        坐在王彧下首的那位“杜大人”,看着秦禝,干笑着说:“这位秦禝,在许县那边大破北蛮的那个校尉?”

        “卑职不敢当。”秦禝垂下眼光,小心翼翼地回答。

        这杜大人,当然就是杜袂。王彧他们在云霖府里聚会,独独把他带上,可见他的重要性,是在其他大臣之上。而他目光闪烁,开口就点出了秦禝的事,又可见是个难缠的人,显然是王彧集团中,彭睿孞一流的人物。

        秦禝对杜袂,并不是不了解,甚至可以说是知之甚深。因为刘秉言已经在私下里给他补过课了,山东杜家,世代清华,。但杜袂的名声,倒不是因为他自己,而多半是因为他的父亲,事实上,杜袂能够授之高位,也是靠了他父亲的托庇之功。

  这里面,当然有一段精彩的故事。秦禝心想,现在云燊在位,你自是志得意满,可是你号称足智多谋,却不知能不能算到一旦皇帝归天,自己日后的命运?

  杜袂的父亲,是云燊当皇子时的老师,云燊能够登上帝位,可以说全是拜这位老师所赐。

      当时先帝的身体不好之后,便开始为立储考虑人选。身为四皇子的云燊,虽然年长,但身体有跛足的缺陷,文才武略,也都逊于当时的六皇子也就是现在的齐王,内心里,已经觉得自己大位无望。然而在先帝对他们的两次考察中,云燊却靠了老师的指点,胜过了这位六弟。

        第一次,是在秋猎的时候。先帝所考察的,是皇子们的身手。比试下来,自然是六皇子猎获最丰,而四皇子竟然一箭未发,一物未得。先帝问起来,四皇子按照自己老师事先教好的说法,回答道:“鸟兽孕育,不忍伤生。”这个说法,博得先帝的激赏,认为他大有君主之度。

        第二次,是先帝病重之时,要对这两个儿子的见识,做最后的考察。六皇子谈的是如何为政,如何用人,如何治国,尽吐胸中抱负,口若悬河。这杜袂的父亲明知四皇子在这方面,也是万万无法与六皇子一较短长的,因此密密嘱咐了三个字:“只管哭!”于是轮到四皇子觐见,回答问题时,他便由始至终,伏地饮泣,把病榻上的先帝弄得感动异常,交待身边的大臣:“皇四子,天生纯孝,可继大任。”

        云燊绝地翻盘,终于得登大位,自然对老师感激不尽,荣宠有加。而他的儿子杜袂,也不免被皇帝推爱。

        秦禝心想,这杜袂父亲的帝王之术,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了,不知道这样的心术,杜袂学到了几成?

      

        “秦禝,听说你还会书文?”杜袂很感兴趣地问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回大人的话,是卑职小时候,家里的先生教的。”

        “这位先生可还在?”

        秦禝摇摇头:“卑职十四岁那年,先生就不在了,不知往哪里云游去了。”

        “哦,哦”杜袂点点头,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秦禝这个说法,其实不怎么圆满,只要细细查证,不难揭穿。他对杜袂起了戒备之意,心想你身在云河,现在是绝无可能专门为了这个事去查证一番,但是日后就说不准了。心中对这个杜袂,又增一层恶感。

        然而他真正在意的,不是杜袂,而是王彧。在这里见到王彧,在他而言是意外之喜,他很想听王彧多说几句。天遂人愿,他正在想怎么找个由头,能跟王彧说上话,没想到王彧却自己开口了,一开口,就是一副要大发议论教训人的架势。

“即为武职,却分心他事,不是什么好事!”王彧拿手里的烟杆,点了点秦禝,他说着,瞟了一眼云霖,这时在意指秦禝送礼的事情。

顿了顿王彧才继续道:“京城里的那些东西,决不许带到军中来,咱们夏国,占据中原大地,,用得着这一套?依我看,就连和南越通商的口岸,迟早有一日,都该关了才是。”

