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分离

早上六点，林侑笙回民宿收拾东西。

        谢青峤提着早饭进来，“醒了？吃点东西。”

        宋莳说了谢谢，却没动。

        “她下午三点的飞机，待会儿肯定还要来一次。”

        这话起了作用，宋莳接过了早点。但看着手上的粥，却毫无食欲。身处医院这个认知让她无比难受，心情焦躁，迫不及待地想离开。

        还有，她想见林侑笙。

        “都瘦成什么样了，等到了杭城，给你找个营养师，科学地补一补。”谢青峤第一次照顾小孩子，新鲜得很，想到什么就安排什么。

        “你钱花不完吗？”

        “养一个你还不是小意思。”

        “你们明明可以去领养个小孩儿，没记事的，身体健康的。”

        谢青峤拿了个橘子剥，“这就叫缘分，我们本来可打算养孩子，麻烦的很。”

        “我还不够麻烦吗？”

        谢青峤被那眼神刺了一下，“麻烦什么？钱能解决的事都算不上麻烦。”

        中午林侑笙来医院时，医生正在查房，“还有点烧，但不严重了，再休息一下，明天就能出院了。小姑娘心态放好，不是什么绝症，开开心心的啊。”

        宋莳看见他背后的林侑笙，点了点头。

        “早上吃东西了吗？”林侑笙问。

        “嗯。”她拉住林侑笙的手，“什么时候走？”

        “十二点吧。”林侑笙弯着眼睛，“舍不得我走啊？”

        “不行？”

        “当然可以，我也舍不得。”宋莳要被带去杭城，林侑笙作为那个捎带的，虽然也会去，但是办转学手续需要时间，她们大概有一两周的时间都不能见面。

        “嗯。”

        那张美人脸带着明显的郁闷，林侑笙越看越心疼，“没事的，就两个周，我能熬过来，要是我整天给你发消息，你不许嫌我烦。”

        宋莳笑了下，“好。”

        林侑笙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笑起来真好看。”

        来的时候是两个人，回去的时候只剩下一个，好好的一个假期，结束的时候只剩下身心俱疲。林侑笙看着舷窗外的天空，已经开始感觉到孤独。

        她一路带着耳机，低头看路，像无数匆匆旅人一样，无心风景，机械地向目的地走。在省会飞机场等出租的时候，有个男生来要微信，她拒绝了，从包里翻出鸭舌帽来戴上，帽檐压得很低，低头的那一刻，背影仿佛与某人重合。

        下了火车，越往旧铁路局靠近，就越害怕，害怕那条一起走了几个月的街，害怕那些听不懂的方言，害怕那个没有宋莳的破旧小楼，她在这里待了几个月，从未如此急切地想要逃离。

        手机响了，是宋莳打来的。仿佛憋闷已久的房间终于开了窗，她接起电话，“宋莳？”

        “到了吗？”

        “在出租车上，就快到了。”

        “哦。”

        谁也没有再说话。林侑笙把通话声音调大，听着宋莳的呼吸声，竟然也渐渐平静下来，“想你了。”

        “才半天。”

        “都半天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算下来我们都已经一个半月没见了。”

        到了路口，司机提醒她下车，她提着箱子下来，一边和宋莳说话一边往出租屋走，刚走到三楼楼梯口，就听见一阵脚步声。

        “我到了，收拾收拾东西，一会儿给你打啊。”

        “你收拾东西和打电话冲突？”

        “我……其实是想去洗澡啦，你要是想听听现场直播，我也……”

        电话被挂掉，楼道里，林侑笙和两眼通红的南竟四目相对。

        “你在这儿站了多久啊？”

        “从中午到现在。宋莳……”

        “吃下午饭了吗？”

        “没有，宋莳她……”

        “要不你去吃点东西吧，都这么晚了……”

        “林侑笙！宋莳到底怎么样了！”

        林侑笙转动钥匙的手停下来，转头看着南竟，对峙半天，才终于说了句：“在医院，没有生命危险。”

        南竟靠着墙滑下去，撑着额头，肩膀都塌下去。“那就好。她……还算配和吧？”

        林侑笙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逃避，不管怎么样都要面对宋莳病了这个事实，于是不再反抗，“没有，挺好的，之后会去杭城，不会再回来了。”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南竟心上，但他抬头，看见的是同样难过的一双眼睛，又说不出话了。

        “也好……比待在这里好。”

        男生站起来，背慢慢挺直，恢复了以前的笔挺得体，“你们，是在一起了吗？”

        “……嗯。”

        “哦。那祝你们……好好的。”

        他转身走到楼梯口时，林侑笙问：“你还想当医生吗？”

        “嗯。”南竟好像是笑了一下，“我会记住今天的感受，希望有一天，我能够为减轻他人的痛苦做些有用的事情。”

        后来她没有在江北见过南竟，那个前途灿烂的少年终究是不属于这个地方。

        周一下午第一节课下，林侑笙就被叫去了办公室，老周脸色很严肃，沉默着不说话。

        林侑笙看见了桌子上放的转学申请表，心情开始焦躁，“老师。”

        老周把表递过来，“拿去填吧。”

