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兔死狗烹

　　这场徒步逐渐进入了尾声，同学们也大都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眼看着就要体力不支。

　　与此同时，天空似乎也哭够了，从声嘶力竭的哭喊到断断续续的抽泣，终于宣告闹剧的落幕。

　　总算是等到云开雾散。

　　随行的记者们早已顶不住，但凡拍够了素材，纷纷半途搭上学校的救助车，直达终点静候。

　　几个随行的班主任意识到孩子们的负重前行快到身体极限了，生怕有一个在半途中倒下。他们赶紧聚起来开个紧急小会，七嘴八舌下讨论出了一个鼓舞军心的方法：大合唱。

　　被班主任小应“丢弃”的八班从隔壁班级得到了官方消息：每个班有组织、有纪律地进行大合唱！

　　班长陶然跟顾矜商量了一下，得出一个格外真实的结论：咱班只会合唱《强军战歌》——军训的时候每次饭点前都得唱到教官满意，才能开饭。

　　吼完第三遍强军战歌，许迦的嗓子濒临报废。

　　“不是吧，还唱《强军战歌》？我怎么觉着不仅鼓舞不了士气，还更累了。”

　　许迦敏感的捕捉到几句参差不齐的“听吧新征程号角吹响，强军目标召唤在前方”，感到害怕。

　　想不到并不怎么熟悉的庄烨转过头回应她：“学委，不是谁都像你这样用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发声。”

　　许迦维持微笑。

　　“有一说一，学委你唱歌真的好听。”庄烨真诚夸赞。

　　许迦嘴角继续上扬，弯出一个美好的弧度：“很恐怖。”

　　庄烨很上道：“呸呸呸，我的错。学委这把嗓子，不做歌手可惜了。林祯怎么回事？我估摸着是被雨淋的有些糊涂，学委可不要放在心上。”

　　“嗯。”许迦笑吟吟地点了下头，闭口不谈放不放在心上。

　　不知是不是“许迦们”的抱怨感化到了班主任们，只见他们大手一挥，慈悲道：“同学们随便唱吧，也不是非得唱《强军战歌》！”

　　显而易见，老师们也听不下去这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了。

　　就这样，各个班级开起了露天演唱会。高一（8）班不甘示弱，以一首火遍大江南北的洗脑神曲《PPAP》先发制人，引得路人驻足观望。

　　简单易懂的英文短句，配上PICO大叔滑稽的舞步，轻而易举俘获了全球青少年的芳心。一开始还有一小撮同学本着洗脑神曲配不上我的高贵气质的思想，不屑于参与群魔乱舞。

　　可惜除了从始至终游离于队伍之外的林祯，没有人高冷到最后……

　　萎靡不振的气氛一点即燃，同学们惊讶于排在自己前后左右的小伙伴们都是行走的CD机，还是实时更新曲库的那种。

　　现场甚至转化为EXO、TFBOYS、Bigbang、薛之谦等当红偶像的大型粉丝认清现场。

　　林祯自觉地远离喧嚣。沿路香樟树所铺就的绿荫，是他此时此刻唯一的容身之地。

　　美中不足的，是灰扑扑的地面上蒙混过关的那几点光斑。

　　林祯打小对明星不感冒，尽管妈妈有时会在家里播放经典老歌的唱片，他也仅限于听着耳熟，从来对不上歌名，更不用说歌手了。

　　唯一的意外是许嵩。

　　初二那年的林祯，还是个闪闪发光、怼天怼地怼空气的小男孩，恋爱知识完全来源于畅销书。

　　书上说：要想增加对方的好感，就要增加共同话题（了解对方的兴趣爱好）。

　　彼时，他的狗头军师们第一时间获取了“女神档案”。她喜欢一个名叫许嵩的网络歌手。

　　为了早日拿下她，林祯在MP3里下载了许嵩所有的歌。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不抱什么期望，他准备好当晚就是强忍着不适也要把所有的歌都听一遍，不能教哥们几个看了笑话。

　　连着几首都是基调忧郁的伤心情歌，林祯听得昏昏欲睡。

　　直到一句“来者可追，文过饰非”倾泻而出，他难以置信地在床上挺身坐起，双手不住摩挲着泛着微光的MP3。

　　屏幕上的一行小字：许嵩《伴虎》

　　林祯一遍遍重复着这寥寥几字，喃喃道：伴君如伴虎啊。悲壮的歌声冲刷掉他的浮躁，只觉悲凉。

　　金銮殿上群臣高呼“万岁”，不怒自威的君主受万人敬仰，他从容地走向万众瞩目的龙椅。

　　恍惚间，林祯看到殿檐上坐着两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他们趁夜色苍茫，在此把酒言志。