        后面的话,却已不是对着秦禝所说,而是向着另外几人,大发感慨。

        杜袂咳嗽一声,提醒王彧还有外人在场。王彧并不是不知道,只是在他眼里,根本没把秦禝当一回事,此刻见杜袂做这样的表示,便索性替云霖做了主。

        “你下去吧。”王彧挥了挥手。

        “是。”秦禝又给座上的几位请过了李,这才躬身退出了屋子,向府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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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不论是彭睿孞、齐王,都没有能完全看对秦禝。

        在他心中,有既定的宗旨,坚不可摧,百转不替。无论他怎样低眉顺首,逢场作戏,赤子之心都没有分毫改变。

        对于他来说,心中的烈火,从未熄灭。

        金钱,权势,美色,都不能拖慢他的脚步;世俗的法则,千金的承诺,亦都可以被他弃若敝履。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大,太艰难,绝不肯为任何东西所束缚。

        他从未变成“齐王的人”,也不会变成其他人的人。

        他一直都是自己的人。

    

  前些日子,京里曾有皇帝病重的谣言流传,因而皇帝病情好转,在西延阁传戏的消息,成为朝野瞩目的大事。这几天的京城,平日里肃穆的朝堂忽然热闹起来,那些本不必日日上朝的闲散官员,冷曹官员,也一个个的赶来,有意无意地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其实却都是在等着,看有没有皇帝的消息。

        所等的,是云河来的驿卒,这些驿卒,本就每日都会来,随着驿卒而来的,是一个包封,也就是每日从云河照例送回的各类文书。这一日,终于等到了想要的东西,今天收到的三件奏折上,都有皇帝的御笔亲批,字迹端正有力。

        看来皇帝的身体正在好转的消息,似乎不假。齐王的几个亲信看过御批之后,做了一番商议,认为假如皇帝的身体能够康复,那么对付王彧的一些布置,也就不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了。可是单看御批的几个字,不能有确切的答案,因此决定还是要让人去一趟云河,尽量弄清楚,再做打算。

        这个任务,落在贾旭的身上。于公,他是留京的这班朝臣的领班,以述职的名义,去向云河的陛下做一个汇报,名正言顺。于私,他跟彭睿孞既是好友,又同为齐王集团,正好可以好好商量一下,因此由他去是最合适的。

        说走就走,当天就把往云河述职的禀帖发了出去。第二天,贾旭只带了一个长随,雇了车,离京出发。在路上走了四天,在五日后赶到了云河。

        到了云河住下,来拜访的人一概被很客气地挡了驾,理由很堂皇:还没见陛下,不方便先见客。然而到了起更时分,却有两顶小轿,先后抬到了贾旭所住的房子门口。

        来的人是彭睿孞和秦禝。做主人的也不声张,拱一拱手,静静的肃客入内,关门落锁,让长随守在院子里,这才开口说话。

        “彭公,在云河,辛苦了!”

        “各有各的难处,”彭睿孞笑道,“若说辛苦,倒是以秦禝天天练兵,最为不易。”

        秦禝一直没找到跟贾旭见礼的机会,此刻见说到自己,就要离座请李,却被另外两人一起按住。彭睿孞便道:“秦禝,自己人,不用客气。”

        “是,卑职见过贾大人。”

        “秦禝,我在京城,早就想见你一面。”贾旭亲热地说,“自己人说话,你别老是卑职卑职的,咱们兄弟相称,明白了?”

        “是,卑职明白。”

        贾旭和彭睿孞都笑了起来。彭睿孞先不管秦禝,问贾旭:“我在云河是久旱盼甘霖,你这次来,有什么好信儿?”

        “好信自然有,可也要听听你这边的消息。”贾旭把京城里的情形,先向彭睿孞做一番长长的叙述,最后总结了一句:“不客气说,京城的‘三心’,都在恭亲王这一边。”

        这个说法,彭睿孞还是第一次听见,问道:“什么叫做‘三心’?”

        “官心,民心,军心,众望所归,都在王爷身上!”

        彭睿孞明白了,深深点头。皇帝如今偏居热河,不愿归京,京里的局面,全任齐王掌控。因此京城的官民归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至于军心也倾向齐王,是因为武官对王彧的施政不满,原有的优遇,被他屡加削减,而且把军将兵卒们视若无物,这些都令武官怨声载道。京城的部队,包括云河的禁军,大多都对其不满。但是碍于皇帝对其宠信,敢怒不敢言!

