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凤鸣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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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丞相，太后懿旨！”

        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宫殿外响起，姚真便应道：“进来吧。”

        只见一名脸目清秀的內侍慢慢走近宫殿，他脸上还带着斑斑泪痕，手上拿着一副锦帛，“姚丞相，太后懿旨，从此刻起，奉天内外，大军行动，俱受丞相谕令！”说着他拿出一道只有一半的虎符，“此乃大军虎符，请丞相收好。”

        蒙受如此重任的姚真，只是叹息一声，迈起老朽的双腿，上前接过虎符，“臣下接旨。”

        虎符入手，姚真心中泛起奇妙的涟漪。他知道这是虎符的防伪之妙，虎符乃皇室与军队的重要信物，自然有特殊神妙，但姚真也无暇研究其中奥秘了。

        忽然，姚真看向那名內侍，眼里有些惊奇，“公公，你不是……”

        內侍换上一副笑容，“丞相贵人事亡，某家是小雨子，刚才传达圣上驾崩消息的，正是舍地清晨。”

        “哦，对，我想起来了，”姚真一脸慨叹，看着小雨脸上的泪痕，他不由地点点头，“真是皇室忠臣啊。”

        “小雨子先行告退，太后那边还需要吾等侍候。”小雨认真地看了一眼姚真，“奉天，太后就拜托你了。”

        小雨子离开了，宫殿里又只剩下他们一群大周重臣，姚真转过头来，脸上只剩下老练和稳重，他看向在场唯一一名朱衣云服的官员，“赢统领，圣上驾崩，太后吩咐我暂时节制奉天，锦衣卫是否听我号令？”

        朱衣云服的中年人猛地一抱拳，“奉天七千锦衣卫，冲锋陷阵，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姚真大喊道，“传丞相谕令——”

        “锦衣卫巡查城内，但凡查到披甲不战者，格杀勿论！”

        “凡守城将士，必英勇杀敌，战端一开，即为死战之时！”

        “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立斩！”

        “临阵，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

        “敢违军令者，格杀勿论！”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文臣们万万想不到，平日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姚真竟然如此强悍，使用军战连坐法，此法除开帝商时期昙花一现，再无后者

        姚真军令之严厉，甚至连久经战阵，浴血万骨的牧流云也感到心惊。

        “忠义军那边如何回应？”姚真忽然问道。

        “已经十万加急多次派人去催了。”赵光义呸了一声，“但最新的一次回复，是‘军中哗变，无暇西顾’。李家那群混蛋是打定主意看戏了。”

        “少府卿李无孝，议郎李无仁呢？”

        “半个月就借着守丧的名义离开了。”徐安露出一个愤怒的笑容，“如果事非巧合，那么李家和古家就必定达成某种协议了！哈，李家这代人，名字还真没取错！”

        “尚未定论，不要谤言。”姚真淡淡压平了此事，然后他环视一周，说道，“如今奉天事危，百官必须以身作则，坚守各门，鼓励士气！”

        重臣们心中一惊，没等他们提出意见，姚真那平静却富含威严的声音已经再次响起：

        九门为奉天门户，现分牌诸将守护，如有丢失者，立斩！

        琳琅门，徐安！

        偃武门，姜承志！

        安民门，牧流云！

        象元门，赵光义！

        赞玄门，荀况！

        非攻门，墨翟！

        德胜门，于廷益！

        韬光门，姚真！

        他停了下来。

        这不是一个寻常的停顿，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还剩最后一道门他没说，这个门就是忠守门。

        忠守门是最为重要的门户，因为它就在奉天的正西，必然会直接面临古家的西凉铁骑，哪怕是姚真他本人都无法担负如此重任。

        可以预见，那里将会是一个炼狱绞肉机。

        不过他们也很好奇，姚真会将这个重任托付给谁？姚真已经摘出自己了，肯定是不会他。

        但除了他们这些重臣，又有谁能忠守奉天？

        而偏偏现在姚真脸上挂着一副不可明喻的复杂神色。

        众人并没有等多久，因为一个激昂的声音在会议上响起！

        “忠守门，姬王莽！”

