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

李安犹豫起来。

        事实上，前一刻他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说服希斯.莱杰出演恩尼斯.德尔玛，为此不惜调整拍摄时间配合希斯.莱杰的档期，甚至得罪派拉蒙的荣誉制作人迈克尔.科斯蒂根他也不在乎——他不是没想过妥协，在国内，至少在港台地区他可以说一不二，因为那里的电影拍摄遵从导演中心制，以他在电影界的地位，没有人会给他掣肘，但好莱坞不一样，在好莱坞，一部电影的制作往往是多方博弈的结果，导演在这条产业链里的功能只占一部分，话语权也只有一部分，除非他已经成为无人能及的导演大拿，否则他始终无法摆脱这一套规则。而李安很清楚他远远还没有达到这个高度，即使他已经拿过不少奥斯卡提名，甚至因为得到了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奖，但在美国人眼中，这些都不是什么太了不起的成就，尤其他是一个华人，走导演这条路要比其他人更艰难，连这样极具争议的低成本电影，也要遭到无数人的拒绝之后才来到他面前。所以李安的确尝试过平衡各方的关系，在已经认可希斯.莱杰的表演后，依然同意其他演员试镜恩尼斯.德尔玛一角——本来他认为可以继续说服希斯.莱杰，但迈克尔.科斯蒂根显然已经受够了希斯.莱杰的犹豫不决，不想再拖延剧组的拍摄工作。

        但事实证明，之后好几个来试镜的演员，他们对恩尼斯.德尔玛的诠释都无法说服李安。李安性格里属于艺术家的择善固执的一面让他没法忍受在明知有更好选择的前提下，去选择一个次好的。因此他决定让妥协见鬼去！

        沃格特是最后一个来试镜的演员。wma的“经纪人之王”迈克尔.克拉克亲自打电话给李安，说是“一个惊喜”，拒绝透露试镜演员的信息。李安对这种故弄玄虚没有好感，但当初在他失业了快一年，正为前途感到茫然时，wma的签约邀请令他重拾了一些信心，而他在签约后又失业了五年，wma始终没有放弃他，李安开始觉得感激。他重新站起来，取得成功后，他才知道自己得到的待遇背后有迈克尔.克拉克的手笔。无论如何，由迈克尔.克拉克亲自介绍的人，一次试镜这个面子，李安必定会给。

        李安只是没想到这个所谓的“惊喜”是沃格特。他的妻子林慧嘉和中文名林敏嘉的安妮亲如姐妹，一向对妻子唯命是从的李安也当林敏嘉的孩子是自己的外甥。他可从来没有忘记过沃格特这个叛逆却在自己面前总是吃瘪的漂亮小家伙！

        平心而论，即使沃格特站在他面前，李安也并不看好他出演恩尼斯.德尔玛。年纪轻，外表英俊得太醒目，外向活泼的性格不合适，演同性恋的角色又必然惹来争议，他不确定事后妻子和安妮会不会对他咆哮，指责他把沃格特引入歧途……

        可是这是沃格特的第一次尝试涉足电影——他已经数不清妻子在他面前提过多少次对沃格特的担忧。沃格特的叛逆，沃格特像游魂一样的流离浪荡，沃格特和他父亲的对抗，沃格特人所共见的表演天赋，沃格特对成为演员的抗拒……毫无疑问，沃格特是菲斯特家的问题少年。现在，好不容易沃格特终于“正正经经”想做一件事，李安怎么忍心做残忍拒绝他的那个？

        沃格特已经出人意料地在百老汇饰演魅影这个经典角色，还签约wma，他这么努力……

        “？”沃格特见李安很是挣扎地看着他，仿佛一个忧心忡忡的老妈子，无声释放他的“慈爱的光辉”，沃格特顿时打了个冷颤。

        他是演好还是不演好呢？不演，花了那么大力气为他争取的兰斯一定会杀了他。演吧似乎还和小时候见的一样恐怖……

        最后，李安轻吁一口气，用鼓励的语气说：“沃格，你可以试一试。”

        对，不能打击孩子的积极性。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什么都不做就先否决他。即使试过后的结果依然不好，他也会用一种更为温和的方式安慰他，让他不要放弃，继续努力。

        被鼓励的沃格特：总觉得更恐怖了……qaq

        李安和沃格特再次出现在试镜现场时，两人的表情和之前截然不同，李安笑得如春风拂面，沃格特却脸有土色，好像受了什么打击，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箍住了似的。