　　“自明日起你就是当朝太子了，多少人虎视眈眈的位置，以后可要万事小心。”

　　“放心！我想要成为一位受万人敬仰的好皇帝！说到这个，哥，你有什么打算？”

　　“我啊？想做个大将军。”

　　“啊！为什么？”

　　“当个大将军帅呗！”

　　“战场绝非儿戏，我怕……”

　　“怕什么？你守着江山百姓，我护着你！”

　　“说什么胡话，我要你护着吗？”

　　“太子爷，这就翻脸不认我这个哥了吗？”

　　“什么太子爷！你，是我一辈子的哥。”

　　……

　　眼前是保和殿内，两个少年不复当年模样，如今已是身姿挺拔、独当一面的青年。

　　“臣闻皇上忧心南方叛乱之事，臣请命率军出征。”

　　“不行！朕知你身经百战而不败。可此次动乱不同往日，不可轻敌。且你前日才回来，只管在家好好休整。”

　　“皇上！臣……”

　　“此处仅你我二人，哥，能不这么生疏吗？你真的不能去，这一遭怕是有去无回！”

　　“不是生疏，是君臣之道。皇上，臣从没怕过什么，包括死。”

　　……

　　那一年腊月，那位金戈铁马，所向披靡的大将军第一次血染沙场。

　　多少次从鬼门关抢回来，多少次经历血流成河的战场……多少次单枪匹马突出重围？数不清了。

　　三年光阴，将军终是凯旋而归，纵是残甲铁衣，伤痕累累，却有绝代风华。百姓视将军为天神下凡，拯救苍生。

　　……

　　将军只身入殿复诏，不见皇帝身影，只见案台上一把鸳鸯酒壶。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诚如范蠡所言：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

　　皇上在暗处看着将军毫不犹疑地提壶一饮而尽，顿足稍许后，转身离去。

　　这偌大宫廷，只有金銮殿上那屋檐，是皇上不愿正视之处。

　　恍惚间耳畔又传来哥的声音“你守着百姓江山，我护着你”。

　　……

　　林祯久久不能回神。

　　没人知道，自那刻起他有多么认真地把一位歌手埋藏到心底。

　　林祯那晚兴奋的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比任何一次更想见她，想与她一起分享他心中的热血沸腾。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

　　按捺不住心中的欣赏与期待，他一见面便问她：“你喜欢的歌手是许嵩吧！喜欢他的哪些歌？”

　　“许嵩啊。挺喜欢的，我还喜欢汪苏泷，阿悄，徐良这几个同类型的网络歌手。”她长相温柔娴静，处事优雅得体，很符合青春期男孩子们对女友的幻想。更可贵的是，她的成绩是年级段数一数二的，的确担得起男孩子们“女神”这一称号：“其实我主要就喜欢他那几首情歌，其余的那些非主流歌曲我也就接受不来。”

　　林祯的心里空落落的，就好像是双手小心翼翼捧上一枚自己视若珍宝的贝壳，本以为她也会喜欢。事实上这贝壳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需要我给你推荐几首吗？”见林祯沉默了，她便体贴问道。

　　她对与自己旗鼓相当的林祯自然很有好感，才会“走下神坛”，对他这样关切。

　　“不用了，谢谢。”林祯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没有几个来回就心不在焉地结束了话题。

　　哪里非主流？

　　那是不谄媚逢迎，不随波逐流的坚守啊！

　　俞伯牙与钟子期，着实令人羡煞。

　　……

　　尝过坠落悬崖的滋味，林祯毫不犹豫地斩断一切留恋与牵挂，唯一舍不得放下的，是那个仅存一人歌声的MP3。

　　他大概，也算是追过星的人吧？

　　“丑八怪~能否别把灯打开，我要的爱~在漆黑一片的舞台~”

　　这首歌把林祯成功地拉回现实，他很快就精准捕捉到这首歌的歌词，甚至兴味盎然地品了品此中真意。

　　他自嘲地笑了笑：林祯，这多像一幅自画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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