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方邸启明院。
  从外面跑回来的方山，隔着紧闭的门扉，缓了缓急促的呼吸，听着里面安静无声，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推开门扉，视线在屋内一扫，定在了站在窗台边的方期身上。
  天光清明，没有开窗，只有一角窗柩光影照进昏暗的房间，落在已经染上几分凉意的方期的发丝衣袍上，增添几分莹莹的光点。
  方山瞧着自家早起穿戴整齐，甚是精致华贵，却站在窗前如老僧入定的爷，内心忐忑的将前院大爷派人送来的话转达出来：“爷，大爷派人来催请了  ，说做长辈的还是要遵言守时，不要让小辈候久了，误了时辰，让蔡女君久等。”
  话音落，方山低着头，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不免屏气凝神，头低的更低几分。
  满室寂静，约莫过了许久，又似片刻，站定远望的方期收回了视线，转过身来，目光冷淡的扫过方山的头颅，说了一句“跟上”，便气定神闲，步履从容的出了院落。
  方山用眼角扫过走过他身侧的衣袂，不吭声的赶紧跟上。
  方邸前院厅房，花团锦簇的安静。
  蔡幂瞧着面目一新的厅房，没有老实的彰显大家闺秀的文秀，自顾自地甚是从容的在厅房里，游走于花丛间，不时驻足停留，将自己瞧着喜欢的颜色直接从根部弯折掉，根本不管有些花朵的根茎其实伴有尖锐的长刺。
  蔡幂吃疼，面上却不显，只是将其他的花递给跟随在后的杜秀，把有些沁血的拇肚放在嫣红的唇上一抹，就站定在那儿迎着光，将花朵刺人的尖刺一点点地拔掉，任由它散落在地上。
  如此行径，落在早早就来了厅房，想要出门游玩却被告知要等长辈一同前行的方诺语方诺芯两人的眼中，两人对视一眼，带着些许厌恶和嫌弃。
  本来要等方期一起，就有些扫兴，结果等待的过程中还等到了一解禁就跑她们家堵人，不请自来，不讨喜，她们还得笑脸相迎的蔡幂，心里更厌烦了。
  蔡幂这个缠人精，她们奚落不过，文斗不过，使绊子不上当，本就不好对付，难缠。现如今身份加辈，虽然心里是种种不情愿，面上却是不能显现。
  本想着，见着面，客套两句就冷待着，蔡幂总能从她们的态度上感觉到不适。
  哪成想，她竟然这般放松闲适，完全不把自己当客人，自顾自的行径果然是商贾出身，即使现在地位不一样了，依旧掩盖不了世俗小家子气。
  不过是些赏玩的颜色，看看也就罢了，哪里值得她们弯腰动手？
  后面的仆从是哪来做摆件的？
  如此失职，竟然让自家主子受伤，果然是商贾人家的教养。
  由上及下，都不堪入目。
  方诺语给方诺芯一个眼神。
  方诺芯心领神会，使唤起一旁安静做隐身人的方星月：“你，去看看小叔到哪儿了。”
  “好的，小姑。”
  被点名的方星月，身体一抖，快速地看了两人一眼，迎着方诺芯居高临下的指使人的神色，连忙点头，起身，往外面走去。
  急匆匆地路过蔡幂身边时，微微福身，就瑟缩着身子跑开。
  蔡幂瞧着方星月那副畏缩胆小的模样，不知想到什么，转过身来瞥了方诺语方诺芯两人一眼，扯动嘴角嗤笑了一声。
  两人自然瞧见，也听到，虽然不知道其中何意，但就是忍不住的心里涌火。
  方诺芯克制住方诺语要起身的手，眨巴眼，让她不要冲动。
  方蔡两家的婚事已然有了章程，父亲派人来告诫过她们，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不然绝不轻扰。
  她们对于那个威严的父亲的话，自然是不敢违背的。
  只能忍着。
  庆幸着，忍一时风平浪静，后面便可以眼不见心不烦。
  父亲明确说过，小叔成婚后会搬离方邸，自然她们便不会在方邸后院天天见着蔡幂。
  “叔爷。”
  方星月走出花厅不远，便见着衣袂飘飘，踏步而来的方期，快走几步行礼。
  “方诺芯唤你出来的？”
  方期停住脚步，看了一眼依旧胆怯姿态的方星月，抬手一挥，紧跟身后半步的方山连忙后退，缀在后面警戒着巷道的声响。
