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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先前猜测成真,可卿倒是镇定下来,颔首回应了秦王氏的宽慰,笑语掩去失态,侧耳细听外面人说话。

        忽一尚且稚嫩的声音响起,在可卿耳中却似轰然巨响,魂灵皆震,瑟缩不已:竟是凤君!诞于冥河三途曼陀的凤君竟至此境!难怪法宝毁损,难怪命册有变,难怪阎君亲临!

        晓得此间变数究竟为何,这千百年来可卿仙子对警幻仙子积下的怨怼已化为恨意:想那凤影本应随侍凤君身侧,此间不过小小一境界,警幻不知从何处得了机缘,竟如斯大胆劫了魂魄入此,又诓骗世间六界魂灵入轮回,竟是不管同宗姐妹的生死!

        即是如此,警幻便也怨不得她思虑为自己谋了退路!

        同贾蓉贾蔷一起与秦邦业见过礼,见贾珍竟欲同人在此畅谈,胤礽轻咳一声,出声道:“珍大哥,现下时辰已不早,城门将关,待秦大人过几日得空,珍大哥再请人畅谈不是更好?”

        贾珍恍然应是,又见秦邦业面上有憔悴色,忙告罪,道:“贾珍失礼了,先前贸然上前,也不知是否惊了嫂夫人,还请秦兄海涵。待秦兄下回休沐,咱们再聚。”

        秦邦业连道不敢,许下相约时日,便请贾珍先入城。

        百味斋二楼,临街雅间中,水泱负手立在窗前再叹一声,水汜被人叹得烦躁,起身与人并肩而立,宽慰道:“急什么,今日出去上香的人家就那么几家,过会儿街上就清净了,回宫总赶得上晚膳的。”

        水泱笑道:“大哥先前便说是提早在此用了晚膳再回宫,哪里还需再赶宫里的晚膳?”

        “……所以我比你个子高!”水汜瞪了水泱一眼,低头去看下面慢悠悠晃荡的马车,忽的抬手指了人,道,“我认得那是宁国府的贾珍。”

        言罢,水汜打量过马车边上骑马的三个少年,指了中间个头最矮的,问道:“二弟,那就是贾琏?”

        “正是贾琏。”水泱应着水汜的话,心中却因想起之前他与胤礽的赌约而失落,抬眼见水汜眼神疑惑,因心事私密实不好与人道说,便转了话题去旁事,“北静王去北境已有大半年,东平王世子和南安王赴边境也近两年,这战事,你我看过父皇那儿的策略,本该是早就了结的。”

        水汜沉默片刻,叹道:“北疆战事本来多处战机,拖成这般僵持之局,那何家少秋功不可没!只是,现下军中将领为了有人替他们说话,护了何岑,竟不得动他!”

        “待五叔回来,此事也该有了说法。一人争功之心,却要了多少人的性命。”水泱叹一声,瞧着那一行车马渐远,回头对水汜道,“大哥,回宫吧。”

        “好。”水汜转身同水泱并肩出屋,下了楼仍同乘一顶轿子,低声与人说着琐事传言,“听说北静王府喜事怕是就这几日,在东平王府常住的两位御医今儿早上又派人请了太医院院正过去。”

        “南安王府的郡主今日去大业寺还愿,过两日生辰时,南安王仍不得归,实在是……”水泱叹口气,不再说了。

        水汜亦是默然,因新制的连弓弩由工部主事等人带进宫试用,他二人下晌便去了兵部,与诸将就西北之势推演沙盘,他二人择了攻势,几位将军防守。他二人本意为试炼,不想,竟是连胜十局!且,他二人所为不过是依着南安王折子里所描述的敌军动向,揣摩了策略布阵,竟连兵部左侍郎黄天修这曾在西北驻兵五载的将军都失了城守!

        此等人竟还有胆弹劾南安王用兵独断!若是南安王没有坚持己见,依了他们的谬言,西北城池早已尽失!

        “待你我回宫,去同皇上演一回今日沙盘之局如何?”水汜眼中冒着火光,他最恨人妄言空谈贻误战机。

        “自然。总不能让能臣受了委屈。且,”水泱抬手轻轻戳了戳水汜蹙起的眉头,笑道,“你我又不是没给几位将军入宫请罪的机会,他们不去,却是自己放弃的被宽恕的机会。”

        “有理!”水汜展眉而笑,看着水泱眼中狡黠,低声道,“听说松瑶书院中挂名的那位霍先生极擅兵法,二弟能不能把人哄进宫教导你我一二?”