        试镜现场的气氛也发生了转变，兰斯.克拉克正愉快地和派拉蒙的荣誉制作人迈克尔.科斯蒂根交谈，后者脸上已经重新出现笑容。同时，两人身边的制作人兼编剧詹姆士.沙姆斯、杰克.吉伦哈尔也没有受到冷落，兰斯在和迈克尔.科斯蒂根说话的间隙，会时不时和他们说上话，友好的态度令人难以生出恶感，连站得稍远一些，双手环胸不知在想什么的希斯.莱杰脸上也没有不高兴的神色。由此可见，兰斯的交际能力相当不错。

        “李，既然沃格特.佩斯顿是来试镜的，我们应该让他试一试。”迈克尔.科斯蒂根先声夺人说。

        李安淡淡一笑：“事实上，我必须向你们介绍，沃格特.佩斯顿，我的外甥。”

        “哦，这可真是……令人惊讶！”迈克尔.科斯蒂根环视在场的人，对上希斯.莱杰时刻意顿了顿，抬高声音说。他的语气十分微妙，反对选择希斯.莱杰以外的演员饰演恩尼斯.德尔玛的李安，最后一个前来试镜的人却是他的外甥？

        李安恳切说：“不错，非常调皮的小家伙，瞒住了所有人。”他轻斥又带着疼爱地看了沃格特一眼。

        沃格特下意识立正站好，挠挠脸笑出八颗牙齿。

        兰斯不着痕迹微微侧了侧脸，肩膀可疑地抖动了一下。

        迈克尔.科斯蒂根哈哈一笑：“别生气，李，美国的年轻人都爱这一套！我们对他们无可奈何，他们就得意了！”

        “谁说不是呢？”对迈克尔.科斯蒂根字里行间的机锋，李安始终应对温和。

        迈克尔.科斯蒂根拍拍他的脑袋：“好吧、好吧，李，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既然是你的外甥，我们更期待他的表现，看在上帝的份上，让他表演一段！”

        “我没有意见。”李安点点头，“可是，鉴于我和沃格的亲戚关系，我需要避嫌。莱杰先生，你能代替我当一次评委吗？”

        希斯.莱杰意外地张了张嘴。要知道，他对李安这位华人导演颇有好感，李安真诚耐心的邀请一直很打动他，如果不是他的档期太紧张，他的经纪人又极力反对他接拍，他肯定已经答应出演了。拒绝李安他始终心存愧疚，所以才会出现在试镜现场——他希望能亲眼确定剧组选到合适的人，否则他无法安心。但刚刚迈克尔.科斯蒂根的挑拨和李安对沃格特的态度还是对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他开始怀疑李安是不是真如他所说的那么看中他出演恩尼斯.德尔玛？

        但李安同意让沃格特试镜之后的话显然令所有人都错愕了。

        “李，这没有必要吧？”迈克尔.科斯蒂根“啧”了一声，“我们都相信你会公事公办。”

        “谢谢你，迈克尔，但是我坚持，希望你可以理解。”李安认真又坚定说，“我相信你们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包括莱杰先生，我们都知道这部电影需要什么样的演员。”

        包括迈克尔.科斯蒂根在内，所有人都有所触动。在筹拍之前，他们已经清楚知道这会是一部“艰难”的电影，它是那么的令人厌恶又忍不住心生向往。无论制片方还是发行方都对电影的盈利不抱希望，连冲奥也不确定，一切都显得很渺茫。但是，他们还是选择拍了，怀着一个不那么功利的目的，已经选好的演员的片酬基本都是象征性的，即使是目前片酬最高的杰克.吉伦哈尔也只有六十万美元，一个对于一部电影的主演来说极低的身价。

        不得不说李安的处事态度实在很难激起别人的恶感。刚才对李安坚持选择希斯.莱杰出演而升起的恼怒渐渐散去，迈克尔.科斯蒂根无可奈何说：“well，如你所愿，如果你不怕你的小家伙因此而讨厌你。”他开玩笑地对沃格特眨眨眼，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如果他敢，回去后我会好好教训他，你知道，‘time-out’。”李安幽默说。“time-out”是大多数美国家庭惩罚孩子的一种方式，“计时隔离”，类似中国的关禁闭，具体一点的比如罚站、罚不准看电视、关洗手间之类。

        嘿，还真把他当小孩子！沃格特瞪着眼，敢怒不敢言。

        他的表情非常活灵活现，把大家都逗笑了。

        詹姆士.沙姆斯趁机说：“沃格，right？准备试镜吧！李，我知道你不会允许他用原来的试镜剧本，那么，你想让他怎么做呢？”

        李安含笑点点头。这正是他的打算，既然要避嫌，就避嫌到底。

        见状，沃格特欲哭无泪。他还以为看在亲戚的份上，李安会给他一些方便。但现在，妥妥是增加难度的节奏。

        果然，李安说：“随你怎么演，沃格，给我们你对恩尼斯.德尔玛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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