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风

批发市场里人来人往，他们摩肩接踵，吵吵嚷嚷，似乎是要把所有的力气使出来。那些或粗犷或纤细、或年老或鲜活、或干净或浑浊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仿佛将不同品类的人生切了个片放到这里，来来往往间，将人生百态数了一半。

        文具店门口，戴着兜帽的女生靠墙站着，看着来往人群，沉默平静，她周身带着距离感，仿佛游离于这烟火人间之外。

        这些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宋莳想。大概也没有多美好吧，会为了生活琐事争吵，为了明天的午饭发愁，为了孩子的成绩焦心……那么平凡，那么琐碎，那么令人羡慕。

        文具店老板提着桌子出来摆摊，朝宋莳看了眼，宋莳站起身，准备离开。

        转身的一瞬间，听到了一声叫喊。

        “宋莳！”

        她停下脚步，看见了不远处背着书包，脸上挂着灿烂笑容的林侑笙。

        香樟摇晃着发出声响，周围的灯慢慢都亮起来，卖小吃的摊位飘来浓重诱人的香味，那一刻，宋莳居然有种错觉，仿佛这人间烟火，也短暂地将她纳入其中了。

        “宋莳！”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而那人朝自己飞奔而来，撞进怀里。

        “你怎么在这里？”

        “来……逛逛。”

        “来接我吗？我三分钟前给你发消息说快到了。”林侑笙抬起头问。

        “……嗯。”

        晚上的批发城更像个夜市，彩灯挂满，小推车卖各种小吃，下班后的人们带着孩子来放松，有几个小孩儿拿着泡泡水跑来跑去，营造出浪漫的氛围。

        林侑笙松开宋莳，转而拉着她的手，“我们也逛逛吧。”

        “你今晚不是有晚自习？”

        “我跟老师请过假了，说身体不舒服。”

        “哪儿不舒服？”

        “嗯……”林侑笙嗯了半天，弯着眼睛笑了，“你说选哪里比较可信一点？”

        宋莳没理她，兀自往前走。

        林侑笙抓着她的手，“我就是不想去，我长这么大还没逃过学呢，尝试一下。”

        她们一直往前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大多是林侑笙在说，宋莳不时回应。兴许是夏天躁动，这样的对话竟然一点也没有让人觉得尴尬。

        林侑笙来这里已经快三个月，从春寒未尽，到盛夏将至，这不长不短的时间里，出了校园之后所有的回忆都和宋莳有关，明明来之前就决定当个过客，却在这一刻开始害怕离别。

        她很早就知道不能动心的道理，知道感情最是脆弱，知道所有能成为弱点的情绪都该及早处理，她明明深谙想达到目的就要不择手段的道理，但还是一头陷进了名叫宋莳的坑里。

        林月夏如果知道，大概会对她很失望。

        “宋莳。”

        “嗯？”

        “你想吃棉花糖吗？”

        宋莳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

        “你看，别的小朋友都有。”

        宋莳沉默片刻，拉着她走到棉花糖的摊位前，拿出手机付了钱。林侑笙惊讶地看着她，只见她接过那个棉花糖，递到了自己面前，“喏。”

        “你……干嘛给我买这个？”她只是想逗逗宋莳而已。

        宋莳一挑眉：“不是别的小朋友都有？”这是认定了她在作。

        林侑笙接过那个棉花糖，“不要白不要。”

        最后她们并没有回既斋，而是直接回了出租屋。

        林侑笙买了西瓜，买了小蛋糕，还打包了那天没吃成的麻辣烫，和宋莳上了小天台。

        “要是有酒就好了。”林侑笙支好桌子，说。

        “想喝吗？”

        “想，你有？”

        宋莳转身下楼，回来的时候提了几罐啤酒。

        火车从身后路过，前面是万家灯火，小天地里只有她和宋莳两个人，林侑笙捏着啤酒罐，竟然觉得这个平淡的夜晚比之前的肌肤相触更暧昧。

        宋莳并不抵触同性恋，这点从她对谢青峤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但林侑笙不确定她对自己有想法，虽然……自从那天回来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就一直很奇怪，似乎称得上暧昧，但又少了那么一点合理性。

        “宋莳。”

        “嗯？”宋莳发现自己很喜欢听林侑笙叫她名字。她奶奶年轻时是个教师，身上有种特别的浪漫气质，她曾经对宋莳说，名字就是拿来叫的，每叫一声，和这人世的牵绊就多一分。两位老人离开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愿意叫她的名字，就算叫，也经常带着附加的情绪，而且多半不会接什么好话，直到林侑笙出现。

        “你这么多年一直在这里吗？”

        “要不然呢？”

        “你有没有想过去别的地方看看？”

        听到这话，宋莳身体都僵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神近乎犀利，“谢青峤跟你说什么了？”

        林侑笙吓了一跳，终于信了谢青峤的话。“……啊？她和我说什么？”

        她生怕宋莳继续问，但宋莳只是低头喝了口酒，姿态甚至有点逃避意味，“没什么。”

        “我是想说，五一快到了，我有三天假，要不我们出去玩儿吧。”

        “去哪儿？”

        “去……去海边！我想看海！”

        夜风都带着热，吹得人犯懒，宋莳靠在椅背上，很随意地应了一声好。

        “你答应了？”

        “嗯。”

        “真的啊？！”

        宋莳抬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下，“激动什么？”

        “我还没有出去旅行过，当然兴奋！”

        林侑笙凑到宋莳面前，“宋莳，你怎么这么好？”

        宋莳看着突然靠近的脸，大脑空白了一瞬，“别靠这么近。”

        “怎么了？”林侑笙一个坏笑，额头和她一碰，“你又不喜欢女人。”

        宋莳沉默了很久。

        风从她们中间穿过去，林侑笙没有让开，宋莳也没有动。不知道过了多久，宋莳突然抬手放到了她脸侧，“不是你先说的吗？”

        这反问的语气……林侑笙察觉到了什么，心跳骤然加快，她下意识想退，却被抓住了胳膊。

        “一起去旅行，还想干什么？”

        她们凑得那么近，呼吸都几乎缠在一起，林侑笙觉得自己手臂上的力度太大，掐得那块地方都开始疼。

        “还想……”

        “嗯？”

        “还想一起逛超市，一起做饭，一起坐摩天轮，一起看电影，一起……”

        她没继续说下去，倾身抱住了宋莳，“想一起做很多事情，但是如果你不愿意，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

        宋莳的回应几乎称得上是循循善诱：“没有不愿意，都告诉我，好不好？”

        “你都陪我？”

        “我都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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