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偏轨

宋莳慢慢往上走，她步子轻，走到最后，声控灯都不亮了，只有月光照出来的稀稀落落的影子。偶尔她走进那稀薄的光线里时，白色长发像在发光，本就白皙的皮肤泛起莹莹的光泽，睫毛在脸上落下一小片阴影，漂亮得像个落尘的精灵。

        她对这里太熟悉了，闭着眼都能走回去，今天却差点在门口摔了一跤。

        那一脚踢亮了声控灯，还没来得及骂人，就先被一声尖叫吓得一个踉跄，她下意识转身，一脚踢向声源。

        “啊！”

        这次她听清了，是个女声。

        走廊里，两个大箱子并排放着，把原本就不怎么宽敞的地方堵得更加逼仄，那箱子有半人高，尖叫的人就蹲在箱子的阴影里，不仔细看都看不见。

        宋莳的一脚，正好踢在那人的膝盖上，受到惊吓，她几乎用了十成十的力，这人现在怕是站起来都困难。

        看着眼前抱着腿□□的人，她眼神冷漠：“谁？”

        “你……”那人抬起头来，一脸气愤，但是话没说完，就一脸呆滞地噤了声。

        声控灯正好灭了，宋莳跺了下脚，灯亮起来的时候，地上的人还维持着那抬头的动作，眼睛都没眨。

        那是个很漂亮的女生，杏眼，高鼻梁，素颜，皮肤很好。那双眼睛泛着水光，在闪烁的灯光下像是一湾泉，单纯又委屈，我见犹怜。这张脸很嫩，看起来像个学生，很可能都没成年。宋莳想起今天老赵说的租房的人，问：“你租了这间房？”

        她声音不大，语调平静得可怕，女生半天才反应过来，抱着膝盖，表现有些局促：“是……你是？”

        宋莳没有回答她，朝自己家门口走去。

        身上的火锅味走了一路也没散多少，她两下脱了衣服，换上宽大的短袖。房间里没有浴室和厕所，洗澡得上楼上天台，那里有个小浴室。她拿着自己的东西，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的灯没熄，刚刚蹲在地上的人已经站了起来，弯腰揉着膝盖。春寒未尽，她却只穿了一件连衣裙，一边揉腿一边发抖。

        宋莳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对不起……”那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小小的抽气声。

        宋莳脚步停了，她转身看着对方，“什么？”

        那女生扶着墙站直，身上裙子红得扎眼。她眼神挺真诚：“我把房东给的钥匙弄丢了，他电话又打不通，所以才坐在这里，刚刚你上来，我被吓到了才叫的，不是故意吓你，对不起啊……你没摔到吧？”

        宋莳看着她满怀歉疚的眼睛，眼里慢慢露出疑惑，接着皱起了眉。

        她多久没遇见这么有礼貌的人了？在旧铁路局，没有人会说对不起，更不可能会有人跟她宋莳道歉。所以她不觉得这个人应该给自己说抱歉，就像她不觉得自己刚刚那一脚踹得有错，眼下这情况，着实是超出了她的认知。

        “那个，你是要去……”

        “你钥匙丢了？”她问。

        “啊？哦，是。”

        宋莳上前一步，动作近乎粗暴地把手里的盆塞进了她手里，转身下楼。

        端着盆的人一脸问号，看着她背影消失。

        两分钟后，宋莳站在了老赵家门口，在门上锤了两下，“睡死了？起来。我踹门了！”

        老式木门敲响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楼层，老赵一脸气愤地打开门，“大半夜的，不睡觉干什么？”

        宋莳手一伸：“我隔壁钥匙。”

        “你干什么？房都租出去了……”

        他话音刚落门就被踢了一脚：“快点儿的。”

        惹得起蛮的惹不起疯的，老赵不情不愿地从裤兜里掏出钥匙给她，“大半夜发疯……”

        宋莳拿着钥匙回去时，人还在原地站着，看见她手里的钥匙，犹豫片刻后眼睛一弯，绽出一个笑容，“你帮我拿钥匙去了吗？谢谢。”

        “明天送过去。”宋莳把钥匙扔给她，拿着自己的东西走了。

        “诶！我叫林侑笙，你呢？”

        她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林侑笙看着那个背影消失，脸上的笑褪了个干净。她转身拿着钥匙开了门，跛着脚把箱子拉了进去。

        房间里还算干净，该有的不该有的通通没有，只有一张木床和一个实在无法挪动的衣柜，柜子是实木的，看着有些年头了，一侧门上还能看见隐约的囍字痕迹，昭示着它的来历。

        她关上门，把箱子推到墙角，走到床边，躺下去。

        床上什么都没有，冷硬的木质床板硌得后背发疼，风从窗口灌进来，吹动了摊开的红色连衣裙。她平躺着，眼前是受潮发霉的天花板，裂痕从一端延伸到另一端，看着让人不安。

        “轰隆隆——”

