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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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松瑶书院先前农忙时一番折腾,闹出来的动静并不比去年书院考试的动静小,更因各府后宅女眷心疼儿孙的缘故,连宫中亦是传遍。
水郅瞧着案前跪坐两排的儿子们,心绪复杂,虽然打从他听说方森杰和霍百里闹的幺蛾子,这情景他就料想到了,却没想到他一直以来最乖的儿子也会掺和进来,叹了口气,道:“准了。”
一众皇子压下心头喜悦,恭敬行礼,口道谢恩。
“行了,收心去读书,过两日朕带你们去皇庄。”水郅看着跪在最前的两个偷偷松了口气,弯了唇,一字一字慢慢道,“太子,英郡王,留下。”
难得有一回皇帝将太子留下不招人嫉恨,几位皇子迅速离开乾元宫。
水泱面上镇定自若,待屋中除了张宁,只他们父子三人,便直起身,探身斟茶奉上,笑道:“多谢父皇。”
水汜在旁眼观鼻鼻观心,只盼水郅莫要记起边上还有个他,心中暗叹水泱胆色胜他许多,又怜自己被水泱牵连受累,浑然忘记到底是哪个牵头要兄弟几个一齐来求出宫旨意。
水郅不发一言,倒是伸手接过茶盏。
水泱跪坐如松,笑道:“父皇,这两日我与长兄闲看乐谱,略有心得,请父皇指正。”
水汜闻言,不敢明着剜人,只得在心里记了人一笔,想了想,又划了去:先前与水泱同来自有借人情面的意思,现下被人翻了糗事来彩衣娱亲,也算两清。
水郅忆起先前昭阳殿和琳琅宫两处的动静,笑看一旁红了脸的水汜,道:“说来听听。”
待水汜与水泱离开,水郅默然片刻,忽的笑了,好一阵方才止住:水泱往日行事端方,未免有些太过老成,如今也学会了些取巧手段,不错。
这一年秋老虎厉害,比夏时更闷几分,水郅本就有意出京松散一回,现下不过提早宣告而已。
想起刚刚水泱寻的借口,水郅忆起旧恨,明明他年纪最长的两个儿子出生时,他皆抚琴以贺,偏这两个长大了,一个喜箫,另一个好容易分心于乐律,竟看上了琵琶!虽说乐音皆美,到底意难平,水郅忽的出声:“张宁,派你徒弟去北静王府,宣方森杰、霍百里皇庄随驾。”
张宁的徒弟张书到了北静王府的时候,霍百里正捧着《道德经》考校胤礽,方森杰与胤禔、胤祉、水清隔屏悄声点评。
众人听过口谕,再一想之前胤礽所说水汜之念,忙婉转探问。
张书知道面前这几位怕是比朝上臣子更得圣意,付度此一事并非隐秘,便坦然告知。
胤礽下意识的看了眼胤禔的手,麦芒细碎,胤禔的手红肿痒痛旬月才消,之后方森杰布置的文章,也是由他代笔书就,想一想水泱那双执笔抚琴的手,立时有些担忧。
幸而待胤礽回府后遣人往张家村处庄子问了一回,得知他早前叫张地保寻的料子这时候寻得了,两副手套制出来,正赶上皇帝携宫眷往皇庄避暑。
瞧着仆从将东西收拾好,胤礽只觉礼薄,忽的想起水汜学了琵琶的事儿,翻看一回公中器物单子,叫人去将那把象牙紫檀五弦琵琶取来,如今贾王氏有孕,掌家之权便又回到贾史氏手中。
贾史氏可是比贾王氏大方许多,但凡胤礽往公中取物,只要说得出理由,无有不应。胤礽也不曾得寸进尺,两厢竟有几分默契。
贾赦看过李平抄来的贾珠的文章,书房枯坐半柱香,晚上同贾邢氏说开了话,放下心事,金石古玩一道又捡了起来,竟越发年轻了些,现听胤礽叫人去公中取物,便唤了李平吩咐一番。
见是李平亲自捧着桐木匣过了来,胤礽很有几分讶异,问道:“不过一把琵琶,怎的惊动父亲了?”
