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暴雨

照例为小黑猫的伤口贴了一道避水符，任劳任怨地把整只猫洗得干干净净香香软软之后，闻凝把它放回了窝里。

        “你现在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不能再跟我一起睡了。”

        闻凝无奈地对着又窜回床上，惬意地摇着尾巴的黑猫说道。

        刚开始住在这里的时候，闻凝怕它出什么意外，还在她房间里给它布置了一个舒适温暖的小窝，但它不知道是伤口疼痛还是水土不服，总是睡到一半就要爬上她的床，害得她每回都会警觉地醒过来，后来干脆随它去了。

        但现在它的伤口已经接近痊愈，这也意味着它随时都有可能恢复魔力变回人形，闻凝可不能再继续惯着它了，她可不想某天早上醒来身侧睡着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

        小黑猫装作没听见，突然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向她露出了娇嫩的肚皮，黑色的绒毛随着呼吸轻颤着，它最近被她养得很好，皮毛看上去更加顺滑了。

        它软软地喵了一声，示意她可以摸一摸。

        闻凝向来经不住它的勾引，便上手胡乱揉了一下。过完瘾，该赶的还是继续赶。

        见她不为所动还是想让它回自己的窝，小黑猫眼睛湿漉漉的，微动了一下鼻头，眼角竟沁出一点水迹，委屈巴巴的，活像是被她虐待了。

        闻凝：“……”有没有人来管管它？

        “就今晚，明天你必须自己睡。”

        闻言，小黑猫欢喜地蹭了上来，在闻凝看不见的地方，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第二天醒来，闻凝对着眼前肌肉矫健的胸膛一阵沉默。

        谢悸之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化作人形，仍在熟睡，纤长睫羽在眼睑处映下浅淡阴翳。就算是躺在床上，闻凝也能感受到他身量的高挑和手臂的修长——

        因为他正把她整个人箍在怀里，让她枕在他的手臂上，而另一只手则十分霸道地环住了她的腰，好像抱着自己最心爱的伴侣，一副颇具占有欲的姿态。

        闻凝稍微一动，谢悸之便悠悠转醒，迷迷瞪瞪间看见她脸上在昨天上山时不小心被树枝刮出来的一道细微的伤口。

        他脑子还没转过弯，闻凝也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凑过去对着那道伤口舔了舔。

        兽类舔伤是家常便饭。可如果这个行为发生在她与谢悸之之间，再加上他此刻不着寸缕，怎么看都是十分引人遐想的画面。

        闻凝浑身一震，猛地推开他坐了起来。

        谢悸之就算有几分刚睡醒的惺忪，也被她抵触的动作赶跑了。他也慢慢坐起身，被子滑落，露出了线条流畅的腰身和紧实匀称的肌肉，看上去身材完全恢复到了进入秘境前成年男子的身形。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耳朵还没有收回去。谢悸之生得眉骨立挺，凤眸狭长，深邃的眼珠呈现出乌木的色泽，与黑猫形态的瞳色一致，似乎能摄人心魂。五官之俊美已不消多说。墨发如瀑，有几缕垂落鬓前，再加上头上那一对瞩目的黑耳朵，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像是流落人间的妖精。

        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懒懒开口：

        “还未问过姑娘怎么称呼？”

        闻凝记起他失了忆，忘记她叫什么，咳了一声，撇开眼不去看他：

        “闻凝。”

        谢悸之从善如流：“那我以后叫你阿凝可以吗？”

        “随意。”

        命运真是奇妙，昨天还在她怀里软声撒娇的小黑猫转眼变成了会说话的谢悸之，这突然的转变让闻凝心里感觉怪怪的，有种难以言喻的割裂感。

        因此回答完他这一句，她便不欲多聊，起身下了床，从乾坤袋里拿出两个多月前他化形时落下的衣物丢给他，背过身去：

        “穿上。”

        谢悸之乖乖穿好，然而房间里已经不见了闻凝的身影。

        /

        由于谢悸之的魔力已经恢复大半，不需要靠进食补充营养，一天不吃也没关系，所以闻凝在山头打坐了大半天，直到天黑才回到了宫殿。

        天暗无星，黑云翻墨。今晚的风不似前几日那般清新凉爽，反倒有一股扑面而来的潮湿闷热，看样子即将有一阵暴雨来袭。

        闻凝推开殿门，把门口的独角犀牵进一个房间，好让它待会不被雨淋到。又施法将所有的窗户关紧，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谢悸之不在房中，料想他现在恢复了人形，不用她说，他自己应是不愿与她挤一张床的。

        闻凝悄悄松了口气。

        给自己施了个净身诀，闻凝正要上床打坐一会儿，却听到门外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闻凝几乎是反射性要拿起床边的长虚剑，但想到现在这里还多了一个人，便收回手道：

        “进。”