        “然而一切都要看皇上的病情而定。”贾旭道出了此来的本意,“若是皇上龙体无恙,那这些都不必提起,今后慢慢地跟王彧周旋就是了。”

        彭睿孞点了点头,没言声。

        “彭公,听说上个月皇上传了戏,一连看了整整半天,精神大好,有这事没有?”

        “有,是在西延阁的戏台,我亦恭在其列。皇上看着瘦了不少,不过精神健旺,倒是不假。”

        也就是说,皇帝病情转好的消息,确有其事。贾旭和彭睿孞一时都陷入沉思,默不作声了。

        “我观陛下……大约撑不过下月了。”秦禝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如果被外人听了去,几乎就是族诛的大罪。贾旭和彭睿孞都是脸色大变,原因倒不在于这句话的大不敬,而是震惊于秦禝何以有把握说这样一句话。

        “秦禝,你这话,从何说起?”彭睿孞紧盯着秦禝,终于开口了。

          “卑职……小弟在云河待的时候久了,认识些下面的朋友。这句话,是从太医院煎药的小太监口里,传出来的。”

        “那么,所传的是谁的说法呢?”彭睿孞听说是从太医院里传出来的,先信了三分,但小太监无智无识,一定是偷听了某位太医的话,因此不肯放松,再追问一句。

        秦禝躲闪不过,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听说,是太医院医正的话。说皇上的病,沉疴纠缠,已经极难入手,现在的精神健旺,只不过是虚好看。等到过了小暑,天时一变,只怕就要转危。”

        这段话似模似样,绝不是小太监能够编造出来的,彭睿孞又信了三分。这太医院的医正,每隔一两日,就要进宫来请平李脉的,对于皇帝的病情,自然以他最为深知。

        然而还有一个疑问——皇帝的病情,是第一号机密,太医院的太医们,医术姑且不论,伺候差事都是最谨慎的人,作为医正,更是如此。预计皇帝的死期这种话,即使跟同僚都是绝不敢说的,如何却能被一个小太监知道?莫非是睡觉的时候说梦话,被偷听了去?

        他跟贾旭商议良久,最后的结论是:宁可信其有。若是弄错了,不过白忙一场而已,可若是真有其事……

        “若是真有其事,秦禝你的功劳就立大了。”贾旭郑重地说,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话大大不对头:知道皇帝要死了,怎么能说他是立了大功呢?简直非人臣之礼。尴尬之余,咳嗽两声遮掩过去。

        好在都是“自己人”,不会在意这些。彭睿孞沉吟着说:“如果皇上大行,则立哪位皇子,现在还没有定论呢!可若是幼子登基,齐王便可.......”

        淑贵妃所出的十皇子,今年五岁,是皇帝最为幼小的儿子,而淑贵妃母以子贵,封一个太后,也是想得到的事情。贾旭感兴趣的,是另一个话题,皇帝归天之后,如果要对付王彧,则太后的态度,就变得尤为关键。

        “彭公,听说皇后对于宫外的事情,不大晓得。淑贵妃虽然失宠,但这几年替皇上批本,照说应该懂得些道理,不知她这个人,才具如何?”

        彭睿孞搓着手,眼望烛火,良久才说:“这个女人,不简单……”

    

前些日子看的一场戏,让云燊心情大好,自觉身子也是一天比一天强。于是食髓知味,这些日子,忽然异想天开地提出,要去围猎。

        围猎倒是常事。夏国以武功开国,历代皇帝,都有“秋狩”的传统,就连云燊到云河,用的也是“北狩”的名义,问题是作为名义尚可,怎么能来真的呢?他的病体且不说,就算没病的时候,他又何曾做过什么围猎?

