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日出

两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白天睡觉睡得人浑身无力，林侑笙抱着宋莳的腰，不想动。

        “不饿吗？”宋莳捏着她的脸，问。

        “还好，就是不想起。”林侑笙眨了眨眼，想凑上来，被宋莳按住了额头。

        “去附近的超市看看。”

        林侑笙嘟着嘴，不情不愿地起来。

        这座完全陌生的城市不仅没有让她们觉得不安，反而让她们感到了极大限度的自由。

        林侑笙去买冰激凌，宋莳站在路边等她，背对着商铺。近在眼前的海面，在傍晚的天空下流露出极度缱绻的暖色，它无垠、包容、博大，静静看着，就让人得到一阵安宁。

        海风吹拂，愁思化作风筝，在风里越飞越远。

        林侑笙付完钱就看见不远处的背影。宋莳穿着一件宽大的t恤，在房间里时不觉得，现在风一吹，衣服贴着身体，林侑笙才发现那身形好像又瘦了几分。

        她举着冰激凌蹦到宋莳面前，“很甜。”

        宋莳配合地咬了一口，下一秒就被人垫脚亲住了。

        街道上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她们占了其中一隅，安静地接吻，直到冰激凌在盛夏的燥热里融化，甜腻的汁水顺着指尖滴落。

        “明明我在这里，为什么还是那么孤单？”

        宋莳回答不上来，只是抬手碰了碰她的额头，“走吧。”

        相比起外面，超市里反而没什么人，只有一些当地居民在买东西，说着她们听不懂的方言。

        林侑笙大方地拉着宋莳的手，“我喜欢这样，在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干什么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再过火都没有人来管教，真好。”

        “你还挺叛逆。”

        “那是。”林侑笙把一盒水果放进购物车，“你会做饭吗？”

        “嗯。”她顿了下，又补充到：“应该毒不死你。”她其实不太会做饭，以前奶奶教过她，但她确实没什么天赋，顶破天也就是个能吃的样子。

        “没事，我会，而手艺不错。”

        宋莳看她一眼，对她这个说法存疑。林侑笙一看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半点不像会做饭的样子。

        她们一路商量着买东西，看菜的价格，明明对行情半点了解都没有，却能讨论半天，旁边路过的阿姨眼神怪异地看了她们一眼，仿佛看见两个智障。宋莳无奈地看林侑笙一眼，对方笑得肚子疼，倒在她怀里。

        “西红柿炒蛋，红烧排骨，炒青菜，要不要来点海鲜？虾，螃蟹？这个我不太会做……”

        “可以了，吃不了那么多。”

        “好吧。不过你要多吃点，都瘦成这样了。”

        “……嗯。”

        她们一人提着购物袋的一边，晃荡回了民宿，这时海边已经架起了烧烤摊，亮起了彩灯，热闹非凡，“我们明晚去吧，看着好热闹。”

        “好。”

        海风腥咸，心上人的笑容明朗，那一刻，宋莳真的希望时间能就这样停住。

        不要再往前走，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什么都不想，就能拥有一切。

        进门以后林侑笙就准备大展拳脚，风风火火地进了厨房，看着还真有几分样子。

        宋莳靠着流理台，看着她忙前忙后，嘴角微扬。

        “你为什么不动手？不能偷懒。”

        宋莳站直了，看着她问：“我干什么？”

        视线一碰，林侑笙就觉得头脑发热，她手上沾了水，就用手腕撑着宋莳的肩，在她嘴角亲了一下，“要不你还是出去？在这里碍到我了。”

        宋莳扣着她的腰，“我碍到你什么了？”

        “思考和判断。耽于美色，是人类进步的一大阻力。”

        “我洗菜吧。”宋莳放开手，拿起一颗青菜，“不是要一起做饭？”

        林侑笙撞了一下她的肩，“你怎么像完成指标一样？又不是只有这一次。”

        宋莳撞了回去，两个人在厨房打打闹闹起来。

        一顿饭做得异常艰难，但好在折腾了半天的成果还不错，几个菜的卖相都很好。

        “就跟你说吧，我厨艺不差的。”

        宋莳拍拍她的头，“嗯，真棒。”

        她们把桌子移到窗前，看着海滩上热热闹闹的人群，一边吃一边聊。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做饭吗？”林侑笙问。

        “为什么？”

        “因为我妈不会，她是个废物美人，除了打扮自己什么都不会，所以我什么都得会。”

        这是宋莳第一次听到林侑笙提到自己的家人，她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她十七岁生了我，大好青春被自己糟蹋得一塌糊涂，带着个小孩子东跑西跑的，被各种不待见。没有一点生活经验，只能依附别人，她的生活里，除了男人还是男人，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林侑笙说起这些的时候神情平和，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情。

