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海棠花

　　李无恙蹑手蹑脚地从上止庵的后门溜了进去，又小心翼翼的绕到自己的窗边，从窗户翻了进去，关上窗户的他做贼似得长长舒了口气，应该没被发现吧。

　　他脱下棉服，抖了抖上面的灰尘，挂好后盘腿坐在床上。

　　冥冥之中他想起婆婆房中的一本名叫《大灵宝鉴》的书，那本书和另外一本叫做《论灵修者与解刨学》的怪书放在一块。

　　涂航婆婆一般除了让他看要背的书外就不让他去看其他的书了，可这两本除外，他婆婆说很欣赏写这两本书的人，让他看看也无妨。

　　作为“合法”的课外读物，记性好的李无恙基本全都记下来了，那本《论灵修者与解刨学》的书比较好懂，还配有图画，简单来说就是探究灵修者和普通人的区别以及治疗时的不同，还记录了很多只有灵修者才会拥有的器官状态，不过上面写的什么神经啊血液啊细胞啊看的李无恙云里雾里的。

　　他问过婆婆上面那些词都是什么意思，婆婆说她也不知道，但是看起来总是给人一种不明觉厉的感受。

　　另外一本《大灵宝鉴》就比较难懂了，不过从现在他的身体情况再结合这两本书来看仿佛理解了什么。

　　“夫气者，犹蕴也，始复万物而集于灵上，御与胤脉者而醒之，归藏于海，覆神于外恤，乃为络也……”。

　　这是《大灵宝鉴》的开篇语。

　　结合书中的内容在加上自己大胆的猜想，他开始一点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李无恙闭上眼睛，开始感知自己的呼吸和体内气息的运行，渐渐的他好像站在了一片巨大的绿色海洋之上，潮汐与风浪与他的呼吸密切的贴合着，在这里，他仿佛是这片世界的天神，意念一动海面顿时卷起万丈巨浪，那股与自己一直捉迷藏的力量开始主动来到自己身边，变成一个个长着翅膀的小精灵，在他意念的指引下，奶声奶气的喊着口号，孜孜不倦地将暴涨的巨浪引向苍穹。

　　这片世界便是李无恙体内的灵海，在那股力量的帮助下，他开始将自己的灵力抽出，沿着书上说的筋脉路径将灵力运往掌心，然后大力挥出，就像他在寺里藏经阁的角落里看过的蹩脚小说一样，摆了个自以为很帅的姿势，朝着不远处的药澡桶大喊一声，“排山倒海！”

　　可那点灵力却盆中的一点涟漪都没有激起。

　　李无恙挠了挠头，难道是自己的姿势不对？于是又换了几个奇怪的姿势后发现脸盆中的水依旧一动不动，奇怪了，他挠了挠头。

　　这时他体内那些长者翅膀的小精灵瞪着大眼睛抬头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天上那个发呆的主人，灵气多也不带你这样玩的呀，真是个败家子。小家伙们整齐的一块摇头，负着双手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

　　婆婆说过自己无法修行，那自己体内这股力量应该不会是灵力，可自己按着《大灵宝鉴》上简单的灵气运行方法又好像成功的将体内那股力量运了出来，难道说昨晚老木头真的传给我了无上神功？可连个水花都打不起来这个力量也太水了吧。

　　和李无恙心意相通的小精灵们知道自己的主人这么不识货后，气的一个个想飞过去打他的膝盖了，你体内可是至臻级的灵脉，也是众多灵脉体系中最少有的精神系。

　　水有没有意识，你拿精神系的灵气攻击水自然不会有反应，再说了，灵气没有经过体内气府和经脉的捶打，没有咒文和咒印的加持，用出来自然没什么杀伤力，只能帮人或动物平复心情罢了，而且对方的糟糕情绪会加倍返还给释放灵力的人，说白了就是本来扇到了对方脸上的一记耳光转移到了你的脸上，本来的一记耳光变成了十个嘴巴子，最后以自己痛苦的方式让对方平静下来，只有吃饱了撑的人才会这样使用。

　　这时屋外的敲门声打断了李无恙的思绪，他知道这是姑姑叫自己去吃饭了，立马应了一声，捧起脸盆里的水胡乱抹了一把脸，简单快速的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快步赶往后厅。

