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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抗辩


我手足冰凉地看着母亲。她的面色十分平和,没有任何生气的模样,越是这样,我才越觉得害怕。心一阵一阵地收缩着,胸口闷闷地发起疼来,母亲察觉了我的脸色,方露出些担忧的模样,回头一望,立刻便有一位穿官袍的御医小步上前要替我把脉——御医固然是常在御前驻着以备不测,贴身侍奉的却一向只是宫中女医,能来得这样快,除非是早有准备。

        我心头一惊,深吸一口气下去,继而默数秒数,强令自己平缓呼吸,安定心神,又向母亲道:“喝了冷的,肚子痛。”

        母亲一怔,蹙着眉将我扯到她跟前,叫我挨着她坐着,亏得制作躺椅时为求皇家风范,做得极为宽大,倒也堪堪挤下了两人。母亲将我环在臂中,一手来探我的额头,我道:“是肚子痛,头不痛。”她便将手放在我肚子上,略揉了一揉,半是责备地道:“谁教你贪凉多喝?以后不许你喝冰的。”手一抬,命御医替我诊了一会,见他确说无事,方又挥退众人,我一面窥看她的脸色,扯着她的手臂道:“韦团儿和阿嫂的事…韦团儿如何我不知道,然而阿嫂不是会做这样事的人。”迟疑片刻,轻声道:“做这样的事…对阿嫂没好处。”

        母亲挑眉看我:“我若死了,二郎登基,她便是皇后,守礼便是太子,怎么没好处?”

        我惊道:“阿娘说什么话。”不敢说出“死”字,便抱着母亲的手:“儿不说万寿无疆的虚话,但是阿娘一向身子康健,以常人寿算推之,至少也有五十年,不以常人,而以天命论,又更有五十年…阿娘尚有百岁之寿,不许说不吉祥的话。”

        母亲淡淡一笑,并不接话,我见她没被蒙混住,生出些许忐忑,想要重新起身,去地上跪坐着,她却按住我的手,浅笑道:“躺着罢,今日只有我们母女,随你说什么。”

        我只得小心地直着身子,挨着母亲坐定,略一斟酌,便答道:“恕儿直言,阿兄…大哥他…”说出李晟的名字时格外犹豫,一面拿眼斜看母亲,待母亲示意无事,方继续道:“…晟哥虽被废弃,然而毕竟做过二十年太子,又是嫡长之子,在朝臣中颇有人望,圣人…旦儿是他的嫡长子,于先帝本就是承重之孙,而今虽以儿子的名义继位,其实臣下们多半还将他当做晟哥的宗祧来看,而睿哥…他做太子时便有风传,说他不及晟哥,后来又因不恤亲、不恤民而被阿娘和宰相共同废黜,真论人望,未必及得上旦儿。更何况,而今睿哥远在藩地,旦儿却在京城,若万一阿娘有事…恐怕掌权之人头一个要做的,不是迎回睿哥,而是遣人赐死。睿哥如此,阿嫂与守礼…就更逃不掉了。”

        还有一层我没说的,便是李睿已然年长,李旦却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国家虽依赖长君,权臣却要依靠少主,母亲一旦不在,宰相们会作何选择,那简直是一目了然的事。

        母亲对我笑了笑:“我只说韦团儿告她厌胜,却没说是诅咒我。”

        我怔忡道:“阿娘刚才说…”

        母亲打断了我:“阿娘刚才说,我若死了,二郎登基,她便会是皇后。没说她在诅咒我——韦团儿密告,说她所诅咒的,是旦儿。”

        韦团儿这一告实在是刁钻。李晟只此一个嫡子,先帝又大行已久,再变一张遗诏出来实在不现实,倘若李旦死了,接下来能名正言顺登基的,唯有李睿。更何况,李旦欺负守礼之事,宫中人人皆知。

        我的心一阵狂跳,又赶紧压抑呼吸、平复心情——此时此刻,最不可显露的,便是我对阿欢的亲近——怕母亲发现,忙地作势要去取冰饮,被母亲一瞪:“才说肚子疼,这会又忍不住了?”

        我强笑道:“这会儿不疼了,想喝冰的。”撒着娇逼得母亲允我喝了一口,含在做出舍不得的模样,只不肯咽,被母亲瞪着咽下去了,方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亲昵地环住母亲的腰,将脸靠在她身上,笑嘻嘻地道:“儿说句不敬的话,阿娘不许怪罪——旦儿年纪这样小,生性又这样莽撞,守礼日日与旦儿在一处,她要害旦儿,随便寻个什么由头,或是进毒,或是诱骗,不比在阿娘眼皮子底下厌胜来得更快、更容易么?韦欢若是会做诅咒厌胜的人物,当年何至于骑马撞韦欣?韦玄贞和崔氏也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哪里等得到做了皇帝丈人才被流放?”

        母亲瞥我一眼:“口没遮拦。”我恭恭敬敬地等她追究我对李旦的不敬,她却道:“韦欢是你阿嫂,怎可直呼其名?”

        这话一出,我便知母亲的意思了,心下大松了一口气,面上越装出骄纵的模样,浑不在意地道:“她虽是我阿嫂,却也做过我的侍儿,这事谁都知道,私下里叫一叫名字又怎么了?”

        母亲在我头上一敲:“你出嫁前我说过什么?不许仗着你是公主,便在宫外无法无天、不分尊卑长幼!”话音未落,忽地露出后悔之色,不自在地转过脸去,沉声道:“天不早了,你早些进城罢。”

        我干答应了一声,自躺椅上慢慢下来,还没要走,又听母亲叫我:“南海贡了些安息香,我看着还可用,给你几位表兄都分了点,你也取一些子用着,若用得好,叫他们年年都贡。”

        我应了一句,因韦团儿这一状告得实是阴狠,且又与阿欢结了仇,实在不甘心就此将她放过,便立在一旁,慢慢地向母亲道:“阿娘,那件事既是冤枉,韦团儿…”

        母亲闭了眼,许久方道:“朕本已下令,风闻奏事,无论是实与否,皆得上奏,此事不咎。”不等我急着开口,倏然又睁了眼,道:“元日晚会,韦团儿因妒忌而指使宫人下药,险致误失,着褫夺向者所赐紫衣、去五品分例,黜为尚宫局司闱。”站起身来,慈爱地抚了抚我的脸:“你管着宫务,交你去宣旨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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