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桎梏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外面天阴着，带着大雨将至的闷热。

        被子被踢到床脚，两个人却还搂在一起。

        宋莳其实醒了，但是不想动，也不想思考。怀里的人呼吸均匀，身上带着好闻的柠檬沐浴露的香气，给闷热的房间带来一丝清爽。

        她用手指勾着林侑笙的头发，缠缠绕绕，看着它们和自己的头发混在一起，白黑交杂，有种莫名的亲密感。

        “嗯……”林侑笙动了一下，头偏了下，睁开了眼，看见宋莳的时候身体一僵，过了好几秒，好像终于清醒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天都亮了。”

        “嗯，起吗？”

        “嗯。”

        她们开门，一眼看见了走廊上站着的谢青峤，她头发简单地盘了一下，正背对着门口打电话。听见动静，她转头看了一眼，对电话那边说：“……她们起了，我先挂了。”

        她语气里带着揶揄：“还没到十二点呢，起这么早干什么。”

        林侑笙习惯性地观察。面前的女人虽然穿着简单，却透着一股贵气，那种气质林侑笙见过不少次，是从小养尊处优才能养出来的，她昨晚没仔细看，本来还猜想这人会不会是宋莳的妈妈，现在看来不是。

        谢青峤察觉到了林侑笙不动声色的打量，但没说什么。

        宋莳：“这是林侑笙。这是谢青峤，是我……”她本来想说是我朋友，但想到前些天林侑笙闹的那一场，顿了一下，改口：“是我长辈。”

        谢青峤差点把手机扔了，心里暗骂一声小兔崽子，但到手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她笑了下，“是，我是她干妈。”

        成功收获宋莳白眼一记。

        林侑笙：“……”

        “先去吃饭？”谢青峤问。

        “嗯。”宋莳应了一声，走了两步，弯腰抱起了门口的盒子。林侑笙这才注意到，那个骨灰盒一直放在门口。

        死者为大，林侑笙站直了，看着她抱着盒子进了家门。

        “到底还是心软。”谢青峤说。

        林侑笙看了她一眼。

        这时宋莳出来了，三人一起往外走。

        大概是有死亡的阴影罩在头上，一路上的气氛都很压抑。谢青峤确实像个长辈一样，张罗着各种事情，确认墓地，甚至打电话定了花，偶尔还询问宋莳两句，宋莳应得很敷衍，看起来心不在焉。

        林侑笙稍微往宋莳那边凑了凑，伸手捏住了她的手指。她青春年少，身体健康，浑身透着少年的朝气，掌心干燥温热，轻轻包裹着微凉的指尖。宋莳垂着眼，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手上微微用了些力，回握住了对方。

        她们在一家拉面馆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回到出租屋去取了骨灰盒。天越来越阴，林侑笙想回家拿把伞，宋莳拉住她的手，“在家等我吧。”

        “我陪你。”

        宋莳低头应了句好。

        这场葬礼没有任何其他亲朋好友，这个男人活了四十多岁，懦弱的一生草草结束，下葬的时候，只有一个不亲近的女儿，和两个陌生人来给他送行。

        林侑笙放下花后朝墓碑鞠了一躬，在谢青峤的眼神里跟着对方转身往下走了一段，给宋莳留下空间。

        走出几步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宋莳弯腰把花放到墓碑前，山雨欲来，松林阵阵地响，白色长发在风中纠缠，她低着头沉默着。那一瞬间林侑笙觉得，宋莳好像在这里站了很久，甚至那些松涛，仿佛都是为她准备的，那么空旷，神圣，有种直入心灵的宁静。

        谢青峤点了根烟，说，“见了她不少次，但每次都得惊叹一句，这个世上真有这么好看的人。”

        林侑笙觉得这话的语气一点也不想个长辈。“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还行吧。”谢青峤说，“两三年，我和我老婆来拜访老朋友，意外遇见了她。”

        林侑笙一怔，抬头看她，不只是对她这句话里的坦荡惊讶，还有一丝怀疑自己被看破的忐忑。

        而对方只是无所谓地笑笑，“你还是太小。”

        那一瞬间，林侑笙感觉到了一丝熟悉，什么东西从她的记忆深处冒了出来，对方低头的角度，嘴角嘲弄的笑，甚至那个掐烟的动作，都透着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顾谦新老婆的女儿，是吧。”

        林侑笙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爬上了头顶。她想起自己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人了，半年前，在杭城的一家旗袍店，林月夏仗着顾谦的势为难一个裁缝，当时就是这个女人，把林月夏贬得一文不值，林月夏回去发了很大脾气，遭殃的当然是林侑笙。