　　餐间依然无话。

　　在吃饭的李无恙突然想起，要是自己能看见各种不同雾气的眼睛仔细看看姑姑和婆婆会怎么样。

　　于是他小心的运气体内灵气到眼睛的部位，偷偷看像桃花姑姑，没想到他看到桃花的背后居然是一种暗红色霸道无比的气息，这与他平时所见姑姑给他的感觉简直判若两人。

　　李无恙将嘴里的饭食强行咽了下去，他低下头，夹了一口菜，然后转头朝婆婆看去。

　　可是他刚刚扭过头就和涂航的眼睛碰上了，吓得他立马转了回去，也没看清自己婆婆身后的气。

　　涂航冷哼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吃饭。

　　餐后，本该去院中站桩的李无恙被涂航叫住了。

　　在李无恙的印象里这样突然被叫住肯定就没好事，他看似风轻云淡地坐下了，实则内心慌的不行，难道是昨晚的事情被婆婆发现了？

　　“无恙啊，你有什么事情要和我交代一下么。”涂航看着自己孙子有点闪躲的眼神打趣的问道。

　　李无恙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孙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山，所以也没想好要交代什么。”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涂航的声音冷的像块冰块刺激到皮肤上一般，让李无恙后背汗毛都立了起来，他咽了口口水，正在抉择要不要将昨晚的事情和婆婆交代时却听到了涂航的笑声，不明所以的李无恙转过头也跟着傻笑了起来。

　　“不逗你了，你个小兔崽子，尾巴一翘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你还有事情能瞒的住我？前些年你不是问我你可不可以修行么，我不想让你走上那条路，所以就骗你说你无法修行，但是昨晚你机缘巧合之下已经觉醒了你体内的灵脉，也就是说你现在是一个实打实的灵修了。

　　这件事我本来想装作不知道，让你继续留在我身边的，可我到底是想通了，那毕竟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向阳花木理应追寻自己的光，那么以后的路就只能靠你自己来走了。”

　　李无恙听罢后如坠冰窟，他眼眶泛红的问涂航：“婆婆，您这是不要孙儿了吗？孙儿以后再也不去后山了，再也不去找那些木像说话了，孙儿错了，求您不要赶我走。”

　　涂航看了一眼这个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的孙子后，有点生气的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都这么大人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这要是传出去了岂不是要成为他人笑柄。”

　　李无恙只能委屈的将眼泪憋了回去，涂航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子一时间百感交集，她说：“昨晚到现在我想了很多，这些年我一直对你要求的都很严格，按照我的计划一步一步把你培养成我想让你成为的人，可到底却从来没有问过你想要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涂航顿了顿接着说，

　　“你的路婆婆以后不会插手了，广阔的天地你可以肆意生长。”

　　李无恙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沉默着。

　　涂航接着说：“昨天不是答应你下山了么，这也刚好你觉醒了灵脉，就去流辰洲的稷科书院求学吧。”

　　李无恙不解的问：“婆婆您不能交我吗？”

　　涂航说：“我可没那个耐心去教一个连基础都不知道的人，而且论育人教书这方面我还是挺佩服稷科学院里的一个人的，对了，他就是写那两本你所谓怪书的人，这次你带着我的手信去找他，他自然会倾囊相授。”

　　李无恙轻轻哦了一声，本该开心的他，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感觉。

　　涂航说：“今天刚好是你的生日，我也心情挺好，你可以问我三个问题，无论什么我都会如实的回答你，不过你问之前了要想清楚了再问，若是问的好我可以多说一些和问题有关的，若是问的不好，你那个问题后提问的机会就没有了。”

　　李无恙试探性的问道：“什么问题都可以？”

　　涂航点了点头说：“什么问题都可以，好了，你还剩两个问题可以问。”

　　虽然已经浪费了一次机会，但李无恙却并没有觉得可惜，他不假思索的问了一直压在自己心中十六年的问题，“婆婆，我的父母现在在哪里。”

　　这个问题年幼时的无恙缠着涂航问了无数遍，涂航不想回答他，就和他约法再问这种问题就要挨罚，后来被罚了无数遍的无恙也麻木了，可这个问题却一直困扰着他，而现在终于有机会知道了。

　　涂航听罢后拄着拐杖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后厅的门口，坐在门槛上看着天上的流云说：“这些年我一直不愿意和你说这件事，是因为我一想起你那个爹我就怒火中烧，气愤难平，而且我已经老了，每动真火便会心口疼痛难耐，这病就是你父亲他们给气出来的，所以你不问我我便不会去想，这样我过的也舒服一点，活的也可以久一点，至于你母亲的事，一直都是我心中最大的遗憾。”

　　涂航坐在矮矮的门槛上，背对着李无恙拐杖被她斜抱在怀中，她低着头像在数着昨日被自己打散在地上的花瓣一般说：“你母亲不是我们这片大陆的人，或许是因为血脉的原因吧，我自打见到她第一面时就非常讨厌她，还是发自内心深处的讨厌，就算她表现的再好也都改变不了她在我心中的成见。