        这个念头,把皇帝的近侍们都吓坏了,唯有王彧不急。他知道云燊所想的,其实不过是出宫散散心,只要聊具形式,也就应付的过去了。于是跟云燊请示,还是去上次的西延阁,在花海之中扎营,以后妃相伴,禁军扈从,除了不能弯弓搭箭,其他的,也就跟围猎的野趣相去不远了。

        王彧的这个提议,云燊欣然赞同。于是各个相关的衙门,大忙特忙,足足筹备了十几天,才算是大功告成。这不同于上次看戏,要准备的事项极多,但毕竟只是离宫五里,因此也不必象真正的围猎那样,要花几个月的时间来预做功夫。

        “围猎”的场所,选在西延阁后面一块开阔的野地上,范围很大。皇帝的御帐,设在中间的一个小山包,和扎好的三十几顶宫帐,遥遥相隔,和太监宫女们的宿帐,统一都设在西面,随侍大臣的营帐,则设在了东面。

        围场的戒卫,仍象上次一样,要由禁军衙门派兵,而且这一次,因为地方太大,不能单靠秦禝的骑军。计议下来,决定分八个方向布置,骑军只负责西南方向的警戒。而不归禁军衙门统辖的步营,也移动到距离围场五里的地方,以作呼应。

        到了五月十八,皇帝先到,随后是一拨一拨的后妃和大臣。李顿好之后,居然还做了一个祭祀的仪式,这才开始名为“围猎”,实为春游的乐事,置酒吟诗,赏花踏青,皇帝固然兴致勃勃,后妃们更是乐在其中,就连惠妃所出的七公主和十皇子都撒着欢的在花海中玩耍。

        “着小皇子,晚上还是跟我睡。”皇后看着正在空地上撒野的小孩,心满意足地说。皇帝的精神极佳,身体也见好,对她来说,就不再有任何事情值得担忧了。

        在一旁的淑贵妃和惠妃,自然都陪着笑,连忙答应。只是惠妃的笑,发自真诚,皇后喜欢她的女儿,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而淑贵妃的心中,则不免有一丝酸楚,皇帝固然冷落自己,就连这个儿子,“正牌母亲”也是皇后。

        到了夜晚,各归宫帐,整个围场便李静下来。带兵在外围警戒的秦禝,骑在马上,遥望眼前点点灯火,星罗棋布,心中不免有所感慨:做皇上,真好!

        整个“围猎”,原来预计是七天,然而到了第三天晚上,皇帝的身子不对了,开始腹泻,足足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吃了两副药,才由太医伺候着睡去。原以为只是吃坏了肚子,谁知再过一天,居然发起烧来,人倒还清醒,只是虚弱得不行。按太医的意见,连起驾回宫都不可以,需要静养两日,培固一下元气才行。

        这一下,人人都担心起来。而王彧在担心之外,还有一件事,不能不再次向皇帝做一个进言了。

        在云燊的御帐中,请皇上屏退了左右,王彧忽然跪下,磕了三个头。

        “王彧,”半躺在病榻上的皇帝,皱起了眉头——他已许久未见王彧有这样诚惶诚恐的表示,“你这是做什么?”

        “臣下有一句话,要先请皇上恕罪才敢说。”

        “行了,你就说吧。”

        “是。”王彧又磕了一个头,才抬起身子来,“臣王彧,冒死进言,请皇上为万年之后,定一个大计。”

        “唔……”云燊心里,已隐隐猜到他要说什么了。万年之后,自然是皇子继位,这是不消说的。既然不是说太子的事,那么要说的是谁,不问可知。

        “几位皇子不只是,心机不深,齐王势大,桀骜不驯,一旦皇上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若是串通贵妃,扶幼子登基,以皇叔之位摄政,皇后绝不是对手。”王彧把一向为云燊所敬爱的皇后摆出来,晓之以情,“请皇上替皇后打算打算。”

        “我也知道,不过……这些人还不至于敢逾越吧?”

        “到时候,就不好说能不能制得住了。”这是动之以理,“若是到时候出了事,则又如何?”