  “嗯。”
  方星月跟在方期身边缓步走着，压声道：“看你到哪儿了，不想跟蔡女君共处一室，太憋屈。”
  “没闹？”
  “应该是老爷训诫过。”
  “难怪。”
  方期并不意外方宇会有所动作，方蔡两家难得进一步的婚事，可不能因为小辈的无知，蔡幂的娇蛮，方期的顺势，给搅黄了。
  “怎么了？”
  走过拱门，方期发现方星月没有跟上，不由转身，面带疑惑。
  “是确定了吗？”方星月站在拱门外，背脊挺得直直的，对上方期疑惑的目光，面无表情，语气幽幽，让方宇的目光一滞，逃避似的快速转移，又快速转回来，目光闪烁，急促上前，伸出手堪堪放在方星月头顶，揉了揉，“说好的，就不会变，相信叔爷？”

  方期安慰的话语说出口，语气平和安定，带着安抚人心的力度，可方星月仰起头透过他的大掌，直视他的双眼，知道这就话可能就是片面之词，做不了多大的数的。
  先不说婚后搬离方邸，分家开府，就是蔡家蔡幂提出的条件。
  蔡幂对方期的独占欲，绝不会允许她们新婚燕尔的就分隔两地，独自抚养一个不亲厚，不符合常理的孙辈。
  再说，方星月一个隔房孙辈，虽然父母双亡，但祖父身在，又有女眷兼顾，怎会顺方期的意，将养在身边照顾，又不是个孤寡命。
  方星月知晓这件事运转起来不易，习惯了隐忍等待，但还是想从亲近之人身上确定一点希望，这种希望随着年龄的增长，中间的变故，一点点变成渴望。
  所以，她才会用这种不太聪明的方式去问，去逼，去看已经明了的结局。
  “嗯，等叔爷的消息。”
  方星月睁大双眼盯着方期，直到双眼干涩，不得不快速眨眼，以此来缓解眼睛的疲劳。
  低下头，撇过脸，退两步，方星月对着方期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方期见此，手指僵硬的动动收回，嗯了一声，先走一步。
  穿过拱门就离花厅不远了，方期没走两步就看见处于进攻状态的方诺语和竭力压制方诺语的方诺芯，蔡幂就站在她们对面，眉眼肆意，说的话不知羞：“先叫声小婶婶听听，大侄女。”
  “你有——”
  方诺芯连忙捂住方诺语，朝方期喊道：“小叔叔，您可来了！”
  声音拔高，有意借此来转移蔡幂的注意力。
  刚才就她让方星月去看人的空隙，蔡幂选好花朵回来，拿在手上左摇右晃，四处张望，在找些什么，慢慢地将视线定在了方诺语身上。
  方诺语和方诺芯两人心里就是一咯噔，涌上蔡幂绝对要使坏的念头。
  果不其然，就听她说要借方诺语的衣裙点缀的细丝飘带一用，用来绑花束。
  方诺语一听，怎会愿意，顿时就呛了起来。
  她今儿的衣裳，为了称今日秋高气爽的天气，面料特地选的轻薄丝绸，配上些许彩绸细丝，迎着风或走动间能营造一种缥缈的氛围感，凸显她的身姿曼妙。
  飘带本就是点金之物，蔡幂却来找她借。
  说得好听，怎么不拿自家女婢腰间的布条？
  反而盯上她身上的物件？
  再说，她偌大个府邸，不就是个绑花束的条子，要什么样式的给你找不来，何故要侮辱人？
  方诺语是这样想的，方诺芯也能想到。
  所以指责蔡幂的语气、神态，实在是色厉内荏。
  可蔡幂的嘴皮子和脸皮子确实厉害，面不改色的将借物侮人的事情上升到了双方身份的层面上，说是不过是想要与小辈亲密点，借此拉进感情而已，何必如此小心眼。
  方诺语被堵得双眼发红，身体颤抖，怒目圆睁，只想扑过去干架。
  可惜方诺语拉着，方期来了，蔡幂调转方向，将她抛下，热情洋溢的扑向方期。
  “方郎君，好久不见。”
  蔡幂笑着跑过去，背着手在方期身前站定，目光毫不避讳地在他身上打量。
  方期被蔡幂直白的目光，瞧得不自在，微微颔首，就想错开她。
  往左迈一步，蔡幂跟着往右迈一步。
  左右几次，方期面带烦躁，想说什么，就见蔡幂双手从身后拿出，一手拿着花束，一手接住右脚提上来的布料，双手一靠从边缘处刺啦——两声，撕出一条带子利落的给花束捆好，不容拒绝的塞进方期的手里，笑着说：“送你，订婚礼物，甚是配你，娇艳欲滴。”
  方期不解，震惊，一言难尽的嫌弃。
  拿着花束的手都在抖，气得。
