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望长安·一
十月初, 温迪挑着空放假的时候把双子拉进了电影院。
头顶是一片黑的大屏幕,空看着手机上的影评低声碎碎念:“……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荧一把拉住了他。
“嘘。别出声。”亮起的屏幕映着少女半张脸。
见电影开始,空放下调至静音的手机, 往座椅的后背一靠。
巨大的屏幕上,蓝天之下, 苍茫大地一片荒芜。
边陲小城。
漫天黄沙之中,一人一骑迅速靠近了城门。
城门紧闭,深黑的木门厚重结实, 看着就不像一人能推开。来客止住了马,往一旁的士兵看去。麻布衣外套着夹袄,那小兵把自己裹得严实,似乎正靠着城墙抱着枪站着睡着了, 就算来人靠近了也没有丝毫反应。
来人策马缓步靠近了士兵, 正要询问时,一阵轰隆巨响在身后响起。
他回头一望,本来紧锁的大门忽然打开, 一队做小兵打扮的人出了门来,看见他, 面上愣住了。
气氛一触即发,领头的小兵快速拿出弯刀指着来人, 操着一口风沙味儿浓重的夹生官话问道:“你是谁?”
来人顿了一顿还是报上了名号:“我乃巡抚使崔彦麾下传令官。”
“大人即将巡查至此,尔等为何不开城门?”
小兵们对视一眼,收回弯刀,向着来人讨饶作揖:“大人原谅, 实在是最近城外有很多外族的大人们在附近, 我们不敢开城门啊。”
“又是蛮族吗?”传令官低语, “崔大人即将到达此地, 你们还是先把城门打开吧。”
几人面面相觑,把传令官领进了城。
城中萧瑟,路上仅有几位行人往来皆是壮年男子,看见陌生面孔都十分警觉,直到领头小兵比了个手势方才走开。
传令官在他们的目光里走得浑身不舒服,他侧头问那个帮他牵马的小兵:“你们这里是在准备和蛮族开战吗?”
小兵长相稚嫩,瞧着不过十五六。听到这话也不回答,只冷冷地看他一眼。
传令官皱着眉看他的动作,再也没说一句话。
他沉默地看着这个小城。大漠中的城也像大漠一样,烈日烧得燥热,把一切生命都烤成焦枯。他一路行来,所有人都在用隐秘的视线打量着他,直到他走开,依旧能感受到那股自背后投射而来的恶意。
转过一个弯,人声忽地大了。
歌声,酒香,还有微妙的血腥气。
传令官望过去,尽管这城里看上去萧条,但在城中好似正举办着宴席。
人,四处都是人,之前还没看见多少的人仿佛全都挤在这一处。他们笑闹着,大口大口地喝着酒,声音把地上的浮土都震得飘起。被人群围着的巨大土台上,一个个偌大的锅正在阳光下冒着沸腾的热气。一个个水泡从锅中涌起,在升至水面后轰然炸开。白焰滚滚而上,火舌猛地蹿起,模糊了身后人的虚影。
高台正中坐着的,是一个年轻人。
大漠的风沙把他晒得黝黑,颌下胡子碴,面上颧骨突出,高鼻深目,一看就不似中原人。
其实不止他,周边围着的人也各个人高马大,好似有血的腥臭气息在他们身边漂浮。只一个满脸阴郁的中年文官,身上袍服端端正正,坐在年轻人下首,一双眼斜着望过来,
传令官早就知道边境居民不分部族,当朝武将不少都是外族人士,可乍一看这场景还是愣了一愣。直到看见年轻人身上胡乱套着的官服,方才没有开口说话。
领头的小兵走上土台,传令官正踌躇着要不要上前,被身后人一推,差点摔在了台阶上。
四周的围观人群开始哄笑。
台上的年轻人听
过了小兵的低语,饶有兴趣地望着一脸尴尬地从台上爬起来的传令官:“你说,崔彦要来这里?”
他口齿清楚,是正经的官话,比那个小兵高明不知道几倍,让传令官心下稍微松了些许。
“是的。”他抬头望着年轻人,有几分怀疑,“您就是镇守此地的裨将?”
年轻人一眯眼:“怎么?你不信么?”
他这一动作,周围的人群立马安静了下来,几十上百双眼一齐看着台上的传令官,一瞬间连风都静了下来,只有锅中的沸水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泡。
传令官额上低下一滴汗,他强笑道:“怎会。”
他不转睛地望着高台上的人:“只是我实在好奇,这城中的人,都去哪了?”
在他的注视下,年轻人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那些人我安排了去处。”他向着座椅后一靠,冲着传令官遥遥捧起一碗酒,“倒是你,远到而来,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口肉喝杯酒再走?”