        谢悸之端了一碗鱼汤进来，朝着闻凝笑了笑：

        “阿凝，要不要喝我煮的鱼汤？”

        虽是这么说着，他却将鱼汤放在桌上，一副打定主意要将它留在这里的架势。

        他站在一旁，眼神有些亮晶晶地看着闻凝，不像是来送餐的，倒像是过来邀功的。

        闻凝瞥了一眼他脸侧沾着的锅灰，心中猜想他应该捣鼓了许久，终是没有拂了他的好意，起身过去尝了一口。

        有点……不是有点，是非常咸。咸到把汤的醇香味都掩盖了。好好的一碗鱼汤，粗略一看，倒也还过得去，可细看，就能发现碗里的鱼还有些焦了。想必他是为了掩盖那股焦味，手下没个轻重放多了一点盐。

        闻凝只尝了一口就放下了汤匙，神色如常地坐回了床上：

        “你也忙活了许久，辛苦了，我暂时没有胃口，你喝吧。”

        谢悸之垂眸，对着只被动了一口的鱼汤，心下有些沮丧。他为了这道菜在厨房里待了一下午，勉强煮出一碗能看的，一直等到晚饭时间她都没有回来。

        她刚一回来他便马不停蹄地重新将鱼汤热了一遍，没成想她并不喜欢。

        谢悸之只好尝了一口自己努力了一下午的成果。甫一入嘴，他又吐了出来，神情有些尴尬。瞄了一眼正闭目养神的闻凝，他偷偷将鱼汤端走了。

        迅速把失败品倒掉，又洗好碗，谢悸之又重新回到闻凝的房间，给她倒了一杯茶：

        “阿凝，渴不渴？”

        闻凝其实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已经喝过了，不过她还是接过了茶。

        等她喝完，谢悸之拿过茶杯放回桌上，又站在床边矜持地看着她。

        闻凝被他看得有些莫名：

        “夜深了，为何不回房就寝？”

        谢悸之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僵硬道：

        “我不是一直都和你一起睡的吗？”

        闻凝按揉了一下眉心，耐心即将告罄：

        “你现在已经恢复了人形，已经不适合再与我睡在同一处了。”

        闻言，谢悸之头上顶着的一对猫耳瞬间耷拉了下来，眼睫轻颤，小心翼翼地问：

        “我就睡一晚，可以吗？”

        闻凝想到就是因为昨晚她心软让它爬上了床，才造成早上的局面，于是硬下心肠：

        “不行，出去。”

        谢悸之见她油盐不进的样子，长眉一蹙，又不想跟她对着干，只好出去了。

        边往外走，边一步三回头，他心里还是隐隐期待着她能叫住他。但闻凝已经闭上了眼睛，没有看见他的渴望。

        谢悸之失落地关上房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他一定要在这几天尽快把厨艺练上来，直到能煮出阿凝做的那样鲜美的鱼汤，这样他就又能跟她一起睡了。

        /

        酝酿了一个晚上的雨终究还是倾盆而下，伴随着巨大的雷声和刺眼的闪电，风雨呼啸，铺天盖地，檐角挂着的灯笼好似要被吹飞，雨珠砸在窗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闻凝在塌上打坐，岿然不动。她知道越是临近月圆之夜，玄灵秘境的天气越是阴晴不定。不过很快，她就能见到秘境外的晴天了。

        电闪雷鸣、暴风骤雨之际，闻凝却敏锐地察觉到门外有细弱的猫叫，声音里像是包含着无尽的恐惧，闻者心颤。

        谢悸之不停用爪子扒拉着房门，冰冷的雨棱打在脊背上，像是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夜——

        巢穴里闯入了一个白衣飘飘的人影，将他的父母斩于剑下，残忍地挖出了他们的魔丹。外面大雨如注，淅淅沥沥的雨声伴随着父母逐渐微弱的气息传入耳中，黑猫形态的他被护在身下，嘴里涌进了血的味道……

        恍惚间，如当年一般散发着浅淡香气的外衫从他头顶罩下。

        小黑猫被温柔地抱了起来。

        闻凝有些无奈，怎么才一会儿没见，他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还变回了原形，不是说魔族的真身是不会轻易叫人看见的吗？他怎么好像完全不在意让人看见他这么弱小的一面。要是被修真界那群老头撞见了，可不得把他看低了去。

        毛被打湿了不说，身体还被冻得瑟瑟发抖，沾了污泥的爪子倔强地挠着房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她遗弃了。

        闻凝将它抱入房内，放在窝里，取下覆在它身上的外衫，又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条干燥的毛巾，帮它把身上的雨水擦干净，最后施法将整只湿淋淋的黑猫烘得暖洋洋的。

        顿了顿，她又轻轻拭去它眼角的泪珠，看着它在睡梦中一抖一抖、没有安全感的姿势，无声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这世上总有人是怕极了打雷闪电的，她姑且让它再跟她一起住一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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