        “弟弟怕是没那能耐。诚儿曾提过霍先生今回入北静王府暂居乃是为了养伤。”水泱偏头直视水汜的双眼,轻声回绝。

        水汜看着水泱眼中的郑重,脑筋转了几转,想一回当年名满天下的京华双杰忽的消息全无,而后也不过众文士说古时略为提及,再想一回曾经听人笑言的皇家暗卫神通广大,恍悟几分,对水泱微微颔首,回道:“这却是可惜了,也不知今年武举能否筛选出些英杰来。”

        “且看过几日的会试罢。”水泱漫不经心道,心下想着待皇帝忙过这几日会试,便会去详察边境奏折,他倒要看看到时那冠冕堂皇压了军情折报之人会是什么下场。

        水汜亦想到此节,暗誓此生定要扎根兵部,凭皇家子弟身份为守边将士张目,绝不叫忠兵能将受委屈。

        转眼再看身边人,水汜想:他若想得偿所愿,怕是只这一人会给予他相应的信任。

        因连弓弩制出新品,工部诸人这一日倒是早早得歇,贾赦想着府中只他那个闹心弟弟便也没急着回府,领了仆从去寻今日休沐的昔日同僚,几人在茶楼小聚言说儿女事至日头西偏方散。

        贾赦慢悠悠的回了府,入了厅堂就见仆从匆匆来报说二老爷求见。

        贾赦仔细想一回也想不出贾政能有何要事来找他,便吩咐道:“请去花厅看茶,老爷我要沐浴更衣。”

        贾政在花厅坐了许久方才瞧见收拾得清爽的贾赦,强压下怒气与贾赦叙礼,刚刚将正事道出,未待回音,就听侍从报说老太太回府了。

        贾赦惦记着儿女,更乐得不用搭理贾政,抬脚便往门外走。

        贾政咬了牙跟从在后,待迎了马车入府,见贾史氏是在贾王氏的搀扶下下了车,面色方才好了许多。

        贾赦早已不在意贾史氏稀罕谁,同贾珍父子道过谢,抱了回儿女,这才入了荣禧堂,同贾史氏问安。

        贾史氏现下是一想贾赦就觉不痛快,更不愿瞅着人闹心,只是惦记着胤礽同王家儿郎交好,便将人留下说了会儿闲话,嘱咐了贾邢氏过几日往王家致谢时,谢礼从公中库房取。

        东西从公中取了,就得带上老二一家呗。贾赦腹诽一回贾史氏为贾政的思虑周密,倒也没拒绝,应道:“老太太说的是,与那等世家走礼,总要精挑细选了才好,全指望老太太掌眼。”

        贾史氏不料贾赦竟出此奉承之言,倒是睁了眼细细将人打量,笑道:“你晓得就好。”

        贾赦笑了一声,道:“老太太放心,儿子从来都明白。五月里贵人事多,先前老太太赐的檀木屏风已进上,过几日南安王郡主芳辰,帖子府上既接了,礼单自是不能比同王家的薄了。五月末,又有西宁王生辰,虽府上这几年与西宁王府无甚来往,礼数却是不能少的。更有些四王八公的老亲,五月里喜事想是不少,还望老太太做主。”

        贾史氏怔了怔,将贾赦又细细打量一回,无声一叹,道:“难为你想的这般周全。老大家的,老二家的,你们明日早上取了公中钥匙和库房册子过来。”

        贾政在旁涨红了脸,恨恨瞪了贾赦一回,向贾史氏辞过,也不等贾王氏便兀自离开。

        胤礽在旁瞧了一回戏,双眼晶亮的看着贾赦笑,还不忘抽空得意的瞥了胤祉一眼。

        胤祉任胤礽牵着他走,无奈望天:二哥,这是咱们的父亲,你别像当初晓得了你家弘晰、弘晋会拐着弯儿告状似的,来跟弟弟显摆好不好!而且,明明这也有弟弟我的一份功劳!

        回了自家院落,贾赦牵着贾邢氏的手进了他院中的小书房。

        贾赦这间书房平日里甚少使用,修整院落时倒是没少修葺外墙,屋前花树亦是年头久远,莹曦今日在大业寺跟着胤祉辨认花草兴致未消,瞧着那一丛叶茎修长、花朵大方的花木喜欢,摇着胤礽的袖子探问,胤礽对花卉所知不多,还是胤祉在旁救了场。

        兄妹三人在庭中辨起花卉,倒是忘了正事,被人唤了名,方才想起,抬头见贾赦支了窗招手,忙整了衣衫,移步进屋。

        胤礽早先就觉得这屋子有古怪,却也未曾探问,今回被人领了来,自然要好好打量。

        打量过一回,胤礽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同胤祉悄悄言说几句,不由齐齐感叹:贾赦若是再早几年上进,定是一代机关大师。此间书房经多次修整筑得一层夹墙隔音防窥,若不开窗,屋里人怕是也难察觉其中机巧,实不知贾赦是如何想到。