        当时顾谦怎么说的？“以后见到她绕道走，那家店也别去，什么人都惹，你是不是傻子？”

        “你……”

        “想起来了？”谢青峤笑起来带点邪气，林侑笙立刻警惕起来。

        “我和他们已经没关系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一个小孩儿。”

        林侑笙没能放松下来，谢青峤又问：“你来这儿多久了？”

        “两个月。”

        “你喜欢宋莳？”

        林侑笙点了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谢青峤眼睛里有了些好奇的探究：“她喜欢你吗？”

        林侑笙嘴一抿，不说话了。昨晚她们相拥而眠，但林侑笙知道，宋莳不是会轻易动心的人。

        “看着是个聪明孩子。”谢青峤把烟灭了，林侑笙转头看，宋莳已经在往这边走了。

        “明天下午三点，江南初岛，我们谈谈。”

        那语气毫无面对宋莳时的柔和，满满都是商人的功利味道。

        这种语气林侑笙不是第一次听见，上一次，她被流放到这个地方，这一次又会怎么样？她不知道。但她明白，现在的她，没有任何与之抗衡的力量。

        她小声问:“我们有什么需要谈的吗？”

        “宋莳。”

        宋莳走到她们面前，很自然地牵起林侑笙的手，“走吧。”

        “嗯。”

        这场简单的葬礼就这样结束了，林侑笙心里揣着事情，但在看见宋莳的时候觉得都不重要了。她安静地跟在她们身后，安静地拉着宋莳的手，看着她的背影，眼里带着自己都没发觉的痴恋。

        她不想离开宋莳。这一次，不想再步步为营，不想再伺机而动，只想在她身边落地生根。

        谢青峤甚至没有下车，就向“干女儿”辞了行。

        “回家吧，好好歇两天。”

        “替我向烟姐问好。”

        “行。”

        “烟姐是谁？”昏暗的走廊里，林侑笙问。

        “谢青峤她爱人。”

        这句话配合她们双手紧握的动作，多少带了点说不清的暧昧。

        “好看吗？有你好看吗？”

        “不能这么比。问这个干什么？”

        “就是想知道。”林侑笙晃了晃牵着的手，“今天她夸你好看，说世上少有你这么好看的人。”

        宋莳轻轻笑了一声。

        “笑什么？万恶的有钱人，哪有人动不动就想当人家干妈的？别是想当金主妈妈吧？”她语气幽怨，但又带了点软乎乎的黏意，让人气不起来。

        宋莳说：“你知道她怎么说她爱人的吗？”

        “怎么说？”

        “天上人间，独此一份，得之有幸，情定三生。”

        她话音落，跺了下脚，楼梯间的声控灯亮起来，照亮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林侑笙看呆了，没能做出回应。

        “她对我没那个意思。”

        “哦……”林侑笙觉得，宋莳不一样了，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就像是有什么桎梏被冲开，把内里的一些东西露了出来。从前那种别别扭扭的情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干干脆脆的宋莳。

        大概是释怀了吧，终于原谅了命运，终于不再纠结旧日的伤痛，林侑笙没有多想，只觉得开心。

        她们在门口分开，林侑笙抱着宋莳和她说晚安，把这越界的动作做得好像只是个朋友间的撒娇。她自私又掩耳盗铃地想，宋莳没有交过朋友，是无法凭经验判断亲密是否过度的，只要她表得自然，这就没有什么不对。

        “晚安。”宋莳也环了下她的背，语气轻缓。

        林侑笙觉得这样的宋莳她真的招架不来，那些失去禁锢后近乎放纵的温柔，简直要让她溺死其中。

        林侑笙为和谢青峤的见面失眠了一晚，想了很多种预案，但因为缺少某条关键的信息，根本找不到头绪。

        当天夜里下了大雨，第二天早上世界都清爽了。既斋照常开门，林侑笙很自觉地翻出那张草图，指着花团锦簇的那半边，“我要这个，你给我雕一个吧。”

        宋莳点点头，去架子上挑木头。

        “就当我的生日礼物吧。”林侑笙跟在她身边转来转去，“我生日在六月初。”

        这本来只是个小玩意儿，宋莳觉得生日送这个多少有点潦草，但还是先答应了，想着大不了到时候再搭个别的。

        “好。”

        “对了，我下午和南竟约好了对题，一会儿就过去。”

        “嗯。”

        林侑笙观察着宋莳，看她没有一点怀疑，心里舒了口气，但还是拿出手机给南竟发了个消息，约了个比较晚的时间，大不了一会儿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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