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落魄

　　脊苍山下，褚严来时的小丘顶，王正卿坐在一块大石之上，旁边的褚严凭风而立。

　　“本以为你是个温文君子，不想是个手段高明的剪径强人。”

　　“噗嗤”，褚严笑出声来。

　　“你又无财，还是个老人。如果我是剪径强人，能图你什么？”

　　“那你掳我做甚？”

　　老头儿脾气倔强，气呼呼的问道。

　　“我是看你时日无多，打算带你出来走走。”

　　“既然奉旨，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苍山县城里！”

　　褚严默然，过了片刻，才长叹一声。

　　“你自然是要死在苍山县城里的。你知道这是在哪里？”

　　王正卿从石头上站起，远眺一翻，失声叫道：“脊苍山？这里是脊苍山中？”

　　“正是脊苍山。那山中传说你可知道？”

　　“自然知道。”

　　“传说有神灵封印了这若大的脊苍山，你可信世上有神灵？”

　　“我信！”王正卿坚定的点点头，然后又疑惑道：“难道你是……神明？”

　　“或许吧！”

　　褚严笑了笑，指着那脊苍山深处，“传闻那里有个大湖，湖边有座涟烟城，要不然我们去探宝吧。”

　　王正卿沉默，过了片刻，用怪异的眼神看向褚严，仿如看一个疯子。

　　褚严一笑，“开个玩笑。既然你不愿意，此地距苍山县城百余里。四天，四天的时间，我们走回去吧！”

　　“可！”

　　王正卿从石头上下来，惜字如金。

　　两个人下了小丘，向苍山县城方向而去。

　　第四天的夜里，两人露宿荒郊，吃食自然是不缺。睡前，坐在篝火旁，褚严认真的对王正卿说道：“过了今晚，便还有三天了。”

　　“嗯，三天。”

　　王正卿拨弄着火堆，淡淡的点点头，低声的回答，心不在焉。

　　第三天，两人缓缓而行，待到夕阳西下，褚严又看见了那个茶棚。

　　“要不要进去喝碗茶？”

　　王正卿看看天色，摇头道：“天色已晚，定然已经收工。喝茶怕是无望了。”

　　两人说着，已来到茶棚之前。正见茶棚老板从里边出来，看见褚严，老板一愣，然后笑道：“先生，好巧。又见面了。”

　　“是呀，好巧。”

　　“您又从那边……”

　　老板欲言又止，指了指脊苍山。

　　“是的。我又从那边过来。”

　　“这位是？”

　　“这位，就是你念叨的王大人。”

　　茶铺老板大惊失色，看着眼前衣衫褴褛，满头白发的瘦弱老人，简直不敢相信。

　　“您，您就是王大人，那个宰辅王大人，我们苍山县出去的，王大人？”

　　老板带着颤抖之音，惊喜的问道。

　　“老夫王正卿，现如今不过是个奉旨乞讨的将死老头，哪里是什么大人。”

　　被问起的多了，王正卿如今已然宠辱不惊，从容而答。

　　啪嗒，老板得了回答，一下子就跪到地上，豆大的泪珠滑落。

　　“感谢大人活命之恩。”

　　王正卿一时间不知所措，搞不清他们要做什么。

　　“这，这是干什么。”

　　扶住老板的双臂，却怎么也拉不起人来。

　　咚咚咚，三个响头，老板哽咽的说道：“元隆十五年大旱，如非大人下令赈济，我一家老小，怕是无人幸存。”

　　“哪里，哪里。为官之人，心怀天下，应该的，应该的！”

　　王正卿欣慰，十多年前的事，乡民依然记得清楚，这份感恩，让他也为之振奋。

　　老板从地上站起，冲过驰道，向村里跑去，同时大呼：“王大人，那位宰辅王大人来了。”

　　无数村民从村庄中涌出，于是第三日，两人歇息在这个驰道边的村庄之中。

　　第二天，两人谢绝了村民的挽留，继续上路。

　　“所以，王老先生，不必过于自责。你看这些村民如此感念，你可是活人无数呢！”

　　褚严一边走，一边说道。昨晚太过热情，大多村民称呼王正卿王大人，最后在老头儿的坚持下，大家最终改口称呼他王老先生，便是褚严也不例外。

　　“我自然感动，但因为我的原因，又让天下动荡，哪里能受得安心……咦，若我记得不差，往县城应该走这边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远离大道，走到一条小径之上。王正卿猛然察觉，指向大道的方向。

　　“这条小径更近一些。”

　　褚严坦然的回答，然后正色的说道：“今天是第二天了。”

　　“是呀，明天过后，就能回到苍山县城了呢！”

　　当晚，两人露宿在一片树林之中，旁边一座小潭。篝火映照之下，王正卿已显露疲惫神色，正要睡去，却被褚严拦住。

　　“老先生今晚莫睡，有东西给你看。”