        她撑着脑袋，“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长大的，没夭折真是苍天有眼。能长到现在太不容易了，所以哪怕被流放这个地方，也不愿意放弃。”

        宋莳看到了她眼里的热情，连带着野心，她问：“你会回去？”

        林侑笙摇了摇头。

        吃完饭已经很晚了，她们配合着洗碗，温和的光打在小小一方天地里，有种说不上的温暖亲昵。

        收拾完后她们窝在沙发里，林侑笙拿着手机背单词，宋莳拿着本子涂涂画画。

        旁边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林侑笙吓得一激灵，反应了一下才想到是宋莳的手机在响。而宋莳已经拿着手机起身了，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心脏砰砰猛跳了几下，她和宋莳认识这么久，还从没见她和谁有过电话联系。

        宋莳并没有待太久，回来的时候神情也并没有什么变化。

        “有什么事情吗？”

        “谢青峤，跟我说接单的事情。”

        “……哦。”

        深夜里的海风少了温柔，泛着冷意。宋莳脱了鞋，一步一步走在沙滩上。海浪打湿裤腿，把身后的脚印抹平，她往前走，却不见来处。

        那个电话是林医生的，提醒她去医院取药，催她住院。但来之前她已经把抽屉里所有的药全部冲进了马桶里，一颗一颗，像是要把前十几年的人生毒死。

        她已经无法支撑更多的药物，精神上，身体上。这具肉体似乎从未与她的思想融合过，两者相互纠缠，相互折磨，从未停歇。

        所有人都觉得她的堕落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离别，其实不是，比那些痛苦更深刻的，影响更深远的，是被耗光了所有热情和期待，她不再相信那虚假的所谓希望，更不敢孤注一掷对少年人如火的爱意赋予信任。

        十几年已经这样难挨，到底要多大的勇气才能抬脚走进那个不知归处的未来？

        她没有那样的勇气。

        她渴望十七岁的林侑笙，她本来想陪她到十八岁。

        但是真的太难熬了。

        无时无刻的孤寂，无法逃离的空洞，无可避免的病理反应……

        海浪拍打小腿，留下的触感冰冷湿黏……

        “宋莳，你知道吗？太阳很快就会从那个地方升起来。”

        宋莳的整个身体僵住。

        世界安静下来，海浪声远去，风声远去，只剩下那越来越近的脚踩在沙滩上发出的沙沙声。

        一双手从身后抱住了她的腰，火热的躯体贴上来。

        她感觉到了那个人的颤抖，也听到了她胸腔里发出的呜咽。

        “太阳很快会升起来，海面会被照亮，金色的光随着浪潮起伏，所有人都会赞叹……”

        “宋莳，你不想看看吗？”

        宋莳低着头，眼泪滴进海水里，找不见踪影。

        她们在深夜里的海水里拥抱，恨不得将对方嵌进身体，因为不知道怎样才算拥有对方，不知道怎样才能将自己的一颗心摊开展示……少年人那么多的爱和欲望，在这一刻被困进名为对方的囚笼。

        林侑笙捧着她的脸，手肘淹没在不断拍打过来的海水里。“你问我会不会回去，我说不会，因为我没有地方可回，身后没有人等我，除了我自己以外没有人在乎我的未来……可是我还是要往前走，只是因为没有停下来的理由……”

        她们额头相触，林侑笙吻住她，“如果我和你一起向后退，你会相信我吗？”

        “什么？”

        “相信我爱你，相信我可以给你一个能让你乐在其中的未来。”

        宋莳没有回答，林侑笙就推着她往后退，顷刻间，海水漫到肩膀，人失去了着力点，已经快要站不稳。

        宋莳抓住她的手臂，大喊：“你疯了！”

        林侑笙只是看着她，那双眼睛已经泛红，在月色下妖冶疯狂。

        很快局面不再僵持，宋莳拽着她往岸边去，两人踉跄着瘫倒在沙滩上。

        林侑笙闭着眼，摸索着抓住了宋莳的手，凑过去倒在了她怀里。

        宋莳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只觉得心里快要塞不下那么多的情绪，“你不是惜命吗？不是自私自傲吗？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

        “你会让我死吗？”林侑笙睁开眼看着她，“为了得到你，不惜让你带着痛苦和我一起活下去，这还不算自私？”

        “林侑笙……”

        “我就是这么自私，就是这么不择手段，我就是不要你死，我就是要你活着。”

        她们在海滩上等到了日出，林侑笙转头向宋莳分享喜悦，却发现靠着她肩膀的人并没有醒。

        宋莳发了烧，浑身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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