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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过是心病。

        历代皇朝皇子皆有的心病,天子的信任到底能抵过多少流言蜚语,若不愿被忌惮,就得怨愤夙愿不得酬。

        可是,水郅此番行事并不像玩笑,且,已给他们留足了退路。

        说到底,只要他们不贪心,晓得功成身退的道理,而朝无庸碌,无人以踏骨祭血为晋升之途,君臣和局并非难事。

        水臶落马的伤‘养’了十七年,如今总算好了,他懒惰的性子也‘变’了些,只不知那几人的疯癫是否得治。

        水臵归府后同肃王妃徐珍略略叙过别情,又交代一回晚上赴宫宴之事。

        肃王妃瞧见水泊在边上戳着,晓得这父子二人怕是有事要谈,多半是与将举行的会试和太子入兵部当差之事相关,这些事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捋明白的,便也不耽于夫妻思情,撵了那父子二人去书房说话,自去为人挑拣衣裳。

        肃王府一墙之隔的靖王府中,靖王妃赵静闻听水臶将往北境去,暗恨一回自己不是出身将门世家,便将明日贺南安王府郡主生辰的礼单呈给水臶看视,询问可否再添一二珍玩,见人面上并无不悦,又试探问起霍青品性。

        水臶晓得赵静是在为他的嫡长女水葶甄选夫婿,也没对人这般小心翼翼有什么不耐,只又暗叹一回这被酸腐父兄苛责太久的女子说话弯绕还是太多,便与人细细分说一回儿女婚姻他尚要考校,不过南安王府她很可以待人亲热些。

        赵静也晓得自个儿的不足,论出身,她是几位王妃中家世最低者,眼界见识自是不如,当初她被赐婚王爷,一家人都是晕乎乎的接的圣旨。好在,水臶并不嫌她,肯教她,妯娌中难相处的那几个少有来往,她自当全心全意的回报。好歹她也做王妃近二十年,得水臶一番提点,自知明日该如何行事,便也不再扰人,起身去为水臶父子准备晚上赴宴的衣饰。

        水臶书房中,水泽依水臶要求,将他所知的胤礽和胤禔做的文章都默来。

        水臶细细瞧过,轻轻一叹,见水泽容色忐忑,安抚道:“这两个小子本事确实不小,但脾性行事还是欠些火候,你比他二人年长,平日里也规劝着些。你们先生那书稿,你怎的不给为父瞧瞧?”

        水泽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叠棉宣,奉上:“父亲莫恼,霍先生的手札中书论游记驳杂,儿子同几位小友正分别誊写归类,这是儿子整理好的。”

        水臶盯了水泽一眼,边想着你们群小鬼怎晓得如何编书,边将墨宣挪到跟前看视。

        前书论评析,后游记风貌。蝇头小楷,规整不逊刻板刊出书册。

        待翻至最后一页,水臶只觉意犹未尽,对北疆此行更有几分期待。

        抬眼将隔案对坐的少年细细打量一回,水臶微微笑了,原来孩子们成长的比他们预想的要快,比他们期待的还要优秀。

        既然如此,他这做父亲的也不该再小视他的嫡长子了。

        “你如何想到将那图呈给皇上看?”

        兵部,水泱和霍青用罢午膳,仍不见被宣召的兵部官员归来,便令人置了沙盘,推演北疆战事。

        结果堪堪平手,水泱心下暗道此人不愧在疆场上历练过的,决断、应变甚快,倒是他顾虑太多,生生错了几处时机。

        霍青悄悄的擦了擦手心那点虚汗,瞥了眼水泱,暗想这做太子的是不是都是妖怪,上辈子,他遇上个胤礽,这一世,又来个水泱,幸好他是个心怀大度的,否则不定怎么琢磨了阴损招数将这屡屡挫他威风的玲珑人儿毁了去。

        于他们几人而言,或者说,于此间世人而言,这宫中无经了两世的妖/精来添乱,着实幸甚。霍青将沙盘归置至初局模样,本欲同水泱聊一聊此回会试诸事,抬眼却见对方眼睛亮晶晶的看过来,只得暗叹一声,抬手示意对方摆置沙盘,与人细究了变化去。

        待侍从入内送消暑汤水,霍青和水泱这才从战谋中收回心神,只觉疲累不堪,听侍从道说有主事求见,不假思索的宣了人进来。

        瞧见来人入室就跪了请太子做主处置兵部诸事,听着人絮叨着‘军情紧急’‘各处调配’,二人方才转动刚用半碗糖水滋养的脑筋,细细梳理一回种种蛛丝马迹,又算了算肃王启程时日,及刚刚他二人翻过的驿站奏报,估摸着怕是肃王回了来,并带了些切实的证据。

        兵部诸人间的勾心斗角并那些暗地里的勾当,霍青早有所觉,只不过他原已见惯了康熙治下的旧功抵过及胤禛为帝时的狡兔未死弓箭先藏,瞧着水郅时不时的敲打兵部诸人已觉此间君臣局摆面甚好,现在见水郅竟是有魄力以新换旧,除了有点担忧将来换上的人的本事不堪重任,倒觉这才是杀伐决断的帝皇手段。不过,这点担心在他刚刚见识过水泱的本事,已尽数消去。