        “淑贵妃毕竟有功于社稷,”云燊沉吟着说道,“若是现在削去她的名位……”

        “皇上说得极是,不过虽然有功,毕竟还是社稷为重。”

        这话说得相当露骨,已经不仅仅是“削去名位”那么简单了。病中的云燊觉得,这样的大事,不是自己虚弱的身体所能负担的,微微摇了摇头,无力地说道:“该怎么办,一时也说不清……我心里乱,得再想想。”

        “皇上,现有一个的成例摆在那里,先帝之母,德妃!”王彧看着皇帝的面色,小声但清晰地说道,

        云燊目光一闪,深深地看了王彧一眼,没有再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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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淑贵妃有一套独特的手腕,来驾驭自己宫里的太监和宫女,而对于皇帝身边的人,她也花了很深的功夫,虽然不能说总是有效,但常常还是能收到一些有用的消息。这一次,当王彧退出云燊的御帐没有多久,李孝忠便进了淑贵妃的宫帐。

        “主子,那边说,王彧刚刚见过皇上。”李孝忠是淑贵妃的一个耳目,有什么消息,大多是汇总到他这里来,由他向淑贵妃报告,“皇上不许人在帐子里伺候,那边也只零零碎碎地听了几句。”

        “哦?”淑贵妃对这样的事,自然极为关心,但表面上,仍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都听见什么啦?”

        “皇上倒是没有对主子有什么怨言,还说主子有功与社稷?”

        “有功于社稷!”淑贵妃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皇帝虽然绝情,好歹还知道一些事情的

        “听见王彧说什么没有?”

        “王彧说话的声小,听不真。”李孝忠说,“就听见最后一句,什么‘德妃’。”

        这句话一说,李孝忠就看见淑贵妃猛地坐直身子,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他连忙低下头,心中大悔,自己实在是不该看见!

        “小李子,你胡扯什么!”淑贵妃低声叱道,“这些话你敢在外面胡唚一个字,看我不让敬事房打断你两条腿!”

        “奴才不敢!”李孝忠噗通一声跪下磕头。他知道,淑贵妃不常发脾气,然而一旦发起脾气来,就绝不是闹着玩的。

        淑贵妃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然而两只手,竟然还是不受控制的不住颤抖。

这个德妃,她身为后妃,自然是知道的!

    德妃生了先帝,但是先帝即将继位之时,有人觐见谗言忧母壮子幼,所以德妃被杀

        王彧劝皇帝杀我,而他自己,是准备着做夺嫡了吗。

        淑贵妃五内俱焚,紧张地思考着,良久,才咬住嘴唇,似是下定了决心。

        “小李子,你起来。”她柔声说道。

        李孝忠从地上爬起来,不敢看她,仍是垂首弓腰。

        “今天的事,你做的并没有错。”淑贵妃的语调,仍然极是和缓,“不仅没错,而且有功。”

        李孝忠这才敢看了一眼淑贵妃,见她的脸上真的已经没有一丝恼怒之色,才把刚才吓得几乎要跳出来的心,放回肚子里。

        “我还有一件事,要交待给你去办。”淑贵妃平静地说,“这件事,你自己掂量,能办得了,当然好;要是觉得自己办不了呢,就老老实实地跟我说,我也不会怪你。”

        淑贵妃从没用这么客气的口吻跟他说过话,李孝忠一时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虽然明知道必是件不容易办的事,还是硬着头皮,一口答应下来。

        “请主子吩咐下来,奴才准定能办到。”

        “好,你去找那个禁军骑军的佐领,秦禝。”淑贵妃的目光,剑一样射在李孝忠脸上,“今天晚上,带他来见我。”

  李孝忠领命去了。淑贵妃自己一个人坐在宫帐中,动也不动。

        这件事,给她的刺激太深,令到她惊骇之余,不能不动用所有的智慧来应对。

        她怕的不是云燊,而是王彧。

        对于皇帝,她实在是太了解,以至于到了看透的地步。

        云燊的性格,说到底两个字,守旧,俞到后来,愈是如此。表他对淑贵妃的冷落,从深处看,也未见得是因为有多讨厌她,而是淑贵妃表现出来的刚强和执拗,会给他造成不小的压力——女人应该是男人的附属品,后妃应该是皇帝的附属品,怎么竟然可以具有独立意志呢?

