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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这是一个坐落在崇山峻岭里的偏远村落。

        按照宋琳的介绍,朝鲜境内的日侨被分而治之,定点居住在远离港口和边境的位置,美其名曰“集中管理”。

        和纳粹的排犹政策一样,先标识、再区分、最后隔离——这种温水煮青蛙式的种族灭绝,总能让人们接受集中营和毒气室。

        小吉的父母都是二代侨民,因为缺衣少食先后病逝,只剩下老奶奶和孙女相依为命。

        与朝鲜的其他地方一样,这里也实行集体经济,生产资料、劳动成果全部平均分配。林东权和宋琳藏身的牛车,便是用来为侨民村运送柴草的。

        罗先市虽然封闭管理,却少不得与外界进行交易。东海半岛上树木繁茂,秋冬时节的枯枝败叶无处堆放,只能让周边村民拖走。小吉每隔半个月来一趟,已经成为惯例,各式通关手续齐全,沿途岗哨也没有故意刁难。

        尽管提心吊胆、一路颠簸,两人最终还是藏在柴草堆里,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目的地。

        清晨出发,如今已是深夜,站在山头俯瞰脚下的村庄,方圆百里竟然连一盏灯都没有。林东权咬了一口冷馍,满嘴木头渣的味道,忍不住皱起眉头:“这儿连电都没有,监控系统怎么运行?”

        “独立供电、全国联网。”宋琳在他身后活动筋骨,呼出的热气渐渐凝成白雾。

        “……真舍得下血本。”

        女人走近了些,用手指点划方向:“村头、村尾和主干道,每一处制高点上都有摄像头;武装部靠近公共水井,信号就是在那里汇合;我没发现与外界联通的光纤或电缆,应该是用的卫星通讯。”

        林东权挑眉:“那颗所谓的‘光明星4号’?”

        宋琳反问:“你不会也以为卫星发射失败了吧?美国人安抚盟友,什么瞎话都敢编。”

        “无线电信号的制式很特殊,我没把握。”

        女人耸耸肩,显得很无所谓:“试试呗。”

        他咽了咽口水:“多点定位、集中成像、云计算,再加上独立的运行系统……如果‘阿格斯’植入失败,怎么办?”

        “你怎么办我不知道,”宋琳眯起眼睛,遥遥眺望远方,“反正我是不会把废物带在身边的。”

        林东权被再次哽住,却也只好低下头,默默嚼完嘴里的冷馍。

        牛车上的柴草被分堆捆扎完毕,小吉一边抹汗一边走过来,气喘吁吁地招呼他们再次上车。十几岁的小姑娘虽然紧张,却从未忘记自己的职责:全村只有这一头耕牛,得赶在天亮前还回去,私藏在柴堆里的两个人也需要安排,已经不能再耽误时间。

        只见宋琳翻身爬上牛车,将一根拉紧麻绳从外向内拉紧,干柴立刻成垛,将整个人隐藏其间。林东权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有样学样,很快也完成了伪装。

        干树枝被修剪得参差不齐,即便隔着厚厚的衣服,戳在身上也很难受。为了防止伤到眼睛,他只好抬头望向无尽夜空。

        朝鲜的工业水平十分落后,自然环境得到最大保护,特别是在没有光污染的乡村,天上的星星简直近在眼前,仿佛伸手就能抓住。

        小吉驭牛已经很熟练,不一会儿便将柴车赶入村中,开始每家一捆地分发到户。

        林东权听到干柴落地的声音渐次响起,压在身上的重量也越来越小,估摸着快要到目的地了,整个人也打起精神来。

        看着天上星星的位置,时间尚未过午夜,只要有地方躺下,应该还能睡个囫囵觉。

        不知不觉中,对于生活的要求已经被降到最低,连睡觉都成为一种享受。

        正当林东权嘲笑自己毫无底线的时候,腰上突然感受到一股推力,身体无法继续保持平衡,伴随着干柴被压碎的声音,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他来不及捂住脸,只好紧紧闭上双眼,任由树枝划开皮肤,留下一道道血印。

        “姐姐,武装部到了。”伴随着另一阵干柴落地的响动,小吉低声提醒,“我先去村子里的其他地方,天快亮的时候再来接你们,请务必抓紧时间。”

        林东权陷在柴堆里,一脸懵逼。

        没睡觉,整天只吃了两块冷馍,喝水都是靠路边的积雪应付……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不休息、不侦查、不做准备,直接把人扔到武装部门口,算什么事?

