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上山

　　这世道就是这样子的。
　　最穷的人，总是面临着最艰难的生存挑战。
　　南城这贫苦野蛮的街坊，没有人同你讲道理，这是连官老爷都懒得管的地界儿。
　　姬落青想拉住自己的哥哥，可是她实在太瘦弱了，她完全没有力气。
　　姬落痕踹开了那扇早就岌岌可危的破木门。
　　门后，原本属于他和妹妹的小屋里，围着桌子，坐了六七条人影。
　　姬落痕扫了一眼，看清楚了。
　　是西城街上的一群乞丐。
　　他们不仅人多势众，而且是乞丐中最上层的那群人，他们虽然是乞丐身份，可是一个个总能吃得满嘴流油。他们是穷苦人群中的特例，他们下边，有不知道多少个乞丐在供奉着，匍匐着，他们从那些更底层更困苦的乞丐身上压榨血汗，吸取养分。
　　这群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姬落痕与他们本来根本毫无交集。
　　“是谁让你们闯进我家的？”姬落痕问道。
　　“你家？”一个瞎了一只眼，正蹲坐在桌面上的乞丐笑了起来，周围的几个人也跟着他笑了起来。仿佛姬落痕的这句话，十分好笑似的。
　　“这屋子，咱哥几个看上了，从今天起，这儿是我们的地盘。”
　　姬落痕愤怒了，他双眼中布满血丝，他踏步往前，捏紧了拳头。
　　身后妹妹死死地拉着他。
　　“哥！咱们走吧！家没了我们可以再找！哥你不要跟他们冲突啊！”
　　姬落青语带哭腔，声音嘶哑。
　　对面那群大乞丐站了起来，黑压压一片，阴影盖住了这兄妹两人。
　　姬落痕不怕死，更不怕他们，他骨子里带着一种野兽般的凶厉和坚韧。
　　可是，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的话，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但他有个妹妹。
　　所以，当那群大乞丐开始向他们走过来的时候，姬落痕冷静了下来。
　　他站住脚步，收敛起怒容，弯了腰。
　　“抱歉。”
　　姬落痕道歉了，很诚恳，然后他和妹妹就被扔出了这间本属于他们的屋子。
　　破门被摔上了，那群乞丐没有再过度地难为姬落痕。
　　“哥，他们那么多人，而且我听说过，这群人心狠手辣，他们……”
　　姬落痕蹲下身子开始捡拾被褥等物，妹妹在旁边担心地说着。
　　姬落痕打断妹妹，“我知道，所以我道了歉。刚才如果我不弯腰，卸我条胳膊卸我条腿，那帮人做得出来。”
　　姬落痕说得冷静轻巧，可是听在妹妹耳朵里，却吓得她快要哭出来。
　　姬落痕将被褥抱在怀里，揉了揉妹妹的脑袋，“没事儿的，就算为了你，我也会顾好我自己的。把那铁锅背上，还有给你熬药的小钵。就像你说的，家没了，咱可以再找。”
　　“嗯！”见哥哥不再冲动，姬落青抹了把眼泪，跑过去将泥泞里的铁锅捡了起来。
　　姬落痕看了看妹妹的背影，他收敛起嘴角的弧度，回过头，死死地盯了一眼那扇破门，那间小屋。
　　然后，他抱着被褥和琐碎的小物件，和妹妹一起，转身离开了他们的家。
　　说话的时候总是简单容易的，可是真的要找到像原来那间屋子一样的居所，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天黑了，找了一整天的兄妹俩无处可去。
　　南城那条荒僻的街上，但凡能够遮风挡雨的破屋烂瓦，早就被人占据了。虽然那种所属并不稳定，就像他们今天一样，主人会随时被更凶的人赶出来。但是，就算只能拥有一个晚上，能够避风的地方，总是比野地荒郊要强得多。
　　姬落青受不得风吹，姬落痕也不敢带着妹妹往更远处，更偏僻的地方去找。
　　没有办法了，他领着妹妹离开了空气中都是贫苦的南城。
　　他们往洛阳城中那高墙林立的街坊走去。
　　只因天色渐暗，刮起了风，而风中，有雨水的味道。
　　要下雨了，他们必须找到躲雨的地方。而城南的破街，连一片给他们挡雨的瓦片都没有。
　　因此，他们只能找那最高的墙，最宽的屋檐，尽可能地让姬落青少受一点儿风吹雨淋。
　　她今日刚病得昏死过去，再不能忍受煎熬了。
　　在一处后巷大门之外，姬落痕和姬落青在石阶上拢了一堆火。
　　兄妹二人挤在一起，盖着一床并不很厚的被子。
　　巷子里露出一截暗淡的天幕，有银白电蛇闪过，而后雷声隆隆，雨水，淅淅沥沥浇了下来。
　　姬落痕缩了缩伸出屋檐外头的脚，防止脚上的草鞋被雨淋湿。
　　雨水落在青砖上，堆积出一个个小水凼，水凼中，偶尔会晃荡出一两颗星星。
　　姬落痕双眼无神地看着不远处后巷里的一个水坑，他没有数星星，也没有数雨水溅出的涟漪的圈数。
　　他在想着，没了栖身的屋子，今夜过后，他们该去何处安身。
　　“哥，你冷不冷？”
　　怀中的妹妹仰起头，看着姬落痕。
　　怕落青受了风，所以姬落痕将她裹得很严实。
　　“我没事儿，你冷么？”
　　“不冷。”
　　“再等一会儿，你的药马上就煎好了。”脚下的火堆上，放着姬落青吃药的铁钵，里头的药汤咕咕嘟嘟。
　　姬落青闭上眼，靠在哥哥胸膛上，她很安静。
　　“哥，听见了吗？背后这户人家院里边，有唱戏的声音。”
　　“嗯……高朋满座，觥筹交错……里边的人冷不着饿不着，他们的日子倒真是快活。”姬落痕语声淡漠地道。
　　听了哥哥的话，姬落青笑起来，“哥，你从哪里学会的这样说话？”
　　“街边的说书先生说的，一说起王府皇宫里的宴会，他就用这俩词儿。”
　　“哥，你说那些大人物家里的宴席，是不是真的很热闹？”
　　“应该是真的。”
　　“哥，我也想去看一看。”
　　姬落痕低下头，望着蜷缩在自己怀里的妹妹，他扯动嘴角，笑道：“有机会的。”
　　正说着，呼呼的风声响起来，然后一张凌乱的纸张刮过，挂在了姬落痕伸出去的脚踝上。
　　他捡起纸张，泛黄而且洇湿了大半的纸上，用粗糙的笔墨画着一座寺庙的山门。
　　姬落痕知道，这是城外山上恩济寺送给香客包裹素斋用的素纸。
　　看了两眼，姬落痕对妹妹道：“落青，明日，咱们去趟恩济寺吧，去替你烧烧纸，求求好运。”
　　“嗯！我也想念恩济寺里不用花钱的素斋了。”姬落青眯眼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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