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女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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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怎么不报告?站在门口干什么?”虞美玲面色冷峻,厉声责问,可脸上尚未褪去的一丝红晕出卖了她。
“报告长官,我看您正在画画,怕打扰您就没进来。”岳明伦的回答有风险,或化险为夷,或火上浇油。
“看《画皮》吗?”虞美玲不温不怒,却问了个危机四伏的问题。
《聊斋志异》中《画皮》里的绝美女子唯是个专食人心的狐妖,博览群书的岳明伦自然知道这是个死局,无论怎么回答都不合适。
“长官,我看的是《花木兰》。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岳明伦巧妙地避开了这个难缠的问题。
虞美玲原是大家闺秀,自幼遍读典籍,聪颖过人。在燕京大学教育系读书时,怀报爱国之心误入法西斯青年组织“青年革命同志会(三青团前身)”。接受谍报培训,赴日以留学生身份搜集情报,屡立奇功,后因身份暴露入狱,受尽酷刑,毫不变节。戴笠通过秘密渠道用捕获三名日谍进行交换,才将她营救回国。
虞美玲冰雪聪明,自然知道岳明伦用《木兰辞》里木兰归来、喜换女妆的“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一句来形容刚才自己修眉的一幕,可谓思维敏捷,满腹经纶,心中不禁窃喜。
“不愧是河大的才子,你这个文学社的副社长看来并非浪得虚名。”虞美玲的赞道。
岳明伦不禁暗自吃了一惊,自己在河社担任副社长一职不过半年就弃笔从戎了,看来特务组对自己的调查非常详尽。
“有意外吧?我还知道你家有开封城最大的岳记绸缎庄,你有一个姐姐嫁给了郑州京汉铁路局的鲁姓工程师。你因为张贴学运标语被警局训诫过,后来因为你非要弃笔从戎,你父亲开封商会副会长岳庭俊不惜降低身价找到警局局长送了三条黄鱼销毁了你的案底。我的这些都没错吧?”虞美玲望着岳明伦惊愕的神情略显得意的。
“虞主任,你叫我过来不会只是告诉我这些我早已知道的事吧?”岳明伦不想过多地与虞美玲纠缠于自己的过去,纠缠的越多对自己越不利。
“经过我们的调查,你参加学运也不过是少不经事的冲动之举,其他都很清白,属于党国“基本可用”的范畴里。”虞美玲摇了摇手中岳明伦的军官档案。
“呵呵,基本可用,那我岂不是还要谢谢党国对我的栽培和信任。”岳明伦的话软中带刺。
“哦,听你和赵兴邦的关系不错?”虞美玲轻描淡写地问道。
“是的,他是山东单县人,和我老家开封离得不算远,算得上是半个老乡吧。他自幼父母双亡,孤苦伶仃,我对他的照顾多一些,当个弟弟看待。”岳明伦不明白这个督查室主任怎么会对一个毫不起眼的普通士兵感兴趣。
“由于071的人员较多,成分复杂,时间紧任务重,我们对士兵的审核相对仓促,难免会有一些遗漏。像赵兴邦这样的孤儿,不适合待在071。”
“什么意思?没有人质握在你们手中不放心吗?这是彻头彻尾的绑架,比上海滩的青帮高尚不到哪去!”岳明伦很聪明,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他对这种卑鄙的手段很是不齿。
“使用什么方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降低071人员叛逃的风险。岳连副,难道你有什么更直接有效的办法吗?”虞美玲望着眼前这个浓眉大眼,一脸正气的中尉军官。
岳明伦此刻也的确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但他了解这些特务的辛辣手段,不禁为赵兴邦担心起来,“那你们准备拿他怎么样?”
虞美玲读懂了岳明伦对部下的关切,淡然地:“你放心,不怎样,我们正在云南修建大量的战备机场,需要很多的劳工。那里地处大后方,远离战火,绝对安全。”
岳明伦知道自古滇地条件恶劣、疾病丛生,在那里修机场和服苦役的犯人没什么两样,几乎可以是九死一生。
“虞主任,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他才十七八岁,还是个孩子。”岳明伦近乎哀求地。
“办法倒是有,这也是我叫你来的目的。”她从抽屉里掏出一份写好的文书放在办公桌上。
“什么办法?”岳明伦急切地想知道。
“你为赵兴邦作保,当然筹码是你的家人,你愿意吗?”虞美玲了解到岳明伦和赵兴邦情同兄弟,故作此局,一可试探岳明伦,二可控制赵兴邦。
岳明伦摇摇头心里了声“卑鄙!”,捧起“具保书”仔细看了一遍,稍微迟疑了一下,拿起桌上的笔在具保人处签下自己的名字,摁上血红的指印。
虞美玲暗想这个看似白净文弱的书生还真可谓是剑胆琴心。“嗯,字写得不错,龙飞凤舞,苍劲有力。”这个惜字如金、高傲冰冷的虞美玲难得夸赞一个人,可此刻岳明伦剑眉紧锁,面色冷峻,似乎根本没听到。
“哦,还有一个孙富贵也是父母双亡,这个……”
“孙富贵?我们连没有这个人。”岳明伦打断了虞美玲的话,确定的。
“哦,忘了告诉你,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孙烟袋,这个名字你不会不知道吧?”虞美玲看着手中的档案头也没有抬。
孙烟袋是警卫连资格最老的老兵,作战经验丰富,转战南北,久经沙场,却每次都毫发无伤,在士兵中威信极高,可谓是警卫连的“兵王”。自己在警卫连两年只知道他叫孙烟袋,从没听过孙富贵这个名字,特务处的人真可谓无孔不入,无所不知。
“孙烟袋这个人倒是有,资格比我和金连长都老。呵呵,你们要是连他也怀疑,那警卫连就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岳明伦苦笑着。
“既然你觉得他那么可以信任,那正好你把他的字也一并签了吧。”虞美玲又掏出一份担保书推到了岳明伦面前。
岳明伦无奈地摇了摇头,再次拿起笔在孙烟袋的担保书上签了字。
“虞主任,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你可以回去了,顺便通知你们从88师带来的六个司机到我这里来进行一个例行询问。”虞美玲起身道。
“是!”岳明伦双脚磕碰,敬了一个礼,看都没再看虞美玲一眼,转身就走。望着这个阔步而去的背影,虞美玲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想再次相见的感觉。
回到连部,金铁吾正在到处找他,岳明伦把刚才被虞美玲召见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了金铁吾,只是隐瞒了“对镜贴花黄”那段。
金铁吾笑着道:“我那是个女魔头吧,你还不相信,这回信了吧?”