  如此随便轻佻，是把他当什么了？！
  花配他？
  还娇艳欲滴？
  简直是胡言乱语！！
  “怎样，喜不喜欢？”
  方期看着嬉皮笑脸将脸凑过来问感想的蔡幂，只想将手中花束扔她脸上，送她几个字：卖弄张扬，恬不知羞。
  可他忍了，看着从他身边悄悄走过，安静龟缩在方诺语她们身旁的方星月，狠狠地压下，扯动嘴角，说了句：“走吧。”
  就将蔡幂她们丢在后面，大步流星地先走一步。
  答非所问，蔡幂也不恼，只是站直身子，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招呼着杜秀赶紧跟上。
  “蔡女君，请。”
  “女君，请。”
  出了府邸，蔡幂就见外面停放着两辆宽大的马车，都是方邸准备的。
  方诺语她们跟着出来，见着马车就先选了车，气鼓鼓的上去，让车夫赶紧走。
  可车夫没得命令，哪敢挥鞭，只是呵呵的笑着，看方期手势行事。
  “蔡女君，快些吧，免得误了时辰。”
  方期骑着高头大马，居高临下的看着站在台阶上，不上马车的蔡幂，提醒道。
  蹴鞠会要开始了，作为参赛选手要迟到了。
  “放心。”
  蔡幂摆手，示意他放心，绝对不会误了时辰的。

  朝旁边小跑两步，利落的翻身上马。
  “走吧！”
  蔡幂这是要与方期同行，一起骑马过街，向世人展示他们好事将近的事实。
  蔡幂不是没有与方期同行过，只是一个在前跑，一个在后追。
  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和谐的并肩同行。
  “哒哒哒~”
  马儿没走几步，就见蔡媛停下，侧脸问方期：“花呢？”
  “.…..”方期不想回答，“方山收了。”
  “花儿要欣赏才有价值，让方山送过来。”
  “你拿？”
  “你拿。”
  “招摇过市，成何体统！”
  “那又如何？”
  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让步。
  行走两步就没动静了，方诺语掀开帘子一看，气不打一处来。
  那个蔡幂一天天的就是事精！
  没事找事，耽搁事！
  “去，找方山给送过去。”
  听清楚两人在僵持什么的方诺芯踢了方星月一脚，让她下车去找跟在后面随行的方山。
  “爷…”
  方山小跑着来到前方，小心翼翼地将花束举过头顶。
  方期脸色难看的训斥：“谁叫你自作主张？！滚回去！”
  “是，是孙女君。”方山小声回应，收回手，就要往后退，蔡幂把人叫住，让他把花给她。
  方山瞄了一眼方期，将花束递给了蔡幂。
  蔡幂拿着，抛了抛，漫不经心：“你拿不拿？”
  “谁多事，谁拿。”
  方期撇过头，似在为不懂事的晚辈烦心。
  “行。”蔡幂点头，指使方山，“去牵匹马，把你们孙女君请过来。”
  “你做什么？”方期眉头微皱。
  “你说的，她拿，可不得把人请来，不然你来？”
  蔡幂说着伸长手将花束递到方期面前，一下子就把他的脸挡住。
  方期抬手将蔡幂那花的手推到一边，看着她的脸，一字一句：“你来真的？”
  “你希望是假的？”蔡幂似笑非笑。
  “随你。”
  “可不得随我。”
  “待会慢点。”
  “行。”
  两人谈话间，方星月骑着马儿，方山在旁小跑着前来。
  “叔爷，我，不是，就……”
  还没走进，方星月就紧张不安的解释起来，词组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急得都要哭出来了，生怕方期生气训斥，胆怯的小眼神四处闪躲，似乎知道在场的人不会帮她，身子瑟缩的望后靠。
  “无事。”蔡幂抢在方期开口前出声，“是我想麻烦你帮忙拿花可以吧？”
  “？——嗯。”方星月看了看方期，见他没有说什么，轻微点头应下。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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