        贾赦从书架上抽出一册书,从中取了一叠纸递给贾邢氏,轻声道:“这是公中库房珍品名册,是祖母留给我的。你看一看,心中有个数,明日对照一回,若有短少,只管问个明白。”

        贾邢氏眼角泛红,柔声道:“多谢老爷信我。”

        胤礽眨眨眼,偏头去瞅窗外,胤祉歪头去看多宝阁上的鼎炉,莹曦看看她左手的二哥,又瞅瞅她右边的三哥,眨了眨眼,起身去拽贾邢氏的袖子,脆声道:“母亲,明日女儿和你同去陪老太太说话。”

        贾邢氏眨眼已收好心绪,伸手揽了莹曦的肩膀,抬眸对贾赦道:“老爷,莹曦如今已有四岁,还请老爷赐名。”

        “珍儿说七月会开一回宗祠,那时候正好将莹曦写在你名下。”

        名单太长,硬记不得,几人分了抄写,倒是省事儿,莹曦陪着贾邢氏去记单子,贾赦父子三人则往贾赦那间常用的书房说话。

        “父亲,今日儿子瞧着二叔是与父亲一同迎的老太太,可是二叔先前来寻父亲了?”胤礽骑马而归,将贾政从自家这边出来瞧得真切,因瞧着只贾政容色不好,方未着急探问。

        贾赦叹口气,道:“你二叔今日来说他岳家王家老爷子寿辰将近,想着紫檀吉祥,要取了前几日你挑的那屏风修缮一番去做礼。”

        胤礽闻言笑出声来,胤祉亦是摇头:这贾正经莫不是被吓疯了,怎的行事竟连一点儿章法都没了,从侄儿处要东西竟还如此理直气壮,也不知道这人的面皮是什么炼得!

        乾元宫中,水郅看水泱和水汜演过三回沙盘,黑沉了面色,搭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很想将兵部几将宣进宫中责问一回这人怎的还有脸面居兵部要职。

        要知道水泱和水汜尚不过纸上谈兵之辈,沙盘推演所用之法虽有牵强、不合实践之处,但是这般败绩,却也不该!

        竟还敢扣了边境军折,道是别影响了会试!真是奇怪道理,若边疆不稳,百姓不安,招得辩才了得之人又有何用?可当真能敌了千军万马不成!

        见水郅动怒,水汜和水泱对视一眼,犹豫要不要将之后几回沙盘推演一番。

        水郅瞥见水汜和水泱对眼色,压了压心中火气,温言道:“你二人这番推演虽有不妥之处,倒也不失新意,且将你二人今日演过的沙盘都说演给朕看,朕也好看看该给你们寻了何人做先生。”

        水汜大喜,晶亮的眼瞅着水泱,水泱无奈颔首,收拾了沙盘,再次演来。

        十场沙盘演过,御膳房依着水泱重金从百味斋购来的方子制的汤品正好送了来,水氏父子三人用过宵夜,说一回连弓弩何处可该,又论一回用兵之道,水泱水汜便各归居所。

        水郅唤人取了用冰水浸过的帕子拭面,平复了心情,令张宁铺纸研墨。

        提笔欲书信笺,水郅难得犹豫,想了一回措词,悬笔许久,终是叹口气,撂了笔。

        沉默片刻,水郅方出声问道:“北静王府可有请了太医?”

        “太后已赐下御医,听常往北静王府摸脉的陈太医说,北静王府添丁也就是这两日的事儿了。”张宁边奉了帕子为水郅净手,边细细答话。

        “后天,霍思的女儿就十三了,你比着略逊于公主的份例挑些物件儿,让淑妃以她的名头送去。”

        “是。”

        水郅起身行至刺有万里江山图的屏风前,抬手抚上西疆诸城,回想着霍百里前年送上的描述与地图,片刻后手指往北划至原与绛彩国国界线处,问道:“东平王的病情如何了?朕已有两日未见御医呈上东平王的脉案,竟也都是忧国忧民的栋梁,在宫中做御医当真是屈才了!”

        张宁惶恐跪下,道:“奴婢失职,请陛下责罚。”

        水郅转身亲扶了张宁起身,道:“此事非你之责。这几日朕将你使唤得团团转,宫里宫外的走动,这些循例的事儿本就是由旁人盯着,你莫要自责。你且去将朕赏给英郡王和太子的万两白银送去,再拟了给南安王府郡主的礼单来给朕看过,就去休息,明日有你忙的。”

        “谢陛下体谅!只是陛下吩咐的事儿总归要奴婢交代给下头人,没查实结果确有奴婢之过。”张宁自责确实衷心,羞愧躬身。

        水郅晓得张宁向来待己严苛,亦是因此而信重于他,实不愿让人心怀不安,便道:“你在朕身边做事二十余载,倒是头回犯错,便罚你一年银钱罢。快去办差。”

        “谢陛下隆恩。”张宁叩拜谢恩,起身退出宫室。

        待张宁离开,水郅冷了神色,喝道:“羽卫何在?”

