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注视反应

劫后余生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

“小鬼，”东山忽然想起了刚才的始作俑者，一脸愤怒地走到担架前，揪起江南的盖布，“你在做什么？！”

小目正要上前，却给东山一手推开。

这个团体虽然是和谐的，但是不代表，没人会不生气。

“你刚才...”东山攥紧的拳头就要往江南的脸上打。

沂蒙呵斥着打断了东山，“住手！”

东山银牙啮动，发出咔咔的声响，看得出来他很愤怒，“他可是差点...”

“他是在救人，”沂蒙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手脚酸痛的感觉让他仄歪了一下，差点又扑倒了。

“沂蒙...”

“你先冷静一下，”沂蒙摆摆手，也不是怕东山真的下手，江南一两拳还是吃得消的。

“东山，你别扯坏了绷带，”小目很是担心，绷带开了江南就真的杀青了。

东山啐了一口，然后怒气冲冲地将江南扔回去，指着江南的鼻子道，“希望你可以解释。”

江南一直微笑着，觉得这人莫名有些可爱。

江南环顾了一下周围，显然不是所有人都像沂蒙一样了解自己，他们没有出来阻止东山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们以前没有遇到过老虎吧？”解释问题的第一步要提出问题。

“这有什么关系吗?”东山抱手而立。

沂蒙点点头，“确实，除了见过一些蟒蛇之类的猛禽，这老虎是头一遭。”

江南听到沂蒙的回答，有些无语，感情这家伙也没有明白自己带伤大吼的用意。

日已然西斜，刚才跟那畜生对峙耽搁不少时间，都有些晚。人影修长映在枯黄的草叶上，太阳高度角已经颇小了。

“那么老虎看到我们的时候，是第一次见到人类，”江南说话有些吃力了，毕竟失血量有点大了。

肚脐上一股暖热的热流在游走，黏黏的。

“这跟你激怒他有什么关系吗？”

“注视反应...”江南狠狠地咬了一口嘴唇，痛得锥心。

“注视反应？”东山不了解生物学，自然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他有注视反应...”好晕。江南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就像饮醉了一般，手无力，脚无力，意识溃散...

“江南！”小目站得近一眼就看出来江南的不对劲，也不管东山什么解释的，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

“睡...睡会，”手下垂。

任凭小目呼喊也不管用。

“快回村庄...”

...

...

其实注视反应也是江南赌的，老虎如此戒备，迟迟不攻击，多半是害怕的。

当生物第一次遇到新的物种的时候，通常会长久注视。婴儿小的时候，在他未完成语言习得的时候，就会有这种反应。（比如他没有见过苹果，你放一个苹果在前面，他就会注视良久，第二次则不会。若是你用纸将苹果挡住拿走，撤开纸也会触发注视反应。反过来，也同样会产生。条件在于第一次出现）

兵法有云，强则示之以弱，弱则示之以强，欲取先予。虚实之道非高手不可驾驭。

老虎会被吓跑，关键还是在于，它不了解人，太年轻，不知社会套路深。

...

昏过去的江南做了一个梦。

他站在地球上俯瞰世界，整个地球，蓝色和白色很漂亮。在这里看不见任何一个人。

遥远的头顶上是一颗灼热的火球，正喷射着火焰，蔚为壮观。

漆黑的深空远处，一粒一粒的星火闪耀着，不可胜记其数。他们的光亮穿越了亘古的时间，来到他的眼睛里。光存在的时间甚至已经熬过了他的发送者。

宇宙的一切，被时间支配着，此时灿烂，彼时消亡。磨灭这一切的时间是一把重剑无刃无锋，生命的在他的注视下从襁褓中诞生，然后死亡。无论多么夺目的美丽，唯有死神可以配享。

庞大的舰队在漆黑里穿行，在星云里漫步，舰队上的生命早已凋零，出发的时候幼稚的文明，飞出星云的时候已经成熟。

然后被一只巨手捕获，如同秋日的农民收获瓜果一样摘下，那只手没有任何的悲悯，折断了这只繁衍万年的幼婴的脖子。

那只手不曾停留，伸向了其他的星云，何等的威力，将星系解体为尘埃。将星河当做燃料，在黑色的油布上作画，一笔银河。

他听到了悲伤的声音，挣扎而无力。

那双手也在悲伤，它不为碾碎的一切哀伤，而是为他自己悲伤。呵，多么了不起的歌者，辉煌的歌者。

书中有言，天道远，人道迩。江南所在的这个梦境里，人道远，天道也远。

一点眼泪从眼角滴落下去，在漆黑里没有泛起一点波澜，深沉的一切不能穿透。

江南感到了一种恒久的孤独，缥缈若孤鸿之影，矫矫似华顶之云。

人类已经灭绝了。这是一个基本正确的结论。

最后的一个族群在挣扎，却是一曲挽歌，悲壮而毫无意义。

两百人的族群吗？太少了。

文明赖以成立的条件：具有足以延续的生物总群数量、独立的意识、物质成就。人已经失去其二。

两百人的族群数量，连面对自然风险的能力都没有。人在几百万年的净化岁月里，失去了多少数目，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泥石流，死亡的数量都远超两百人。

但是...

江南漂流在无尽的黑暗里，漂流在星河湖海的璀璨里...

天生蒸民，岂可轻易弃置，求生的本能，多么完美的基因杰作，催动着一切存在反应可能的生物保全生命。若世上的一切存在都有其合理性，那么活着的本能，将是最合理的一条。

作为兵器，江南觉得自己存在的意义，不是去战斗，甚至不是去拯救，而是符合意志地去求生。

兵器？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和苏教授的故事。

江南的童年有些不寻常，他自记事起，他就在书斋里度过。

苏教授告诉他，人类有许多武器，枪、炮、飞船、核弹...但都只是相当幼稚的玩具，无论是攻击还是防守，漏洞重重且不可避免。最终的武器只能是头脑，武器也需要灵魂。

那个时候江南把苏教授的话，当做一种闲谈来听，但是现在江南觉得这些是有必要的。

战斗的两个规则，第一了解你的敌人，第二了解你自己，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最后一条雷霆一击除恶务尽。

不管是什么敌人，只要挡在我活下去的路，那么对不起，麻烦你死一下。

拳头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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