岳明伦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对了,铁吾,你找我什么事?”
“今晚有个押运任务,我带三排去,一排二排和机炮排继续警戒,连里的事儿就交给你了。”金铁吾拍拍岳明伦的肩膀,他对岳明伦的能力是绝对信任的,不需要过多的安排。
“嗯,放心吧,路上注意安全,你把警卫班全带上吧,那帮子这几天快憋疯了。”岳明伦笑着。
“好吧,让警卫班的也出去透透气。对了,障碍场和射击场的事姚主任已经答应了,你在家制订个训练计划,省得这帮子整天有劲没处使再捅出什么篓子来。”岳明伦了头。
071仓库里没有日月交替,星辰变幻,午夜时分依旧灯火通明,车水马龙。
十六辆刚检修好的军用卡车分成四排整齐地排列着,占满了整个转运场,每辆车的大灯上都覆盖着一层红布。每车两名司机,四名输送连的军工,两名警卫连的持枪士兵,都站在车旁,输送连长齐德胜亲自驾驶头车。
警卫连三排长章铭和赵兴邦被分到了采购车上,两人都身穿黑色粗布衣褂的便装,腰里揣着德制二十响驳壳枪。
金铁吾身穿上尉军服,头戴钢盔,扎着腰带,脚蹬皮靴,枪套里装着一把勃朗宁手枪。一身戎装,英气逼人,拿着姚闻远的手令从东五号健步而出。
金铁吾下令“检查车辆!”,警卫连的士兵开始从前到后,从里到外把所有的汽车检查一遍,确认没有藏人和夹带货物。
“清人数!”警卫班长莫晓东逐车清人数,走到一辆吉普车前,吉普车里坐着军械科长潘万年和两名科员,除了司机都靠在座位上昏昏欲睡。
“长官,请您下车接受检查。”莫晓东敬了一个军礼,大声道。
穿着中校军服的潘万年翻翻眼,“你没看到这车上就四个人吗?”
“对不起,请您下车接受检查。”莫晓东又重复了一遍。
“真够烦的,下车,下车!”潘万年不耐烦得推开车门,对车上的三个人。
检查完毕,莫晓东跑步到金铁吾的面前敬礼,“报告连长,警卫连55人,运输连9人,军械科4人,总务科人,通讯科人,总计156人。车辆二十辆。”
金铁吾看看手中下午制定的运输方案和手令,核对了一番,人员车辆准确无误。
“登车!”金铁吾一声令下,所有人员都各自上车,车辆全部发动,洞内顿时充满了烟雾和刺鼻的废气味。
“妈的,我堂堂一个中校科长要听一个连长的摆布,这是什么事儿呀。”潘万年骂骂咧咧的上了车。
071仓库的车辆这次是倾巢而出,长长的车队开始缓缓移动。第一辆是金铁吾和警卫班乘坐的前卫车,第二辆是军械科的吉普车,接着是采购车和十六辆卡车,最后是警卫班的后卫车。
主洞口执勤的哨兵拦下了车队,金铁吾下车出示姚闻远的手令,士兵检查比对后抬杆放行。车队驶入主隧洞,打开车灯。走到机枪工事旁的停车检查的牌子前,车队停下,关闭大灯,两挺马克沁重机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车队,金铁吾下车。
“口令!”
“立春!”金铁吾答道。
门口两名士兵手拿电筒,仔细核对姚闻远的手令后,开始核对人员和车辆数,并逐车查看。当检查到采购车的车底时,两名士兵端枪大喝“别动!”并从车底拽出一个穿厨师制服的男子。
那男子抖如筛糠,汗如雨下,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求求你们放我走吧,我只是个做饭的,我来的时候我老娘就病重不起了,她只有我这一个儿子,我要给她养老送终呀!”
原来该男子是在汽车发动烟雾缭绕的时候,趁机钻进车底,扒住后梁,企图逃出071。
“你们两个先把他捆起来,继续检查车队,我们走后交给宪兵队处理。”金铁吾命令道。
两名士兵抽出厨师的腰带把他捆起来,然后检查完车队,抬开栏杆,对控制室里喊了一声“检查完毕,可以放行。”
“哗啦啦啦……”巨大的绞盘带动铁链,吊起了山门。空车出去的时候因为全是下坡,无须清理碎石,直接在石滩上碾过。
金铁吾的一号车第一个冲出隧道,外面凉风徐徐,满天星斗,车里的士兵都仰着脖子向外瞅,有几天没见过星星了。后面的车队鱼贯而出,瞪着一双双血红的眼睛,一头扎进茫茫群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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