        听见这声音，她噌地从床上坐起来。

        窗外，火车飞驰而过，车窗几乎就在眼前，她都能看见车窗里的人，吃泡面的，玩手机的，看着窗外百无聊赖的……这是她第一次从这样的视角看火车，和在路上遇见陌生人不同，透过那些小窗户看见的人大都没什么表情，却又鲜活真实。林侑笙觉得很新奇。

        那些人透过车窗看出来，她透过车窗看进去，他们彼此陷入对方的风景，不自觉。

        火车速度很快，她看着车尾消失在山脚，模模糊糊听见了一声关窗的声音。膝盖上的伤开始疼，她掀开裙子，看见了一大片青紫。

        下手真重。

        这个地方果然没一个好人。

        从包里翻出充电器连上已经关机的手机，她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发呆。

        外面是一面山，车轨从山脚下延伸过去，好几条交错的轨道里，最近的离这扇窗户不超过二十米。此时夜色安静，月色铺在这文艺感十足的风景上，投出各色阴影，春虫发出的声响随着思绪的宁静慢慢钻进耳朵，把混乱的一天带来的困倦逐渐拉升到极致。

        第二天早上，林侑笙是被一辆火车吵醒的，那巨大的轰隆声像是火车从她身上碾过，她惊醒，趴在窗户上看着那辆飞驰而过的长龙，窗户像展柜，亮出其中旅人的各色姿态。

        车尾消失在山那边，她颓然地倒下去，发现自己浑身酸痛。

        她在床板上睡了一夜。

        把手机开机，她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早上五点五十九。

        微信图标上的数字是九十九加，她点进去，从各种恶心的谩骂里找到那个头像。

        林月夏：到了那边照顾好自己，好好学习，走好自己的路，现在只有你自己能对你自己负责，我的任务就到这里了

        林月夏：钱打到你卡里了，省着点花，以后就别联系了

        林月夏：我们都重新活一次吧

        林侑笙只觉得很可笑，她也确实笑了：“你真是……好高尚。”

        跳到信息界面看了眼，卡里在昨晚十一点二十五转进了十万块，她毫不犹豫地返回微信。

        林侑笙：顾太太打发自己亲生女儿就这么点诚意？

        林侑笙：金额翻倍，我直接删联系方式

        她起身去打开箱子找外套，回到床边时，微信没有任何消息回复，但卡里又入账了十万。

        看着那条转账信息，她却笑不出来，手指干脆地划到注销社交账号的界面，却迟迟点不下去。所有的粉饰太平终于在这一刻瓦解，熹微晨光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一颗落在屏幕上。

        她偏过头去，咬着牙把眼泪憋回去，手再落在屏幕上时，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去。

        宋莳是被饿醒的，昨晚的火锅她没吃两口，半碗粥也根本不抗饿，本来想睡到中午，但火车一过她就忍不了了，起身去找吃的。

        隔壁的上一户租户走的时候把能带走的都带走了，没带走的也都让老赵给捡了个干净，连床帘都没落下。宋莳路过时侧头瞟了一眼，看见那个女孩儿蹲在床边，抱着被红色裙摆包裹的双腿，肩膀在抖。

        但她没停下，径直走了。

        她觉得那条红裙子很刺眼，和南竟的球鞋一样刺眼，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这些东西永远不要出现在这个地方。

        她笼着外套走了十分钟，进了一家卖小笼包的店。

        “一笼包子一碗稀饭。”

        “在这吃带走？”

        “……带走。”

        回去的路上她绕了远，走了一段土路，脚步经过草丛时旁边一阵窸窣，不一会儿跑出一只黑白色的花猫，停在她脚边，蹭了两下她的脚脖子。

        毛茸茸的触感带着温热，从脚腕传到指尖。她站了一会儿，才皱眉跺了跺脚，“滚。”

        “喵喵～”

        她拿脚尖碰了下那只猫的脚，“滚远点儿。”

        但猫根本没把这当做驱逐，反而把头放到了她的脚面上：“喵喵～”

        “烦不烦？”宋莳说着，却没动，皱起的眉也早已经舒展开来。

        “喵呜～”那一声小小的猫叫带着呼噜声，让她的脚也感受到一阵颤动。

        她从上往下睨着那只不懂眼色的猫，蹲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肉干，撕开，掰碎，放到地上。

        猫开始吃东西，她看着，一点一点喂，还剩最后半块时，她把手抬起来，停在离它的脑袋还离两公分的地方。

        猫感觉到了头顶上的存在，停下咀嚼，把头往上扬了扬，晃了晃。

        明明是猫在撒娇，宋莳却像受惊似的把手收了回来，迅速插进了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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