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品红） 遇见

　　司辰在观霞镇中学上的第一堂课开始了，学生们对于这个外面来的新老师都充满了好奇，当他走进教室的时候，所有目光都牢牢地锁住了他。

　　他高高的个子，冰蓝色薄款的休闲西服半敞开着，里面一件白色棉质T恤包裹着肌肉感的身形。略带卷曲的深棕色发丝停在耳边，柔软清爽，一张俊美的面庞，轮廓清晰，深陷的眼窝里嵌着锐气的双眸，似乎可以看穿什么，神情很平静，透着优雅高贵的气质。这群镇子里的孩子很难想象，这样一位在电视里才看得到的明星般的人物就这样站在他们面前，成为了他们的老师。

　　“同学们好，我叫司辰，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这学期的音乐课由我来给大家上。音乐是门带魔法的艺术，希望我能帮助你们体会到它的神奇……”

　　第一天的课上得很顺利，跟孩子们相处，司辰感到难得的轻松和快乐。

　　临近傍晚，孩子们陆续回家了，嘈杂的吵闹声渐渐退去。司辰想起了房东的话，抬头望向西面的山坡，背起了琴盒向那边走去。

　　穿过几条小街，地势依山缓缓变高，层层的民房也渐渐变得稀疏起来。有一条蜿蜒的小路曲曲折折地通向山坡最远处的那所孤零零的房屋，司辰沿着小路走了上去。

　　约摸走了十几分钟，一间破旧的房屋矗立在了司辰眼前。房子外墙有些残存的彩漆，红色、黄色、蓝色……漆色虽已斑驳暗淡，但能想象到多年前它是光鲜美丽的。燕翅型的屋顶在边角纵然翘起，划出秀气的曲线。房子的二层有个矮小的阁楼，阁楼中间一扇小窗微微打开，玻璃上闪烁着琉璃般的奇特光芒，五彩斑斓，充满灵动。走近几步，可见房屋的檐角和木窗上一些精致的雕刻，在长期风雨侵蚀下，木雕已有多处裂痕。正中房檐下挂着一块旧牌匾——“仙居林”三个字跳跃眼前。

　　房子的大门敞开着，一位穿着朴旧的老妇人正坐在门口的矮凳上，捧着砚台认真地研着一盏方墨。干瘦的身躯、驼着的腰背、雪白的发丝、褶皱干黄的皮肤、婆娑的双眼，岁月那把刻刀已经在她的身上淋漓尽致地使用着。

　　司辰并不想打扰这位老妇人，他轻轻地从房前走过，沿着左面一条蜿蜒的小路继续向山上走去。

　　这条小路把司辰带到两山交汇的山坳处，峰回路转，一片开阔的湖面陡然出现在他的眼前。湖水呈现一种鲜艳的蓝，蓝得那么纯粹，那么浓郁。湖是椭圆形的，如同一块大大的宝石镶嵌在地面上，而湖对面的一片树林则像戒指托一样在湖边映出了花边。

　　此刻，已近落日十分，太阳缓缓下降，不再那么刺眼，慢慢变成一枚镶着金边的红色印章扣在了天边；云彩嬉戏般玩弄着夕阳的光辉，在深蓝的天边抹出暗红、耦紫、橘黄、深灰相间的绚烂油彩；远处层叠的矮山，剪影般地在地面上画出柔和的线条；湖水像被施了魔法忽然改变了颜色，透出一种高贵的紫，闪着迷离的光……

　　看到眼前的景象，司辰感到无比欣喜，他拿出了小提琴，尽情地演奏了起来。琴声如同一股火焰跃然而出，随性又奔放，音符舞蹈着，跳跃着，融入了这幅绚烂，浓烈的画中。

　　夕阳继续下沉，深棕色一点点覆盖了多彩的霞光，天色暗了下来，湖面也渐渐变成了一片深沉的黑。琴声缓缓地停了下来，周围变得格外安静。

　　司辰微微笑了一下，正要扭头往回走，突然发现在小路延伸的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正盯着他，把他吓了一跳。

　　司辰缓了下神，在昏暗的光线中，他好奇地打量着她。这是一位年轻的姑娘，纤瘦高挑，顺滑的直发搭在肩头，修身的蓝色仔裤裤脚卷起，宽松的棉质长袖白衬衫，下摆随意地掖在腰间，一双白色的帆布鞋已经有些发黄。她的胳膊下夹着一个画架，手里兜着个塑料袋，旁边还蹲着一条黄色的大狗。姑娘面容清秀，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倔强，一双闪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正盯着他。当他俩的目光对在一起时，姑娘愣了一下，猛然避开了司辰的目光，眼睛看向了那条狗，示意它往前走。