　　王正卿不解，看着褚严。

　　“且等午夜。”

　　褚严也不解释，只是丢下一句话来。

　　刚过午夜，就见水潭中汇聚一股黑气，阵阵阴冷的风刮过，就连篝火的火苗，也噗嗤噗嗤作响，猛然窜起，有快速跌落下去，本来红艳艳的火苗变得绿幽幽的。

　　那黑气聚的很快。片刻功夫，一个身着红妆的美艳女子从黑雾中走出。而水潭外，三个人影缓缓的走来。

　　三人耷拉着脑袋，双手下垂。走动之时，身体不断的晃动，仿佛梦游。

　　“这是什么？”

　　王正卿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道。

　　褚严笑笑，“放心说话，它听不见的。”

　　“那水潭之中，乃是一只百年凶鬼，而那三位，是被迷了心窍的人。等到三人走到水潭边，这凶鬼就会吸食三人生魂。”

　　“那，那这三人会怎样？”

　　“失了生魂，当然就死了。”

　　褚严回答，然后问道：“我欲除了这个凶鬼，你说该不该杀。”

　　“该杀！快去。”

　　王正卿催促道。

　　“只是这三人命数如此，今日本就该命绝。那又怎么办。”

　　“不是还没死吗，只要杀了这女鬼，三人定能活下来。哪有什么命数。”

　　“那好吧。”

　　褚严散开隐匿的发力，那女鬼猛然惊醒，一声惊叫。便要逃回水潭中去。

　　但褚严哪里还会给它这样的机会，轻喝一声：“着！”

　　一个巨大的手掌出现，一把抓住女鬼，轻轻一握。凄厉的尖叫声中，女鬼顿时化作一片黑雾，逐渐消散。

　　三人失去女鬼法力的迷惑，顿时清醒过来，大惊失色。

　　“这是哪里？”

　　惊呼间，三人惊慌失措，见黑气飞腾，都要拔腿逃离。站在中间一人，转身前慌乱之间，猛然一推。

　　后一人连退数步，坠入黑气之中，顿时被散开的阴寒之气冻住。只是他退的时候，拉住前面一人的衣襟，将前面那人也带入了阴气之中。两人刹那间双双殒命，至于第三个人，慌不择路，踩到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脚下一滑，跌倒在地，脑袋撞在尖锐的石头之上。也死了。

　　刚刚捏死女鬼，三人便各自死去，前后也不过刹那之间。

　　“你看，他们命数如此，救，是救不过来的。”

　　褚严看向王正卿，见他略带颤抖的看着自己，他是聪明的，自然已经猜到答案。

　　“所以，我回苍山县城之日，就是我死之时。”

　　“是的。既知自己要死，你，还回去吗？”

　　王正卿逐渐冷静，思考许久，才抬起头来，坚定的回答：“回去。”

　　即便是在坚强的人，在知道自己死期的时候，也会有内心的挣扎。笑了笑，褚严坐回篝火旁。

　　“那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最后一天，两人重新走上了大道，只是王正卿好像没睡好，看起来没甚么精神。同时也沉默也许多。

　　两人就这样沉默的走着，直到距离县城两三里的地方，大道旁有一座残破的庄园，不过大多已经成了废墟。

　　“等一下！”

　　王正卿看着庄园，陷入沉思。脸上表情变幻，时而喜悦，时而悲伤，但都是缅怀。

　　“好了，走吧。”

　　过来许久，他才从中反转回来，心情似乎平复了许多，淡然的说道。

　　“今晚就住这儿，明天一早进城。”

　　“如此，也好！”

　　想了片刻，王正卿点头同意了。

　　最后一天，就这样过去，住在那残破庄园中的王正卿告诉褚严，这里，曾经是他的家。当然，这个曾经的家得分先后，曾经的家如何，后来又怎样扩建成诺大的庄园。这一晚上，王正卿的兴致颇高，他不停拉着褚严说话，一直说到天亮。

　　“今晚怎么如此健谈？”

　　“马上就要死了，谁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说话，趁着能说，多说些吧！”

　　“相信我，你以后还能说许多话，即便是死了。”

　　褚严正色说道，王正卿只当是安慰，笑笑回答：“希望如此罢！”

　　当又一天太阳升起，褚严与王正卿走进了县城，背后跟着的，是几个赶来的衙役。

　　“王大人，回来了。”

　　路过的街道上，不时有人向他问好。前几天听说王大人被人掳走了，大家都不相信。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得罪人，要得罪，也定然是哪些把这个朝廷搞得颠三倒四的人。王大人，是好官！

　　在一片招呼声中，王正卿回到了城南那个街边的石阶，跟随的衙役们松了一口气，但不敢离开。

　　就这样守了许久，褚严总算不乐意了，指向几个衙役。

　　“自己走，或者我送你们离开！”

　　想起前几天三个衙役的遭遇，几人相互对视，然后默默的退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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