        一个身披麟铠的年轻武将都后堂走了出来，他那坚定的眼神，告诉面前的大臣他没开玩笑。

        举起手止住众人的劝说，环顾众人，年轻武将昂声说道，“今古贼来犯，兄长被俘，圣上驾崩，吾王莽身为二皇子，责无旁贷！”

        “自姬氏从帝纣获此神器，受众人拥戴，诸位先祖兢兢业业，励精图治，为江山社稷呕心沥血，如今天地翻覆，外有蛮夷，内有叛贼，然姬氏千年江山，就由姬氏子孙来忠守！”

        牧流云老泪纵横，他劝说道，“但若二皇子你有何不测，朝廷如何是好？如今大皇子身死未明，四皇子、五皇子尚为年幼，姬氏血脉，全赖于二皇子你啊！”

        姬王莽一脸平静，“大兄之子，以及四弟五弟皆已送出奉天，等此战事了，再行接回。”

        老臣姜承志好奇地问道，“三皇子呢？”

        三皇子一直淡出朝廷视野里，除去王室中人，大臣们只知道三皇子已经是及冠之年，但是否习武，是否学文，身居何处，乃至姓名，一概不知。驾崩的先帝对三皇子尤其爱护，从没有透露出一丝信息。饶是八大世家的情报网，也没有找出这名隐藏极深的三皇子。

        “他，”姬王莽淡淡一笑，“还在奉天。”

        大臣们面面相觑，于廷益便说道，“如今朝廷事危，不如请三皇子前来商讨？”

        “不，他说，他留在奉天——”

        “只是看看姬氏怎么灭亡。”

        姬王莽抬起头，幽幽说道：“如果他觉得姬氏还有救，他就会站出来，以王者的身份。”

        “如果他觉得大局不可挽回，那么他就会成为推倒姬氏江山的最后一只手。”

        “以谋士的身份。”

        ——

        奉天很大，比其他府城都大。毕竟作为首都的存在，奉天必须具备一些特色。

        而其中一个特色，就是奉天府里，有山。

        是的，奉天是围绕着一座山建立的，虽然山不高，不广阔，但好歹也是山。

        山有一个好处，就在山顶上，看得比别人高。不过山顶这个特点很多人都知道，所以这时候很多人在山顶观看远方古烈强攻忠守门的战况。

        不过，山上还有一个位置一样有好视野，但却只有一小撮人知道。

        无他，这个位置是悬崖之下。

        这时候，就有五个白袖黑衣的蒙脸人站在在悬崖之下，他们没有看向西面的忠守门，而是紧紧注视着奉天府中心的府衙。

        “巳时过了，老二你输了，咳咳，”一个不停咳嗽，皮肤病白，黑衣面巾上画着‘四’字的年轻人笑道，“现在到我的时间了。”

        “老四，我也猜的是午时。”黑衣面巾画着‘五’字的年轻人低声说道，“你不能全占了……”

        “好好好，”老四连咳数声，大笑道，“那午时前一半，算我的时间，后一半，算你的时间。”

        老五愕然，连忙摇头，“不要，我要前半。”

        “不行，谁叫你不先提议。”老四得意举起一根手指，“说好了哦，除了老七，若是真的是午时前半时间出现变化，你们都输我一次了！”

        “我也猜的是午时，”黑色面巾上画着‘六’的年轻人忽然说道，“这样吧，午时前半的前半，算我的，午时前半的后半，算老四你的。”

        “不行——”老四刚说这句话，忽然奉天府衙爆出一阵喧哗之音。五人马上往下观望，只见无数骑兵从奉天府衙冲出，举起屠刀斩向混乱的百姓！而且府衙中还源源不断出现步兵，组成小队走街串巷，猎杀奉天守军和锦衣卫们。

        一时之间，奉天府内已经大乱！

        “我赢了，老四。”老六淡淡说道，旋即他转过头看向他旁边的人，“老七，我们只是无聊赌一下，你别太往心里去。”

        黑衣面巾上画着‘七’字的年轻人笑道，“我当然没往心里去。别忘了，当初是谁最先想到古军会利用府衙的九州传送阵进行奇袭。”

        明明是一个陈述句，老四却听成了询问，只见他捂着嘴巴咳咳数声，大声说道，“是我，是我最先想到的！”

        一直没有说话，很稳重的老二实在看不过去了，“明明是老六和大师兄同时想到，老四你瞎折腾什么。”