　　姑娘低着头向司辰走来，从他的面前绕过，眼都没抬一下又顺着小路继续往回镇子的方向走去了。大黄狗跟在后面，警惕地回过头向司辰看了几眼，最终和姑娘一起消失在了山坳的拐角处。

　　片刻后，司辰也往回走了，绕过山坳，已经看不到姑娘的影子。

　　司辰走回到老妇人的屋前，大门关着，里面亮起了黄色的灯光，而在阁楼上的那扇小窗依然映射着一些奇怪的色彩，在昏暗的夜幕中如鬼魅般存在……

　　司辰在小镇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白天去学校教书，傍晚去湖边拉琴，晚上还会给阿祖辅导功课。

　　这一天，因为几个学生围着他聊天，司辰在学校多逗留了一会儿。当他和学生走过教室打算回去时，突然在一间教室里看到了一个人，正是那天在湖边见到的姑娘。教室里刚上过美术课，桌上、地上都被孩子们涂洒了颜料，姑娘正在擦拭着桌子。司辰在教室门口停下了脚步，看到姑娘擦完桌子又走向了垃圾桶，从里面翻出几管被扔掉的颜料，擦了下就揣进了兜里，然后认真地擦起了地。

　　“她是我们的美术助教。”一个学生说。

　　“助教？”

　　“嗯，给老师打打下手，还负责打扫卫生。”

　　“打扫卫生不应该你们学生自己做吗？”司辰问到。

　　学生不屑地瞥了一眼。

　　司辰没再问什么，又看了眼姑娘，走开了。

　　司辰喜欢去湖边，融入自然的美景中，不被打扰地拉着琴，那种琴弦温柔震颤手指的感觉如同爱情的心跳。古典名曲、流行音乐，还有一些从他头脑中自然跃出的音符和旋律，那是属于他自己的，有时他会拿出笔把一些音符和旋律记录下来，慢慢积累，就如同在给他心中的那一团火，一把一把加着柴……尽管此前，从未有人欣赏这些。

　　这一个傍晚，司辰在湖边又远远地看到了那个姑娘。姑娘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前面支着画架，大黄狗安静地趴在傍边。白色的长袖衬衫换成了件藕粉色的，简单素雅。这次，好奇心让司辰慢慢向前走了过去。“汪汪”黄狗叫了两声，姑娘看见了司辰，停下手中的画笔，猛地站起来，把画架护在自己身前，画架背面冲着司辰。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打扰到你了。”司辰微微鞠躬，连忙道歉。“我们前几天见过，记得吧？这里很美，我只是想来待一会儿，希望你别介意。”司辰温和而礼貌的话语，让姑娘紧张的情绪放松了些，她点了点头，慢慢坐了下来，双手依然护着她的画架。

　　“我叫司辰，你呢？”

　　姑娘并没有回答，她看到司辰背着的小提琴，用手微微指了一下。“你想听吗？”司辰领会了她的意思，拿出了琴，缓缓地奏响了一支轻柔的小夜曲。姑娘静静地听着，嘴边泛起了浅浅的微笑。

　　一曲之后，司辰试探地问姑娘：“你喜欢听我拉琴吗？”

　　“嗯。”姑娘微笑着点了点头。

　　“太好啦！”司辰非常开心，此前从未有人如此认真得听他拉琴，也从未有人说过喜欢他的音乐。此刻司辰仿佛找到了知音，获得了宝物一样快乐。

　　姑娘笑了一下，重新支好了画架，新换上一张画纸，看了看司辰，舞动起了手中的画笔……

　　夕阳又开始施展它的魔力，多彩的云霞，灰色的山影，紫色的湖水，像一块块毛毯般铺开的深绿色田地与树林，悠扬的琴声向着远方层层滑去……在这一片美好中，宁静的他和她偶尔会有对视，而姑娘的目光不再躲闪，变得温和平静。

　　夜，拉下了窗帘。

　　姑娘停了手中的画笔，司辰也放下了他的琴。两人相视一笑。

　　姑娘把画具收进了塑料袋里，起身小心地夹起了画架，走到了司辰面前，略带羞怯地说：“我，叫林天佑。”然后冲着大黄狗：“扣子，走，回家。”

　　司辰隔了几步，跟在后面，一起往回走去。

　　他们走到了“仙居林”那所房子前，老妇人正迎在门口，天佑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司辰。

　　“你住这里？”司辰问到。

　　天佑点了下头，微微一笑，便转身和大黄狗一起走进了大门。老妇人带着疑惑地打量了下司辰，并没有说什么，走进屋把门关上了。

　　阁楼上的灯亮了，那扇小窗又映出了奇特的色彩，在混黑的夜幕中施展着诱人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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