        水泱此人性情比胤礽和软,懂事得更早,更招人喜欢,若是此子有心,那些郁郁藏拙的世家子弟尽可被其哄得奉上满腔热血,至于寒门武将,除却那些眼里心里都对世家子怀着恨意的偏执人,必也会折服在此人的学识魄力之前,若要评判次子能否奉天承运,却要看水泱在帝皇与储君一事上能不能思虑通透了。

        霍青很不想搭理这跪在下头的人,此人与他一般职为主事,不过他在兵部下属四司中司戎的兵部任主事,而这姚楷却是库部二主事之一,他二人交往浅浅,他却知姚楷与素来亲近何家的那些人走得近,此回未被宣召,怕是因为其行事向来谨慎,且那库部素来为人所忽略,倒是让其寻了机会来做说客,也不知这真心有几分,做个姿态的可能倒是更大些。

        不过,这说客他与水泱、水汜也都做不得,更不会做,若人唾道无情,他才要笑说这话的人认不认窃国之罪。

        只是,人言可畏,凉薄之名还是莫要往自个儿身上揽得好,不待姚楷将话从边情急迫绕去尚书员外郎等上官如何兢恪上,霍青便道:“皇上招了几位大人往宫中想是亦有要事,若有什么紧急军情怎的不往宫中递?且你既是库部主事,刚才工部送来的器械册子可是对整完毕?我正与太子说着今日工部匠人寻摸出几页机括残本,也不知有几许可用,英郡王那儿正等着这边的器械图册做对照。”

        姚楷忙躬身应着正着人对照,他这就回去监管,得了水泱的话便匆匆退出门去,暗地里恨恨将霍青诅咒一回,甩袖折回库部。

        水泱亲手为霍青添了汤羹,算是谢过。

        霍青本也没打算从水泱处得什么许诺,正好借此转了话题,去说昨日他在大业寺的见闻。

        听霍青说起那几人打算修整了书楼出来,水泱立时笑道:“琏儿还是这般贪嘴。”

        霍青忍了忍才没将揶揄水泱的话道出:你到底是怎么想到人是为了一口吃的将好好的书肆变成了麻烦的书楼?偏还就是那么回事儿!

        水泱不晓得霍青容色古怪的缘由,他与人初识之际嫌弃此人身上混气太重,相熟后才晓得不过是其做在人前的模样,这南安王世子性子其实挺实诚,当下怕人领悟不到他其实在玩笑,忙肃整了容色,道:“想来琏儿是舍不得霍先生再出去游历。若是霍先生执掌那书楼,又有方先生的书院,倒是天下学子的幸事。”

        “太子英明。”霍青做出恍然模样,心底长长叹气,这两人得是有怎样的心有灵犀啊!若不是他晓得胤礽置办书肆的初衷,也没有同宫里通消息的渠道,他定要怀疑这二人合谋!

        也不知道等穆诚那小子发现水泱同胤礽这般亲近,还会不会似一年前那般吃醋。霍青正想着,就听有黄门来传旨。

        传旨黄门是张宁的徒弟张书,得了张宁的吩咐,听水泱的探问都是不招忌讳的言辞,晓得他师傅教导的有理,愈发坚定了谨遵师嘱。

        打发了侍从去准备轿子,水泱瞧见霍青微蹙了眉头,宽慰道:“这回往北疆制整事物怕是要近十日,你且缓缓安置府上诸事。”

        “臣明白。”霍青确有对这旨意突兀的烦恼,他原打算慢慢同南安王妃剖析了京中局势,再寻他那工于心计的舅舅谈谈家族百年计,现下怕是来不及,只能先同南安王妃下了猛药,劝解之事只能靠霍妍和霍书安了。

        待外头车轿备好,被水泱遣去寻水汜的侍从回了来,报说英郡王将慢行相。,霍青瞅着水泱晓得开心的模样,悄悄翻了个白眼,同情一回做事向来风风火火的水汜。

        待水泱和霍青出了兵部衙门,正遇上从大理寺归来的兵部尚书等几人。

        一手可数的惶惶臣子中镇定自若的兵部尚书刘凌峰和兵部右侍郎楚奇实在招眼,水泱将这二人记下,思量一回楚奇同护他去荣国府城外别院的校尉楚哲之间的关系,自责一回行事疏漏。

        待彼此见过礼,霍青将录有他和水泱今日推演沙盘时发现的问题的棉宣递给了楚奇,互又道过礼,错身而行。

        坐在轿中,看着两股战战挪进兵部衙门的几位大臣,水泱和霍青都不免思量:将臣子不得天子信任这般明晃晃的昭告天下,也不知现在京中齐聚的士子会如何想。

        或许这亦是水郅的本意。

        往北静王府的赏赐和传宴口谕是张宁亲自送的,彼时水臻的家信北静王府诸人皆已阅过,周月竹欢喜的落了几滴泪,被劝着歇了,水清和水芸守着周月竹,未免扰了周月竹休息,胤禔便在梅鹤园领了口谕。

        水郅令张宁领这差事,自然便是要其将边境形势种种说给方霍二人。

        待方森杰送了人去,一脚入室尚未踏实,就听胤礽小声的嘟囔:“皇上好决绝的手段。”

        方森杰这刚落地的脚步顿时重了,盯着胤礽气急反笑:好个不知悔改的小子!