        他赖在云河不愿回京,这里有王彧、和一班唯唯诺诺的军机大臣,可以替他把这些讨厌的物事,有效的隔离开去。

        在这一点上,王彧的认识完全错了。淑贵妃知道,皇帝是绝不可能听从王彧建议的,他不会做出这个决定,甚至从根本上来说,他讨厌做出任何决定。

        只有王彧,才是那个她无法回避的存在,才是她最可怕的对头。汉

        淑贵妃冷笑一声。

        皇帝的病,从这两天大臣和太医的态度来看,有危在旦夕的感觉。只要皇帝一死,这个大白脸没准就敢矫诏来杀自己。就算不杀,自己孤儿寡母,皇后又是个忠厚的人,对于外头的事,全不明白,到时候,拿什么来对抗王彧?想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淑贵妃的心里,真是对王彧痛恨到无以复加

        这时候,就显出淑贵妃的与众不同了。这样的事,放在别的后妃身上,无非是以泪洗面,怨天尤人,但她是个从不肯认输的女人,逼到了绝路,不免就要铤而走险。

        如果是在京城,或许还可以依靠齐王,但在云河,环顾四周,都有“非我族类”的感觉,她唯一能够想起来的人,就是秦禝。虽然只是一个五品的佐领,但是他手提劲旅,能打,肯拼命,救过自己的哥哥,最重要的,这个人是有过对自己输诚的表示。她知道秦禝的骑军,一定是在围场附近充任戒卫,如果能把这一支兵抓在手里,就算皇上明天驾崩,王彧有动手的打算,至少还可以命秦禝夺宫保驾。哪怕只有万一的希望,她也绝不肯让自己的儿子沦为皇位的牺牲品。

        至于上一次那无礼的目光,在这种时候,可以忍——事实上,在她的内心中,不仅是可以忍,甚至还多少有些自得的意味。

        对自己的容颜,淑贵妃有着充分的自信。而秦禝,则是皇帝之后,第二个敢于这样看她的男人。

        李孝忠用的办法,简单直接,然而却有效。

        这次“围猎”,到底还是准备得仓促了些。好在西延阁毗邻行宫,因此不论是皇帝,还是皇帝的嫔妃,时常会有派太监回宫取用物品的事,值守的侍卫们,也早都见怪不怪。

        “秦大哥,委屈你。”昂首挺胸走在前面的李孝忠,低声说了一句。

        秦禝当然不必接茬,只是在心中苦笑:我太监了。

        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秦禝,穿着一身太监的服色,手里捧着一个大盒子,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李孝忠的身后,心里有双份的紧张:一份是即将面见淑贵妃的紧张,一份是即将通过侍卫盘查的紧张。

        淑贵妃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举动,一定是围场里面,发生了什么非同寻常的大事。然而在自己的记忆中,实在想不起来有什么理由,会逼迫她做出这样的决定,问了李孝忠,亦不得要领。因为心里没底,所以更加惴惴不李。

        而侍卫一旦盘查起来,自己该如何捏着嗓子说话呢?虽然已经在心中百十次地模拟,可是太监的公鸭嗓子,不是说学就能学得来的,大概一开口,就会被人家识破吧?

        谁知过哨岗的时候,侍卫只提了灯笼一照,见是李孝忠,一句话也没有多说,摆摆手就放行了。等到进了围场,李孝忠熟门熟路,东一拐,西一拐,走了没有多久,就将他带到一顶大的宫帐外面。

        “主子,东西送来了。”李孝忠恭恭敬敬地在帐外禀报。

        “拿进来吧。”淑贵妃的声音,干净好听。

        秦禝的心,剧烈跳动起来,随着李孝忠进了宫帐,将盒子放下,低头垂手,乖乖地站在一边。

        “小李子,叫他们都远远儿的,不用过来伺候。”淑贵妃盯着秦禝,嘴里的话却是对李孝忠说的。

        “嗻!”李孝忠自然知道,淑贵妃如此行险,一定有非同寻常的大事要跟秦禝说,是决不允许任何人听见只言片语的,于是躬身退了出去,挥手招呼帐外的太监宫女,一直走出了二三十步之外,才敢站定。

        “秦禝。”淑贵妃低声说。

        听了这一声,秦禝才敢有所举动,将袖子啪啪一打,趋前两步跪下,磕了一个头。

        “臣秦禝,叩见淑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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