　　直到她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找到我，求我将你从她的肚子里取出来，我看着她那张快要破碎的脸上挂满了晶莹的泪，她一如第一次见我时那样笑的有些拘谨和不自信。

　　可她为什么会不自信呢？还不是怕我瞧不起她么，还不是怕我又指责她哪里做的不对么，可是她到底又做错了什么呢。

　　我如了她的愿，将你从她的肚子里取了出来，后来她就那样流着泪笑着喊了我最后一声娘，自始至终她那样喊我我都没有回应过，包括那最后一声，她喊完我后一会便彻底走了。

　　我后来在想，我要是那最后一句娘答应她了，她是不是走的时候也能少点遗憾呢。”

　　微风吹动院中的海棠花，飘落一地粉白的花瓣。

　　李无恙一下又回想起昨晚梦里母亲对他说的话，他偷偷抹了一把泪，他看不到婆婆讲完这段话后的表情，却觉得那个坐在门槛上头发花白的老人这一瞬间仿佛一下子就老了很多，一想到她刚才说自己会胸痛难耐的话，李无恙的心中便满是不忍。

　　如果有的话藏在人的心中能让她过的好一些，那就藏着吧，以后的路还很长，我能问的人还有很多。

　　李无恙坐到婆婆身边，涂航似乎是不知道他来了，接着说：“至于你父亲。”

　　李无恙牵起她苍老枯瘦的手打断了她的话，“婆婆，我父亲的事您不用多说了，等什么时候您火气消了再给我讲也不迟，您安康无恙，比什么都重要。”

　　涂航仿佛咽下了一根鲠在喉中多年的鱼刺一般，舒展的笑了，她揉了揉自己孙儿的脑袋，说：“那好吧，这个问题不算，你再问两个吧。”

　　李无恙想起昨天晚上的梦，他问：“婆婆，我母亲是被人所害的吗？”

　　涂航愣了一下，说：“谁跟你说的。”

　　“不瞒您讲，我昨天晚上做了几个很奇怪的梦，其中有一个就是梦见我的母亲，这也是她告我说的。”

　　涂航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动怒，她说：“没有的事，那就是一个梦而已，你不要多想，你母亲在怀你的时候得了一场病，也是因为这个病把她带走的，她在临终前祈求我强行将你从腹中取出，你才有了这条命，知道了吗。”

　　李无恙听罢后沉默了，他应该相信自己的婆婆，可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却告诉他婆婆在撒谎。

　　涂航看出了他的心思，说：“怎么，我的话你还不信么。”

　　李无恙笑着说：“怎么会，我当然相信您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是吧。”

　　涂航点了点头，李无恙本来还有一些其他的问题想问，却不知问什么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婆婆，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什么亲戚吗？”

　　涂航冷笑了一下，拄着拐杖缓缓站了起来，说：“那么多问题你不问，你偏偏挑了个最差的，我本来还想着再奖励你一个问题，现在嘛这个机会没有了，你还有个亲叔叔，好了，最后一个问题回答完了。”

　　李无恙皱着眉头无奈想到，我居然还有个叔叔？他是有多不招婆婆待见啊。

　　这时涂航皱着眉头看着李无恙的眼睛。

　　涂航在里面好像看到了自己最讨厌的东西，李无恙能够感受到婆婆这一刻的厌恶是发自内心的那种，不明所以的李无恙还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让婆婆那种反应，却是不知道是他的眼睛觉醒了一种和他父亲一样的能力，涂航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他父亲的影子，所以才会那样厌恶。

　　涂航站起来，头也不回的穿过后院，走的时候丢下了一句话，“今日功课不用做了，明日你就下山前往流辰洲求学吧，你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明早动身。”

　　李无恙听罢后不知所措的坐在门槛上，明日下山？

　　短短一句话给他的冲击力着实大了一点，虽然提前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明日还是有点突然，短暂的愣神过后本该开心到飞起的少年却只是缓缓起身，走到庭中那株开的正盛的海棠下低着头捡着地上的花瓣，嘴里说着只有他和海棠能听到的悄悄话。

　　从海棠花那里离开后，李无恙本来是准备找桃花姑姑说些事情，可在庵里转了几圈都没找到人。

　　他又来到矮墙下那个破洞边等着那只小狐狸的出现，可等了半天也没见到它的影子。

　　明天一定要去东边的山林里看看，和小家伙道个别。李无恙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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