        霍百里瞅着尚有公案未结,现下又惹祸事的胤礽,觉得比起这师侄,还是他师弟重要些,叹了一声,笑道:“琏儿,你今儿若是不说明白了——”

        “我府上处置了那么些仆从,多少有人知晓我太祖母留给我父亲许多私房,箱箱笼笼的堆着好似富可敌国,却无人知其中大半乃是珍册孤本,虽说是值些银子,可这拿了书册换银钱总是好说不好听,说出来人也只当是敷衍,我不愿父亲被那黑心肠的惦记上,就想着将这珍册孤本什么的献给皇上,刊印出来,天下士人都得受了我父亲这恩惠,也算是买个平安。至于为何又成了供给吃食得书楼,我这辈子没什么喜好,就是贪一口吃。”胤礽竹筒倒豆似的说了一长串话,语毕也不抬眼看方霍二人神情,一头扎进胤禔怀里,不肯抬头。

        倒是让霍百里和方森杰莫名觉得自个儿欺负了个孩子。

        “行,信你一回。回去歇着吧。”方森杰叹口气,认下胤礽胆大妄为有他这为师者的过错,决定放人一回。

        被胤礽的破罐破摔举动惊着了胤禔听方森杰松了口,忙将胤礽从自个儿怀里挖出来,拉着人行礼告退,待绕过屏风松了半口气,将出门时就听后头追上沉沉一句:“——记得谨言慎行。”

        剩的半口气也不用出了,憋着跟着身边这个疯子考跑吧。胤禔瞪着拉着他一阵小跑的胤礽的后脑勺,觉定早晚有一天他要狠狠揍人一顿!

        瞧着两个素来胆大妄为的小子被他一句话吓得一溜小跑不见人影,霍百里叹笑一声,挑了玉签拨动流水假山上的水车,看水中游鱼在莲叶间穿行。

        方森杰在霍百里对面盘膝坐了,心想这人怕是同幼童相处久了,竟是将其过去的三十几年中未曾有机会摆出来的稚气都招了出来,距其生辰尚有两月,就有些绷不住要知晓谜底,当然他也好奇就是了,是以配合着人逼问几个小儿闹着将天机楼重修成书楼可是安的什么心,不过,瞧着他小弟子刚刚那反应,怕是他们想多了,又或许,那小子是在耍诈。

        “你看琏儿说的有几分真假。”

        “那小子贼心眼儿太多,从没个实诚话,不过倒也不曾现编过瞎话。左右这事儿他已经扯上那么些人,又有皇帝应了,已无需顾虑。只是,那小子刚才嘟囔的话你听真切没?”霍百里放下签字,肃整了面容。

        “琏儿猜测皇上心思向来准得很,这一回怕也是*不离十。”方森杰低声说了这话,叹一声,方续道,“皇帝若是当真故意为之,以免去学子争认朝臣为座师,倒也是好事。”

        “本朝已多年未见朋党之争,你们思虑倒是都深远。”霍百里面上满是不以为然,他可不曾见水郅这般好心过,皇帝么,向来记仇心狠,谁敢欺瞒算计,必引着人犯下大错再一网打尽,方觉痛快。

        “纵虎为患之人恶过猛虎。”方森杰取过竹镊子夹了撮茶叶放入紫砂壶,边用滚水洗茶,边道,“就凭琏儿这话,我就信他不是心狠之人,想一想他处置荣国府仆从的手段,实在果决的叫你我自叹不如。”

        “你是说他将那赖家小儿又收入奴籍之事?”霍华星见方森杰点了头,双手接过对方递的茶,抿了一口,方道,“陈嬷嬷特特同我说过,那药药性不过几日,要不了人命。若是赖家人没起鬼心思,不往鬼神庇佑报应上琢磨,扛住了,便也遂了心意。不过,若是如此,你说瑾安会如何处置那家人?那可是荣国府中管事仆从名牌儿上一等一的人物。”

        方森杰不理霍华星语中嘲讽,只道:“你看宁国府的赖二。全家被卖出去,愣是没让赖家老大寻着。”言已至此,方森杰叹一声,沉声道,“何家这一回运气仍不错。”

        “何家气运已尽,哪儿来的运气?你看那何宇会是识得教训的人?皇上此举,不过是对太后心软,打算将人摘出来了。”霍百里提壶为人添茶,水汽弥散,莫名生出几分森然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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