        牛车的吱呀作响渐渐远离,雪地里传来陌生人蹒跚的脚步声。

        近旁的地上有什么东西被拉开,锈蚀的铁门与轮轴相互摩擦,发出刺耳噪音,刺破了黑夜的宁静。

        与此同时,鼻翼间充斥着一股陈腐气息:常年不见天日的霉菌、酱菜缸封闭发酵的咸腥、铺天盖地的灰尘弥漫,种种复杂味道相互混杂,酝酿出地窖特有的味道。

        因为朝鲜半岛的冬天特别漫长,缺乏新鲜蔬菜的摄入途径,每家每户都会挖出地窖,专门用来储存泡菜。

        只是林东权没想到,侨民村的武装部竟然也有这样的设施。

        下一秒,他感到自己的脑袋被人踢了一脚,接下来是屁股,而后是脚踝——用作伪装的捆柴,就这样滚动起来,速度虽慢,却离地窖口越来越近。

        还没等呼救声溢出喉咙,他便以自由落体的姿势,迅速滚进了武装部的地下。

        干枯的树枝被身体压断,尖锐的木屑顺势插进表皮;骨头直接撞击在台阶上,四肢关节都开始隐隐作痛;好不容易停下来、不再滚动,却被身后另一捆呼啸而至的柴堆砸中,差点背过气去。

        头顶传来铁门上锁的声音,那蹒跚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再也听不见任何动静。

        “死人了,”林东权沙哑呼救,“压死人了……”

        解开捆扎的麻绳,宋琳拍拍身上的尘土,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毫不客气地踢了踢他:“快点行动,时间很紧张。”

        她的脸颊也被树枝擦伤,挂着几道深浅不一的血痕,徒增几分野性的美感。黑暗中,只有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瞳眸,闪烁映照着某种兴奋的光亮。

        林东权去非洲看过大迁徙,围观过食肉动物捕猎,在它们眼中见过同样的光芒。

        狭小闭匿的地窖内,叠放着一层层大酱缸,绕过墙角的破旧桌椅,有楼梯通向地面。两人背后是一条滑道,从前院直通过来,方便运输物资,平日里也用作收集柴草——只是直接从上头滚下来,还是用被捆绑的姿势,多多少少有些吃亏。

        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刺痛,林东权倒吸着凉气,双手用力撑住膝盖,勉强站起身来:“刚才那是谁?居然直接用脚踢人……既然这里没有设防,为什么不让我们走正门?”

        宋琳弯腰将散乱的干柴收拾成垛,头都懒得抬,低声训斥:“你没必要知道他是谁,只要得到了有效的帮助就行。侨民们有秘密抵抗组织,但即便猜出了彼此的身份,也绝不能去主动确认。否则,任何人出事都会影响到全局——这也是一种隔离防护措施。”

        虽然道理都懂,情报院培训时也讲过皮毛,但林东权从未深入敌后,更不知道该怎样与敌人周旋。在他的职业生涯中,间谍无非喝酒、吃饭、调情,出入高档场所,打听一些八卦消息,定期整理成文字材料报送上级,没有任何技术含量。

        正因如此,代码、程序和数据才更值得相信。

        与人心叵测相比,机器的统计结论至少是客观真实的。

        朝鲜的统治阶层对此似乎也颇有同感。

        制式僵化、设备陈旧,这一套视频系统却坚持采用图像分层的采集方式,对几个主要地点实施不间断拍摄;无线电信号压缩打包,实时传输到中央处理器集成分析,既能通过比对强化差异,又能减少运算总量降低负荷。

        尽管在解码时遇到了些许障碍,林东权还是成功地将“阿格斯”植入了侨民村的监控系统内。

        整个过程既紧张又兴奋,他通过追溯数据传输路径,联结地面信息中心,以系统冗余的形式掩蔽子码,留下劫持信号的后门,确保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这样一来,只要有机会接入“光明网”,就能备份所有内部资料,绕开DNS服务器,将它们回传到国际互联网上。

        完成这些工作之后,林东权如释重负,感觉背后已经浸透冷汗,竟不知不觉地打起了哆嗦。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们奔波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搭乘各种难以想象的交通工具:拖拉机、雪橇、自行车……从朝鲜半岛的最北端,辗转来到大同江畔,抵达了劳动党统治的中心——平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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