        “我最先喊出来的！”老四据理力争！

        “从听见古家叛乱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写下‘利用九州传送阵奇袭’的字条。”老二慢慢说道，“如果说话说得快就厉害，那我们都比不过你，老四你咳嗽频率这么密，你还是少说点话吧。”

        老二话里话外都是挖苦，老四却笑道，“多谢老二你关心。”

        “老七你说，”老六忽然问道，“谁打开了九州传送阵让古军传送过来？朝廷的人没这么傻，早就封锁了传送阵。”

        “皇帝被大哥气死前就下令彻底封锁传送阵了，”老七淡淡说道，仿佛被气死的只是一个陌生人，“九州传送阵是一柄双刃剑，皇室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会是谁打开了传送阵，让古军突袭？”虽然是老二问的问题，但此时五人心中都已经冒出答案。

        “只可能是內侍，”老四咳了两声，冷冷说出真相，“普天之下，唯一能让铁面知府相信是皇帝谕令的，只有那群残疾的內侍。”

        “不可能是百官，不可能是锦衣卫，他们都没有那种彻底的忠诚；唯有內侍，这群舍弃子孙根自愿入宫的宦官，只要他们随便扯出一个理由，铁面知府就有很大可能相信他们。”

        “千年宦官的忠诚，没有人会质疑。”

        老七叹了口气，其他人皆是沉默。

        皇室一直给予宦官最高的信任，宦官也还以千年的忠诚。然而信任一旦打破，猜疑的连锁便无可抑制地蔓延。

        “话说大师兄呢？”腼腆的老五忽然问道，“老三我知道他受赖布衣的邀请去了吴州，但这种大场面，大师兄居然不来看看？”

        他们五人讨论的时候，又有上千铁骑冲去府衙，眼看着就要和前面的骑兵合流，准备冲击忠守门内部了！

        “大师兄要护送学院的人离开，这种功成名就的事，他一向很乐意去做，”老七淡淡说道，“本来我只是邀请老四陪我看一眼结局，谁料你们都跟过来了。”

        “奉天之殇，”老二慢慢说道，“吾等悲矣。”

        忽然，忠守门传出一声嘹亮的凤鸣！

        “【凤鸣岐山】，”老四咳咳数声，没有再话唠，一脸感叹地说道，“想不到在我死之前也能看见这一幕。”

        只见忠守门上，一只烈羽火体的凤凰俨然飞起，火焰为衣，声音嘹亮，展翅之下，无数烈焰轰落，忠守门内，意图突袭的西凉骑兵，被此一击杀伤大半。

        但这里五人，没有一个脸上带上喜色。

        “来了。”老六突然说道。

        没有预兆，没有景象，仿佛天空裂了一般，两道凭空出现的巨大戟芒，毫不留情地击向凤凰！飞翔的凤凰被戟芒斩落，在空中仰起头看向正午的太阳，身躯焚火，哀鸣消散！

        一声渐渐低落的凤鸣，瞬间抓住所有周人的心！无数逃难的周民跪地，看着陨落的凤凰泣不成声，任凭身后的古军铁骑杀戮，也不愿远离凤凰的身边！

        但那些古军的铁骑，也是愣愣地看着凤凰陨落，神色复杂。

        “余烬亦燎原——”

        忽然一个周民哭着鼻子大喊一声，紧接着，越来越多人跟着喊了起来。

        “余烬亦燎原！”

        “余烬亦燎原！”

        “余烬亦燎原——”

        一声声响彻奉天的喊声，混杂着无知的童音，咳嗽的血音，哭泣的悲音。

        恍若天音。

        老四咳咳数声，苦笑一声，“我的心像是被人用手捏住一般，这就是心疼的感觉？想不到我也会有这种感觉。”

        “姬氏统治千年，凤凰血脉遍布九州，”老二慨叹一声，“老七，你的二哥，真的想力挽狂澜。”

        “大哥蠢，二哥莽。”老七转身离开，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一个无识人之明，一个无长远之策。”

        “姬氏，没救了。”

        悬崖下，人去无踪。山顶上，观战的人们也连忙逃难。

        唯有这座屹立无数年的古山，继续无言地看着奉天府内草原人和骑兵们的肆虐。

        因为它是这个皇朝的象征。

        因为它是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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