        林侑笙几乎开心得原地跳起来，“谢谢老师！”

        林侑笙走出办公室，老周旁边的老师问：“林侑笙要转学了？转回以前的学校？”

        “不是。杭城的一个学校，升学率挺不错的。”很看好的学生要离开六中，老周心情很是复杂，为她高兴，但也有些遗憾，哪个老师不希望自己手底下能出一个名牌大学生呢。

        “她不是没有家长吗？谁替她办的转学啊？”

        “听说是什么远房亲戚吧。”

        “哦。走了也好，她成绩那么好，待在这儿可惜了。”

        回到教室，林侑笙把表格放进书包，偷偷摸摸给宋莳发消息。

        林侑笙：我拿到转学申请表了！

        宋莳秒回：嗯

        林侑笙：今天是不是可以出院了？医生怎么说？

        宋莳：出院了，准备去机场

        林侑笙正在打字，手肘被同桌撞了一下。她把手机收进桌斗，抬头就看见英语老师站在讲台。

        “小心被收手机。”

        “谢谢。”

        “客气，英语作文借鉴一下。”

        林侑笙毫不介意地把作业推过去，接下来一整节课都没找到机会把消息发出去。

        她们现在每天的消息往来比之前几个月的加起来都多，一开始宋莳只是搭腔，大部分输出都来自林侑笙，渐渐地，宋莳也会向她分享每天做的事情，大到见了心理医生，小到中午吃了什么，都会说。这种转变让林侑笙觉得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但当她看手机确定时，发现其实才过了四天。

        她比她想的，更需要宋莳。

        花了一个多月才适应的火车声，在这几天按时按点地吵醒她，一个人坐在床上的时候想给宋莳发消息，又想到谢青峤说宋莳现在睡眠不好，不敢打扰，于是艰难地睡去，两小时后又按时被吵醒，就连路过批发市场都会觉得吵闹，总是弥散着灰尘的马路更是让人难受。

        没有宋莳的岚洲城，让她讨厌至极。

        周五下午，学校通知高二从这周开始补课，即将步入高三的氛围感拉满。林侑笙以前学校的安排比这还要满，对同学们的怨声载道没有任何反应，也就忘了和宋莳说这件事。

        第二天早上，她带着黑眼圈走进教室，早读时昏昏欲睡。第一节课下，打着哈欠给宋莳发消息，没有注意到同桌的眼神示意，抬头时，看见了放大版的老周的脸。

        于是哈欠被咽下去，手机也被收了。

        她焦躁不安了一整节课，下课刚响就冲出了教室。

        “诶——你去哪儿？”

        “办公室。”

        她低头站在老周办公桌前，尽力装出一幅乖学生的样子，“老师对不起，我就是想和我小姨交流一下转学的事情，在教室玩手机是我不对，我下次肯定不会了，不是，是绝对没有下次，您相信我！”

        “行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告诉你啊，只要你在这里一天，就得归我管一天，别以为要转学了就可以为所欲为，回去上课去吧。”

        “老师那个，我手机……”

        “放学来我这儿拿。”

        林侑笙还想争取，老周却已经带着保温杯走出了办公室。

        六中早上两节课之间有节课间操，上操时，林侑笙找到了七班的队伍，“龙烨呢？”

        “林学霸？你找他有事儿啊，他从来不上操的，应该在教室吧，要不就是……”

        林侑笙跑到教室里，没看见龙烨，于是跑到了七班楼层的男厕所。

        她叫了一声：“龙烨。”里面的人好像吓了一跳，林侑笙听见一声“艹”，接着龙烨走了出来。

        龙烨低头看着趴在门口的她，“你变态啊？”

        “你有宋莳的微信吗？电话也行，手机借我用用！”

        龙烨皱了皱眉头，把手机拿出来，拨通号码递给她。

        电话刚响就被挂断，林侑笙再拨，再被挂，龙烨脸都黑了，第四次时，才终于被接起来。

        “宋莳！是我。”

        那边沉默了好几秒，才传来一句发哑的：“林侑笙。”她大概是等了很久，拨了很多次林侑笙的电话，发了很多信息，但那个手机被放在办公桌抽屉里，开了静音，没有人接听。

        林侑笙听见那声音的瞬间差点哭出来。她知道宋莳这段时间不好受，中度抑郁，治疗的过程不算顺利，情绪的波动很多时候根本不受自己控制。从发现宋莳变得粘人开始，她就知道，宋莳是把自己当做救命稻草在依赖，她会向她分享每一件有意义或没有意义的事情，长句子甚至偶尔语义不通，她不说想念，也没有诉求，但字字句句都是“你别走”。

        “我在。”

        “林侑笙。”

        “我在。”

        “林侑笙。我想你了。”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求生欲能够让人这么痛苦，拥有想要好起来的意愿比自我放弃更受折磨。思想拉扯，情绪失控，像在跑一场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下来的马拉松，身体累到极致，却看不见一点成效。

        林侑笙蹲在墙边，尽力堵住即将出口的哽咽，“我来找你，不要怕。”

        我一直在这里，我奔你而去，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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