        铁甲侍卫入室单膝下跪,道:“臣在!”

        “去寻为东平王诊脉的太医取脉象录册,查一查宫中有多少这般自以为是之人。”水郅咬着‘自以为是’四字,心头恨恨。

        “臣领旨。”

        羽卫领命而去,侍奉在旁的宫侍有人瑟缩跪地,叩首哀声:“请陛下饶命!”

        水郅无心亲查,摆手道:“拖出去。”

        饮了冰镇的果水,水郅心中怒火已全然释之,待张宁归来,看过单子觉得无不妥之处,就撵了人去休息。

        想着明日太后将往大业寺礼佛小住,水郅唤了侍从问过太后仪架诸事,方才有闲听侍从道说后宫诸事。

        待听过宫侍转述寿安宫中妃嫔斗嘴经过,水郅当即起身往麟枢宫看望王淑妃,另有明旨:李充容搬弄口舌,降位才人。张贤妃教导宫妃不力,不配贤字,降位昭仪。

        张贤妃,现下的张昭仪瞧着奉了皇帝恩旨而来的女官手捧女戒女则,颤巍巍的跪地领旨。

        太后听说了皇帝旨意,吩咐侍从免去张昭仪明日随驾之资,待其将女戒女则超过百遍,深解其意再出宫门。

        这一晚被可卿仙子急急从江南召至京城护法的跛脚僧人和癞头和尚入了大业寺歇脚,并探问些京中近况。

        听寺中僧人言说一回今日寺中来了何等人家,待听闻那东平老王爷尚吊着命在,僧道二人心下俱惊,原本他二人以为可卿仙子以真身历劫已是异事,然而,这该当早死了的人怎的竟还多活了这么些年?!难不成此间有人逆命重书生死薄?

        一僧一道忙布了阵势测算京中变数所在,几次下来却只见混乱卦象,恍然忆起可卿仙子今日下世,想来这天命正逐步修复,便暂且放在一旁,起身去寻禅寺主持戒言探问此间异常之象。

        戒言此时正在戒虑禅房中。戒虑年长戒言许多,参禅悟道也更是通透,只因其拙于口,方由戒言担了主持之责,而戒言因掌管一寺僧侣生计,与香客往来,半入了红尘,虽染了几分利欲在身,对戒虑仍是敬重,偶心有困惑,亦会来请教。

        戒虑听过戒言所言,将他今日所见两个孩童想了一想,睁开眼直视戒言,缓声道:“你又怎知这不是冥冥天意?”

        戒言无语可驳,低声道:“戒言不知。”

        “正因天意难测,命数多变,方才有世人坚韧心性,若一切皆为定数,这一遭人世之行又有何乐趣?”

        “戒言明白了,凡事自当顺其自然。”戒言双手合十,俯首相谢。

        戒虑思及居于香客院中的当今皇四子,轻叹一声,晓得此事不可强劝,便只道:“戒言,古来不论佛道,修的都是心性,摈弃七情六欲,不过求心明眼亮,为处世之坦然,而非求如何得道。各人之道早已在手,只需你去看。”

        “谢师兄。”

        从戒虑处辞去,戒言回到自己的禅房,就见那僧道二人已久候多时,静默许久,方才回人问话:“老衲确曾见过几位心性坚韧的小施主,实不知谁人曾逆天。”

        僧道二人晓得戒言从不言谎,安了几分心,便辞去。

        归了禅房,僧道二人将那未死之人的命盘摆来看视,见这人不过卧于府中苟延残喘,而其子居边疆征战亦是命数,觉得拨乱反正倒也不必急。跛脚道人便布了阵法摄其精气,令其于一二月间慢慢衰亡。

        作罢这一遭事,跛脚道人正欲歇息,就听癞头和尚急声道:“坏了,江南那边阵法你我尚未完成,那往甄家的孽鬼降世就是这两日,可别寻岔了道儿!”

        “急有何用?还不快走!”跛脚道人闻言跳起,拽了和尚使出神通,往江南去了。

        三更将至,明月悬天,城楼上兵士望见远处车马行来,忙请了守城将尉来看。

        待那车马近了,验过御赐通行令牌,守城将尉忙令兵士开启城门,遣了兵士快马往宫中报:往北境押送粮草的肃王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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