李平见胤礽眉头皱了起来,忙道:“二爷安心,老爷要小的传话说花园子边上的库房也存了好些乐器,二爷、三爷可去挑选一番。”
花园子边上的库房里头收的是贾赦祖母留给贾赦的私房,现下叫胤礽去看,那些个‘聪明人’瞧着,不免又去贾邢氏跟前嚼舌头,扰得贾邢氏拉下脸撵了些人出去才算了,便是后话了。
胤礽之前听贾赦提过一回,只是那时候他惦记着缠磨他父亲许他习剑,这话过耳没入心,现下听人再次提起,便不再推脱,带着胤祉随李平去检视一回,挑了青玉、白玉两管箫,一支铁木笛,同琵琶、手套一并送去北静王府。
诸王显贵随驾出城,而荣国府早已不在伴驾之列,胤礽只当自个儿可闲散几日,睡前特地点了熏香。
不想一觉醒来,却是在马车上,身畔有熟悉的暖香,正是他铺子的商队从南边寻来的一味。
胤礽慢吞吞的坐起身,抱着被子看向霍百里,道:“先生,您下回有事儿就叫醒我说,别总是拿被一裹拎着就走。”
胤禔上车时正听着话尾,一笑就没收住。
胤礽这才算醒了神儿,回想自己刚刚说的话,竟是一个没留神把他在贾赦跟前撒娇耍赖的样子带了出来,难得红了脸。
霍百里好歹忍住笑,抬手指了束在一边的帘子,胤礽解开缎带,将自己藏在帘子后面,假装听不到前头的笑声,打开包袱人就是一呆。
胤禔笑够了,见胤礽在帘子后头呆了许久,正疑惑间,觑见霍百里唇边狡黠笑意,伸出去撩帘子的手又收了回来,一本正经的向方森杰请教课业。
水汜知道方霍二人被传唤伴驾,到了皇庄,洗漱更衣后便寻了水泱一同登门求教,一路上将随驾的兄弟遇了个齐全,唇边笑意渐冷,被水泱握了手腕方才压下喉间嘲讽言语。
水泱在旁暗暗叹气,他长兄处置朝事愈发稳妥,这脾气却愈发古怪,瞧着竟是有些受不得委屈,倒还来笑他孩儿气。
到了方霍二人住的院落,水汜瞧着身着湛蓝深衣的霍百里身后鹅黄色的小小少年,极力忍笑。随两位兄长一同前来拜见京华双杰的三皇子水汶、四皇子水決、五皇子水汨本未将那少年放在眼中,待听得人自承名姓,方才讶异的将人细细打量。
水泱含笑看着胤礽,贾家这一辈儿都长得好,穿了这颜色轻浮的衣裳,平白小了三岁,难怪人恳请侍从带话给他,请他赏赐衣料的时候少些浅色。
胤礽在马车上已被人笑过一路,此时已可泰然应对众人的眼神,只是他瞅着水決十分不顺眼,悄悄的一步步的挪,见霍百里不管他,便伸手抓着水泱的袍袖轻轻摇,道:“太子,琏儿想看枫叶。”
方霍二人知胤礽故意做这般小儿情态,乃是不想与其他几位皇子接触过多,自家的弟子自家疼,霍百里开口道:“太子,草民这小弟子最贪新鲜景色,还望太子莫怪。”
水泱顺手揉了揉胤礽的头,笑道:“先生多虑,若先生放心,便让琏儿随我去转转,晚些时候送他回来。”
这三人言语随意,举止自然,然深知水泱与胤礽平日言行的水汜却知此景非人本性,眨了眨眼,面上不动声色,目送水泱牵着乖巧至极的小小少年离开,决定看在那把琵琶的份儿上不计较那两个独个儿溜走的事儿。
水泱与胤礽牵着手慢悠悠的走着,无言却不尴尬。水泱是有话要说的,此一时却想静一静。胤礽隐约晓得水泱心绪,静待人倾诉。
事起,却是中秋宫宴的时候,水汜与霍妍在寿安宫见了一面。
水泱瞥见他兄长微红的耳朵,又觉好笑,又替人高兴,忍不住头一回主动往宫外传了消息。
水泱传的消息托得是张宁,水郅自是瞧见了条子上写的话,笑过之后,又忍不住叹气,以他的太子的品格,择一相配女子着实太难。
太后听过水郅烦恼,并未揽事上身,只笑了一回水郅这做父亲的只觉得自个儿儿子好,非得仙女才配得。
这话不知怎么竟传了出去,演变流言种种,酸了不知几处宫殿,归根究底倒也真实:太子妃难选。
胤礽听得这传言,讶异之余,不免郁郁。
这一回不需胤祉提醒,胤禔也看了出来,却是不明所以。
兄弟二人再次对坐叹气,胤禔笑道:“别是保成当真喜欢水泱吧?”
胤祉晓得他大哥言语中的戏谑,然而顺着胤禔的话去想,竟可寻得几分佐证,忙收了心思,叹道:“大哥切莫说笑。”
胤礽在帘外站了站,方才入内,只当未闻两人言语。
毕竟是两辈子活了一个甲子的老妖精,胤礽当真想瞒的时候,没人能看出他的伪装。
那晚,夜深人静的时候,胤礽终于开始思考他到底是如何看待水泱的。那时候他说他喜欢水泱可谓脱口而出,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实在难以分辨明白。他二人境遇相似,而那细微差异,正与他二人不同性格相应,如今,两人命运纠缠一处,他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他不会让人伤害水泱。
他一直以此告知自己,如今回首看去,方知他所誓言的保护已超脱他对太子继位的执念和欣赏的喜欢。
且不管这喜欢到底是不是世人鄙夷又隐秘渴望的爱情,他与水泱这一世的纠缠已是必然,至于这情谊究竟如何,分说明白又何必急于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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