传令官低下头,不敢再看他:“多谢大人好意,但我还需赶回巡抚使大人身边……”
他还未说完,边上传来一声马啸。
传令官猛地抬头向台下望去。
那个之前帮他牵马的小兵抬起头同他对望着,那张还未长成的脸上露出露出一个血淋淋的笑来。
他手上的弯刀还在滴血,传令官骑来的马匹在逐渐蔓延开的血泊里抽搐着,一条腿孤零零地在地上。
“可惜啊。”
传令官一扭头,发现那位“裨将”已经走到了他身边。
年轻的“裨将”笑着搂住了传令官,不容分说地压着他走向了最中央的那口大锅。
他如同情人私语般,在传令官耳旁说着:“如果你走得不那么急,我还能让你死前吃一口饱饭呢。”
传令官眼瞳骤缩。
热汤沸腾间,他同汤中的骨肉对上了视线。
那是独属于人的五指。被泡涨的皮上还有一道伤疤,露出发白的皮肉。
一滴血滴在汤中。
传令官低头,看见自自己肚腹里刺出的弯刀,鲜红的液体自其上滚落。
“裨将”收回了刀,冷冷地吩咐道:“把他拎走。”
有两位大汉依言把台上的尸体拖走。
就在“裨将”擦拭着手中弯刀时,一旁的中年文官开口了:“没想到那个崔家小子来得这么快。”
“你可不要忘了同我们的约定。”
“裨将”,不,应该叫他蛮族小首领。
小首领目光沉郁,但转头间就消失无踪,他冲着那中年人笑得乖巧:“您说得是。”
他望着老人面前那个最大的锅:“您要和我们一起参加宴席吗?”
中年人厌恶地看了一眼那口锅:“人肉?”
“怎么会?”小首领笑着也望向锅中。
他抬首望着中年人,似是意有所指:“这可是羊肉哦?是整片草原上最美味的羊肉。”
中年人阴沉沉地看他一眼,明显没有相信他的话。
小首领也不恼,他回了主座,端起酒碗,对着一群人示意:“喝!”
围着他的军队开始欢呼。
乐声,歌声以及笑闹声重新响起。就在一旁的房间里,尸体遍布,孩童瞪大的眼无神地望向天空。
待到黄昏时分,城门大开,一队骑兵出了城。
在马匹踏起飞沙之时,城外的士兵缓缓瘫倒在地。
他遮面的夹袄散开,面色是死人一般的青白。
——
一星灯火炸了个爆鸣。路边的驿站里,马匹甩着尾,驱散着嗡嗡作响的蚊虫。
桌前的男子面容端正,望着灯火问:
“文郭还没回来么?”
门外正值夜的侍卫应道:“没有。”
忠心耿耿的侍卫劝说道:“大人,要不您还是去睡一觉吧?”
奉命纠察西北边境的新晋巡抚使崔彦摇摇头:“我睡不着。”
“一想起接下来的行程,我无论如何都是睡不着的。”
安静的夜里只有回荡在大漠中的风声。他们呼啸着,仿若哭泣。
灯火忽地震颤。
侍卫抬起头,遥遥望着那星夜里的一盏灯火:“大人,好像是文郭回来了!”
“是么?”崔彦高兴地站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咦?”
“怎么了?”
“……来的人是不是有点多?”
崔彦抬头。
就在他抬头的一瞬,自无边的黑暗里,忽地一支箭射来,擦过他的脸。凛冽的风在他脸上割出一道血痕。
他的表情僵在脸上。
“敌袭!是敌袭——”侍卫的话喊到一半,变成了一声痛呼。
崔彦望去,侍卫已经跪在了地上。
从房里透出的灯火照出插在他背上的箭矢。
崔彦惊惶地抬头四望,无月夜里的沙漠仿佛成了漆黑的浪潮,轻易地能将人吞噬,而他手足无措地站在这一星光明的庇佑下,就连想逃都无法逃脱。
好在他这一声喊醒了驿站里的打更人。铜锣骤然敲响,驻扎的一队府兵跳出门来,与崔彦同行的其他侍卫也着急忙慌地冒头,在一片混乱中把僵立在门口的崔彦拉了回来:“我的大人诶!您还傻站着干嘛?”
崔彦猛地反应过来:“外面还有人!”
驿站长拉出想要冲出去的崔彦:“大人您别乱跑啊!我们会把人救进来的!”
看着两个府兵把中箭的侍卫搬进来,崔彦才稍稍订下心神,抬头问向驿站站长:“为什么会有人攻过来?”
须发花白的站长看着他锦白袍服上的暗纹,轻笑一声:“崔大人怕是没怎么出过关吧?”
“老头子这么些年岁也不是白长的,听说过河西崔氏之名。”
崔彦没有说话。
半夜被惊醒,这位老人家倒是比他这年轻人还精神些,行动间运布如飞,把堪比小堡垒的驿站各处豁口全都关上。
“小地方就是这样的,什么马贼流寇多的很啊,我都习惯咯。”
“没有人来清缴吗?”崔彦跟在他身后,“蓟梨州不就在不远处吗?”
老人忽地笑了出来。
“大人啊,您要知道,有些‘匪类’脱下那层皮,底下穿得可还是红衣啊。”
崔彦不说话,尽力跟在老人身后。
老人一路腿脚利索地爬上塔楼,等崔彦气踹嘘嘘地跟上他时,老人正从瞭望口里收回头。
“不妙啊。”崔彦听见他这么说。
“这位崔大人,你想活命吗?”老人转过头。
“什么?”崔彦一脸懵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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